王開東
前一段,滿世界都在傳說林書豪,“林瘋狂”一下子成為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的神話。
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神話,林書豪也不是。
林書豪這樣的人在美國職業籃球聯賽中比比皆是。為什么林書豪會成為神話?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美國職業籃球聯賽需要神,所以不斷地造神。美國經濟蕭條,歐洲債務危機,美國職業籃球聯賽亞洲市場拓展,姚明退役之后的華人市場空白……這一切都需要一個英雄人物來振臂一呼,力挽狂瀾。于是,林書豪一夜成名,如一股颶風席卷大洋兩岸,劍鋒所指,人仰馬翻。
灰姑娘嫁給了王子,丑小鴨蛻變為天鵝。當一切塵埃落定,林書豪正在藍天中高高飛翔。這就是西方人的造夢運動。他們需要夢,需要親手制造神話,給自己的生命提神、打氣、加油。
具有平民情結、英雄情結的美國人,愣是用手中的選票,把黑小子奧巴馬捧上了總統的寶座;如今,黃皮膚的林書豪又被美國人捧上了職業籃球聯賽至高無上的圣殿。這兩人的命運何其相似!難怪奧巴馬多次對林書豪“示愛”,一再表示休賽期要邀請林書豪一道打球。
但就算如此,林書豪也不是神話。神話的背后是一缸一缸的汗水,以及各得其宜的包裝。除此之外,別忘了林書豪還是哈佛學子,擁有超高的籃球智商。
那么,教育呢?教育中更是沒有神話,成功無捷徑。
在我看來,凡被寫成神話的,一定是假的。廟里金光閃閃的菩薩,大多數都是泥塑木雕的。
真正的菩薩,只在人的心中。
教育沒有神話,只有細節
我常常被一些教育的細節所打動,甚至認為教育即細節。
每到一所學校,我很少關注榮譽墻,我喜歡觀察孩子們,觀察孩子們的表情。那些豐富的表情,構成了一所學校真正的內涵。孩子們的臉上有沒有笑容,有沒有靦腆,會不會害羞?他們是陽光的,還是陰郁的?是活潑的,還是死板的?是舒展的,還是壓抑的?這些既是教育的內容,也是教育的表現。
學校里的孩子能彬彬有禮,在乎他人的感受;具有同情心,能夠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善良溫和,樂于傾聽他人的觀點,具有悲憫的情懷……這是我們孜孜以求的目標,是教師的心靈所向。
與活生生的人的成長相比,那些僵死的分數一點兒也不重要。當課堂被整齊劃一的集權所統治,被你死我活的競爭所籠罩,被鋪天蓋地的試卷所遮蓋,被聲嘶力竭的咆哮所淹沒……這個時候,真正的教育怎么可能發生?要知道,人性不會在競爭和焦躁中產生。
教育沒有神話,只有安全
賞識教育的創始人周弘曾經說過一件事。他的女兒周婷婷小時候患感冒,退燒用藥不當,變成了聾啞人。可憐的孩子非常自卑,因為害怕老師,每天都尿濕褲子,冬天褲子甚至結成了冰塊。放學的時候,周弘推著自行車,馱著女兒。父親在前面抹眼淚,女兒在后面抽噎。就在那個時候,周弘決定讓女兒輟學,自己親自來教她。數年后,周弘獨立自主地培養出了中國第一個聾啞大學生。這是教育史上的奇跡!賞識教育從此橫空出世,周弘也逐漸成為一位著名的家庭教育專家。周弘說:“教育,首先是要讓孩子在課堂上有一種生命的安全感。”
但是現在,我們的課堂中卻充滿著恐懼。
老師們害怕:害怕控制不了課堂,害怕不受學生愛戴,害怕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害怕教育質量不好,害怕被末位淘汰。學生們也害怕:害怕在課堂上出洋相,害怕考試成績不佳,害怕得不到同學的友愛。另外,老師的奚落、家長的責罵,都讓學生生活在恐懼之中。其實,校長也害怕,害怕排名,害怕質量評估,害怕各種各樣的考核。
校園中的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活在恐懼之中。
我們忘記了學校的本來意義。學校的本來意義是閑適,人在閑適之中,在安全、自由的環境里,自然會慢慢體悟學習的要義。可以說,我們的學生是在“暴政”下學習,我們的教育毫無安全可言。
雷夫說,第56號教室之所以特別,不是因為它擁有了什么,反而是因為它缺少某樣東西——這里沒有害怕。
教育的正確功能,就是要滋養孩子,讓他們在豐富人性的過程中獲得智慧。智慧是什么?智慧是一種能力,是沒有公式、沒有偏見、沒有疑懼的自由自在的思考能力。如果處在恐懼之中,我們就不可能獲得智慧。
克里斯那穆提說:在恐懼之中,你不會、不敢、不能也不懂得詢問自己,你不會、不知也不能觀察,你不能、不會也不懂得傾聽!故而教育之根本功能應是叫人去除內心的恐懼。恐懼使人無法思考,恐懼使人無法體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恐懼使人不能有愛!
