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波
[關鍵詞]馬克思;施蒂納;生產力;唯物史觀
[摘要]施蒂納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對于馬克思建構唯物史觀意義非凡。馬克思在寫作《德意志意識形態》“圣麥克斯”章的過程中發生了一個“中斷”,馬克思由此才轉向對唯物史觀的正面闡發。這一“中斷”表明:馬克思通過生產力概念徹底地揚棄了思辨哲學并通過生產力的辯證法建構了唯物史觀。
[中圖分類號]B0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2826(2012)07—0036一06
施蒂納和馬克思同為青年黑格爾派成員,他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在1844年11月公開出版。在這部著作中,施蒂納給費爾巴哈式的人本主義以致命一擊,如果施蒂納知道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存在,那么它無疑將成為施蒂納的打擊對象。施蒂納是運用“我”反對“人”,他演繹了一整套與費爾巴哈不同的哲學體系。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出版之前,施蒂納基本上默默無聞;而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之后,其顯赫一時的名聲又很快歸于沉寂。于是,施蒂納的出現與意義就往往被看成是偶然和無關緊要。在此,與德里達所說的“驅魔運動”不同,我要討論的重點是:施蒂納的哲學如何成為馬克思建構唯物史觀的重要理論資源。
一、施蒂納的著述及其理論意義
施蒂納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一出版便引起了思想界的極大震動和普遍關注,它幾乎驚動了當時所有最具才華的德國思想家,包括鮑威爾、赫斯、盧格、費爾巴哈以及馬克思和恩格斯。雖說大家對施蒂納的理解和評價差距很大,并且還立即引起了激烈的批評與反批評,但施蒂納是重要的對手是毫無疑問的。當然,施蒂納批判的對象也包括馬克思,他還在行文中引用了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的相關論述。
施蒂納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這部著作的導論中直接點明了他的主導思想,“神的事是神的事業,人的事是‘人的事業。我的事業不是神的事,不是人的事,也不是真、善、正義和自由等等,而僅僅只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事業并非普通的,而是唯一的,就如同我是唯一的那樣”。
在施蒂納看來,把“人”上升為最高本質無非是對基督教信仰的最后遮蔽和變形,這個“人”仍然是個“神”,費爾巴哈、鮑威爾正是試圖通過“類”、“自我意識”來制造這種“人”,他們都沒有將無神論貫徹到底,實際上仍然承認某種超驗的“社會”、“人道”和“道德”。在施蒂納看來,不管是置于人之外,稱為上帝;還是置于人之內,稱為人或人的本質,并沒有根本分別。
施蒂納或許是模仿費爾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質》中所設計的篇章結構,他將《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也分為兩個部分,即“人”和“我”。施蒂納演繹和放大了個體發展的歷史從而形成自己的歷史觀。個體發展史上的三個階段是兒童、青年、成年,分別對應歷史上古代人、近代人和我三個階段。兒童在混亂的雜多經驗中找尋自己,無法從事物世界中解脫,是唯實主義;青年把精神看作事物的本質,按照純理性的指令去行動,是唯心主義;成人則是按照世界的本來面目把握世界,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處理事物和思想,是利己主義。與此相應,古代人是人類的兒童時期,人處于自然的統治下;基督教興起后即為近代人,雖然擺脫了自然的統治,又陷入精神的奴役?!段ㄒ徽呒捌渌形铩返牡谝徊糠种饕撌龉糯撕徒?,特別是關于“自由者”的部分直接掀起了青年黑格爾派的內部混戰。施蒂納分別對“政治自由主義”、“社會自由主義”和“人道自由主義”展開了批判。