臺灣詩人非馬的詩歌真好:打開籠子,讓鳥飛走,還籠子自由。
唯有籠子打開了,鳥自由了,籠子才會獲得安寧和自由。
教育沒有神話,只有信任
我們的教育過程中,也許有過信任,但很難說是純粹的信任。而真正的安全只能在純粹的信任中產生。那些具有附加值的信任,夾雜著太多的功利色彩,是老太太喂母雞式的信任。老太太只在乎雞蛋,何曾在乎過雞的感受?這種信任并不能打動人心。
信任孩子,就應該完全地、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們,而不是通過信任去交換什么,一旦不能達到目標,立馬取消信任。交換式的信任是恐懼的源泉,也是虛偽的來由。信任,會激發孩子對自己的高要求。我們要信任孩子,理解孩子。無條件地信任孩子,這是一種信仰。在這種信仰之下,教育的奇跡和神話才有可能出現。
一間教室能給孩子帶來什么,取決于教室的桌椅之外的空白處流動著什么。佐藤學說,要建設“潤澤”的課堂。這種“潤澤”的核心元素,我覺得就是信任。信任決定了教室的尺度。
諾特博士在《美式課堂》中說:我得到一個恐怖的結論,發覺我是教學成敗的決定因素。我可以用個人的方法去營造學習的環境,能用每天的心情去決定學習的氣氛。身為教師,我掌握著無比的權利,可以使學生過得悲慘或快樂,我可以作為折磨人的工具或激發靈感的媒介。我能侮辱人或使人開心,也能傷人或救人。無論在什么情況下,我的反應決定了危機是擴大或是縮小,是教化或獸化學生。
教育沒有神話,只有等待
在工業化的驅使下,快餐文化和速食時代成了社會的標簽,現代人普遍失去了耐心,追求高效率成了人們的首選。
教育的高效也甚囂塵上,成了教育“大躍進”最時髦的口號。杜郎口等學校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是,教育如何高效起來?
教育不是工業,學生不是流水線上的零件,教師也不是產業工人。
我們手中制造的不是冷冰冰的工業產品,而是活生生的鮮活的人。他們有溫度,有熱度,有情感,有思想,有過去更有未來,他們與我們的現在相連,又與我們的未來相關。我們無法通過榨取他們的剩余時間和提高勞動強度來榨取教育的剩余價值。我們是人民教師,不是資本家。每個毛孔都流著血和骯臟的東西的人,將來只配下地獄。
教育應該是農業,需要精耕細作,春種秋收,除草治蟲,打水澆灌,需要昆蟲的飛舞和青蛙的鳴唱。然后,谷物們站在天地中,經歷風,經歷雨,一天天飽滿起來,變得金黃,直至成熟。最后,混合著汗水,被一一收割。這是一個生命的成長和成熟過程,是一次偉大的旅程,和我們人類的生命一樣神奇和偉大。
教育不是西醫。西藥強調下猛藥,立竿見影,藥到病除。可是這里的病除了,那里的病又產生了,然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教育應該是中醫,對癥下藥,注重調理,從根子上解決問題。中醫周期長,見效慢,但是標本兼治。教育也是如此,是長效的,慢慢來,急不得。
我們知道,溫火慢慢熬制的湯,一切味道都熬出來了或滲透進去了。教育的道理就在這里,一切速成的東西,都很難進入心靈,也必然會成為速朽的東西。
這是功利化的高效教育致命的悲哀。
道理不難理解。所以說,要相信歲月,相信種子。但神話制造者才不管這些,一定要馬上見效,所以壓迫成了常規動作,于是乎課堂的恐懼產生了,好多孩子“生不如死”。對很多教了一輩子書的人而言,真正的教育,一次也沒有發生。
(責 編 盧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