政治自由主義反對等級特權,主張唯一的等級是民族或國家,它的目標是理性的秩序和有約束的自由,施蒂納批判這種自由主義仍然在和觀念作斗爭,它所要廢除的是某個統治者,而不是一切統治者或統治者本身。社會自由主義的主張,在施蒂納看來,“如同根據政治自由主義任何人不該發命令那樣,任何人均不允許擁有什么;亦即如同在此只有國家保持命令權那樣,只有社會保持財產”。因此,“社會”又成為一個抽象的觀念,一個“新主子”,一個新的“幽靈”,一個新的“最高本質”。人道自由主義者同樣設置了抽象的觀念,這個觀念就是“人”、“人的本質”、“類本質”、“人的自我意識”等成為了有神性的觀念。政治自由主義取消了主人和仆人的不平等,社會自由主義取消了富人和窮人的不平等,人道自由主義取消了人和神的不平等,但是,國家、社會、人本身有成為新的宰制人的力量,施蒂納要摧毀的就是這些新的“神”。
《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的第二部分是“我”。施蒂納的“我”是唯一的實在,“我”的任務不是去實現普遍人性、人的本質和類所要求的東西,而是滿足自我,他相信這個唯一的“我”已經徹底超越了一切社會規定性。自我的獨自性在于:與其他世界處在原則對立中,擺脫一切外來權勢的操控,按自己的愿望和能力占有世界并用于自我享受。只有人們“從自己出發”成為“唯一者”的時候,人們才能按照自己真實的面貌去交往,取代國家和社會的將是利己主義者的自由聯盟。至此,我們可以看出,施蒂納的整個體系的目的就在于論證“唯一者”誕生的過程。施蒂納的觀點可以歸結為:至高無上的自我是所有者、唯一者和利己主義者,正如他所說:“我是我的權力的所有者。如果我知道我自己是唯一者,那么而后我就是所有者。在唯一者那里,甚至所有者也回到他的創造性的無之中去,他就是從這創造性的無中誕生”。1845年底,施蒂納在《維干德季刊》第3期發表了《施蒂納的評論者》一文,反駁費爾巴哈、赫斯和施里加等人對他的批判,并進一步解釋了唯一者、所有者與利己主義者的關系。
可見,施蒂納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中試圖徹底地發展無神論,其理論意義在當時是不可估量的。如果說,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的第一部分“人”中,施蒂納是把“人”當作過去全部歷史的積極主體和歸旨,那么,在第二部分“我”中,他是把“人”的這種統治擴展到現存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擴展到現存個人的一切特性。一切都是屬于“人”的,因此世界就變成了“人的世界”。實際上,施蒂納擺脫的只是思想關系或意識關系,并不是現存的、真實的社會關系,他本人也沒有悟透這些關系,因此,施蒂納的“我”距離“現實的個人”非常遙遠。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序言中說:“有一個好漢忽然想到,人們之所以溺死,是因為他們被重力思想迷住了。如果他們從頭腦中拋掉這個觀念……他們就會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險”。這無疑是對施蒂納所代表的德國哲學家的絕妙諷刺。
二、馬克思寫作“圣麥克斯”章的
中斷及其自我反思
施蒂納是德國古典哲學和青年黑格爾派的過客,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流星式的哲學家卻為終結青年黑格爾派的邏輯做出了重要貢獻,為馬克思和恩格斯走向唯物史觀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同時,《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近70%的篇幅是用來批判施蒂納的,而只有大約10%的篇幅才是批判費爾巴哈的,所以,馬克思針對施蒂納展開的批判就是無法回避的。更重要的是,施蒂納是馬克思、恩格斯和赫斯徹底超越青年黑格爾派的路標,唯物史觀正是在施蒂納的啟示下走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步。這一點被恩格斯首先注意到,1844年11月19日,恩格斯在給馬克思的一封信中鄭重地提到了施蒂納,他指出,“施蒂納屏棄費爾巴哈的‘人,屏棄起碼是《基督教的本質》里的‘人,是正確的。費爾巴哈的‘人是從上帝引申出來的,費爾巴哈是從上帝進到‘人的,這樣,他的‘人無疑還戴著抽象概念的神學光環。進到‘人的真正途徑是與此完全相反的。我們必須從我,從經驗的、肉體的個人出發,不是為了像施蒂納那樣陷在那里,而是為了從那里上升到‘人。只要‘人不是以經驗的人為基礎,那么他始終是一個虛幻的形象。簡言之,如果要使我們的思想,尤其是要使我們的‘人成為某種真實的東西,我們就必須從經驗主義和唯物主義出發;我們必須從個別物中引出普遍物,而不要從本身中或者像黑格爾那樣從虛無中去引申”。
從恩格斯的這封信中,我們還知道恩格斯受到赫斯的影響,“赫斯對費爾巴哈的評論,有許多地方都是對的”。我推測,馬克思得知施蒂納的著作出版之后,一定是毫不延遲地閱讀這本書,并開始著手寫作一篇反擊施蒂納的文章,因為馬克思在1844年12月底寫信說,“我不可能在下星期以前把批判施蒂納的文章交給您了。因此您不用等我的文章”。馬克思實際上是否寫了這篇文章目前沒有任何直接證據來證明。馬克思給恩格斯回過一封信,但是這封信沒有保存下來。恩格斯在下一封信中指出,“說到施蒂納的書,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以前給你寫信的時候,還太多地拘泥于該書給我的直接印象,而在我把它放到一邊,能更深入地思考之后,我也發現了你所發現的問題。赫斯(他還在這里,兩星期前我在波恩同他交談過)動搖了一陣之后,也同你的看法一致了”??梢姡鞲袼故翘寡粤俗约旱腻e誤,據他講,赫斯當時已經完成《晚近的哲學家》一文的寫作,這篇文章針對的正是施蒂納的《惟一者及其所有物》,赫斯也利用馬克思給恩格斯的回信修改了他在《晚近的哲學家》中的觀點。施蒂納對費爾巴哈乃至對一般形而上學的批判,使得某些學者認為,施蒂納在費爾巴哈之后對馬克思有重要影響。這種影響的實質是:它導致馬克思(以及恩格斯)對費爾巴哈的決定性的批判,而這一思想完全體現在《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創作過程中。
MEGA2編輯組成員英格·陶伯特在說明《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的形成過程時指出,“大約在快要寫完《圣麥克斯》一章時,很可能是在寫‘我的交往一節、特別是‘作為資產階級社會的社會這一小節時,馬克思恩格斯重新擬定了《萊比錫宗教會議》的框架,從批判鮑威爾和費爾巴哈的內容中抽出‘費爾巴哈和‘歷史部分,從批判施蒂納的一章中抽出兩部分論述他們自己觀點的內容,并用這些內容組成單獨的一章《一、費爾巴哈》”。這樣判定的主要根據是:“費爾巴哈”章中有兩部分內容原屬于“圣麥克斯”章,其中一部分甚至是寫完批判施蒂納的那一部分之后直接抽出來的?!笆溈怂埂闭率指迳先纬霈F提示標記,最初寫作“參看前面第×頁”或“見前面第×頁”,進入修改階段以后,這些標記被馬克思改為“參看費爾巴哈一章”或者“見前面費爾巴哈一章”。這就可以說明,開始寫作批判施蒂納的這兩個部分的時候,馬克思還沒有“費爾巴哈”章的構思,正是寫作關T-"資產階級社會”的時候,發生了一個重要的、不經常引起人們注意的“中斷”。馬克思和恩格斯開始正面闡述他們的見解,這些正面論述的核心觀點、篇幅、內容和范圍極有可能就是促使他們寫作“費爾巴哈”章的動因。
以手稿中這個“中斷”為線索,我們可以大致描述《德意志意識形態》各章的形成過程。1845年11月25日以后,馬克思才看到《維干德季刊》第3期上鮑威爾的《評路德維?!べM爾巴哈》一文,鮑威爾在文中不僅批判費爾巴哈,還批判了施蒂納和費爾巴哈的關系,批判了赫斯的某些觀點以及馬克思和恩格斯合寫的《神圣家族》。馬克思決定予以反擊,隨即開始寫作,到1845年底已經完成。1846年1月初開始,馬克思著手批判施蒂納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以及施蒂納發表在《維干德季刊》第3期上的《施蒂納的評論者》一文。批判施蒂納的這一部分手稿應該出自馬克思的手筆,因為按照施蒂納著作的結構逐一批判是馬克思的寫作風格和習慣,篇幅也隨著寫作進程越來越長,于是,寫到“5.作為資產階級社會的社會”一節時就遇到了前面所說的“中斷”。
三、生產力概念在批判施蒂納
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我們必須去考察馬克思“圣麥克斯”章手稿的中斷,即“5.作為資產階級社會的社會”一節。在馬克思看來,這是施蒂納的著作中所有混亂的章節中最混亂的部分。我發現,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先寫好的第一篇第三章批判施蒂納的部分,正是運用生產力超越了施蒂納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從而形成了唯物史觀的基本思路以及對唯物史觀的正面闡發。馬克思指出,“‘假使圣桑喬把法學家和政治家關于私有財產的那些流行的看法以及針對這些看法進行的爭論暫時放下,假使他從私有財產的經驗存在以及私有財產同個人的生產力的聯系方面來考察這種私有財產,那么他現在向我們顯示的他的全部所羅門式的智慧就會化為烏有。那時他就未必看不出:私有財產是生產力發展一定階段上必然的交往形式,這種交往形式在私有財產成為新出現的生產力的桎梏以前是不會消滅的,并且是直接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所必不可少的條件”。
這段出自“5.作為資產階級社會的社會”一節的引文說明,施蒂納在對私有財產的分析中,一方面沒有從生產力出發指明私有財產存在的必然性;另一方面沒有從生產力和交往形式的矛盾中看到私有財產的歷史性和暫時性??梢哉f,施蒂納也研究了現實的物質關系,特別是私有財產,從施蒂納的論述中還體現了他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性運用,他同時還批判費爾巴哈、赫斯,包括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內都把財產關系看作是“人”的關系。但是,在馬克思看來,施蒂納混淆了私有財產的物質條件與有關私有財產的法律思想之間的關系,用后者取代了前者,從而使私有財產存在的矛盾變成對私有財產的否定。馬克思在此轉向了生產力,因為任何私有財產的一定的條件“首先是同以生產力和交往的發展程度為轉移的經濟條件有聯系的,而這種經濟條件必然會在政治上和法律上表現出來”。
施蒂納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中詰難了“政治自由主義”、“社會自由主義”和“人道自由主義”。這三種主張都和馬克思存在某種關聯,并分別體現在《萊茵報》和《德法年鑒》上的文章、《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神圣家族》中。而在《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圣麥克斯”章中,馬克思對于政治自由主義僅僅是諷刺施蒂納在政治經濟學中“非常不走運”。對于人道自由主義,馬克思認為,“當時由于這一切還是用哲學詞句來表達的,所以那里所見到的一些習慣用的哲學術語,如‘人的本質、‘類等等,給了德國理論家們以可乘之機去不正確地理解真實的思想過程并以為這里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們的穿舊了的理論外衣的翻新”。而對于社會自由主義,即共產主義,馬克思進行了激烈的反詰,這一部分占據了大量篇幅,與另外兩種觀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這里,馬克思根據自己掌握的歷史知識發現施蒂納不但在邏輯上是虛構的,而且對歷史也屬虛構,對施蒂納的批判只需列舉歷史的實際進程即可。馬克思認為,施蒂納將人生的各個階段看作是“個人”的“自我發現”,而自我發現又被歸結為一定的意識關系,至于產生意識變化的根源,即物質變化和社會變化則在施蒂納的視野之外。因此,施蒂納堪稱德國哲學歷史觀的“光輝典范”,思辨的觀念和抽象的哲學觀念成了歷史的動力,歷史也被看作是抽象思辨的產物,歷史也就成為單純的哲學史。而問題恰恰相反,“由于這些現實的關系是(現實的——引者注)個人本身的關系,而把這些關系說成非我的關系的人恰恰證明自己對這些關系毫無所知!”于是,歷史應依據現有材料所載的真實面貌來理解,如果沒有廣泛的實證知識,對經驗歷史不進行深入的探究就不可能理解歷史本身。這就啟示了馬克思,對歷史的分析不是從“人應是……”出發,而是從“現實的個人是……”出發,不是去解析“占有”的觀念,而是去解析占有的“事實”,這樣才能實現哲學范式轉換。具體說來,人們不能依據當下的分工、所有制和市民社會等歷史的現象來推論歷史發展應該怎樣或不應該怎樣,而是去解析“現實的個人”改變自己現實生活的過程。而一旦從現實的個人出發,首先就會遇到滿足自己衣食住行需要的生產問題,也就是生產力問題??梢?,施蒂納是離開實際生活過程,離開生產力抽象地談論“個人”。因為“地租、利潤等這些私有財產的現實存在形式是與生產的一定階段相適應的社會關系,只有當這些關系還沒有成為現有生產力的桎梏時,它們才是‘個人的。
在原始手稿上,馬克思將這一段論述中的生產力概念清晰地寫為"Produktivkrfte",盡皆如此。這一寫法本身說明,馬克思在吸收了古典政治經濟學中的生產力(productive power)概念實證性內涵的基礎上,特別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李斯特關于生產力來自于主體的思想后,重新厘定了生產力的哲學涵義,并且用復數的形式表示生產力是一個多種力量的合力。通過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矛盾,馬克思形成了不同于德國古典哲學的歷史觀,唯物史觀由此得以建構,也正是這一創見使馬克思與青年黑格爾派的區別彰顯出來,這些內容恰恰是在寫作“圣麥克斯”章的“中斷”之后,在“費爾巴哈”章中得到正面闡發。
四、施蒂納在何種意義上激發了
唯物史觀的形成
在我看來,施蒂納而非費爾巴哈才是青年黑格爾派中最后影響了馬克思的哲學家,而馬克思在某些方面又認可和接受了施蒂納對費爾巴哈的批判。馬克思對施蒂納的批判乃是對一切形而上學的批判,正是由于并且通過這一批判,才徹底地貫徹了無神論,全部形而上學的終結對于馬克思來說才是現實的,唯物史觀的創立才是可能的。通過與施蒂納思想的對比,馬克思更加堅信政治經濟學對于理解歷史的積極意義。同時,從哲學的視角看,施蒂納的著述對于馬克思創立唯物史觀還具有一定的方法論意義。
一方面是如何對待黑格爾哲學。在馬克思看來,施蒂納“所不同于黑格爾的地方是:他不靠辯證法而完成了同樣的事”。實際上,施蒂納《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的寫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參照了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他也采取邏輯與歷史、個人與社會相統一的辯證法去刻畫“唯一者”的產生和發展,但是施蒂納手中的辯證法更加抽象和極度主觀化,這或許與施蒂納貧乏的歷史知識和生搬硬套的主觀杜撰有關系。對于黑格爾來說,世界既是精神化的,又是去精神化的。施蒂納始終沒有理解這一點,在青年黑格爾派中,只有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真清理了黑格爾的遺產,從而避免成為神圣的辯證法專家或與黑格爾徹底決裂。通過批判施蒂納,馬克思徹底揚棄了純粹的抽象思辨,代之以實證的政治經濟學,并回到人們的實際生活過程中探究生產力,一直回溯到原始人手中的“微不足道的棍子”。同時,馬克思又保留了辯證法,但卻不是黑格爾意義上的精神辯證法,代之以生產力自身變化發展的辯證法,以及生產力和交往形式矛盾運動的辯證法,并把它理解為“一切歷史沖突的根源”。施蒂納哲學是極具典型性的,馬克思把施蒂納作為黑格爾之后的德國哲學的標本來批判,這對于馬克思清算自己以前的哲學信仰,創立唯物史觀,具有關鍵性的意義。
另一方面是如何看待人本主義。施蒂納關于“唯一者”的觀點是費爾巴哈人的類本質觀點的反題,它們具有兩極相通性。馬克思對施蒂納利己主義的批判,也促使他認清了費爾巴哈理解的人類本質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馬克思指出,“決不是人這個神圣概念,而是處在現實交往中的現實的人創造了經驗關系,只是在后來,在事后,人們才把這些關系虛構、描繪、想像、肯定、確認為‘人這一概念的啟示。這一點不值得再重復了”。馬克思把個人理解為現實的、從事物質生產勞動的個人,是在實際生活中時刻生成著生產力的“個人”。這些個人按照一定的關系組織起來,形成各種社會關系,從而實現了個人概念的變革。從“現實的個人”出發,最后到達的是使“人”成為“現實”的人,生成生產力的人,并時刻處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的矛盾之中的人。“現實的”這個修飾語就意味著要參與到生成生產力的過程中,參與到歸根到底受生產力制約的各種社會關系之中,受到某些社會關系的制約和塑造,從而使人自身的“現實”成為一種社會性的相互制約和相互塑造,進而在歷史上形成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積極互動,而不是僅僅挖掘自身內在的、獨有的東西并使之生發和成長起來,進而在哲學上表述為抽象的人本主義。
總之,施蒂納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終結了青年黑格爾派的邏輯,它是馬克思建構唯物史觀的重要路標之一。馬克思也是在批判施蒂納著述的過程中,產生了建構唯物史觀的靈感與正面闡發唯物史觀的動機,這一點通過“圣麥克斯”章中的“中斷”表現出來。這一“中斷”彰顯的另一個理論節點是:馬克思通過生產力概念回到了現實生活面前,既超越了費爾巴哈式的人本主義,又保留了黑格爾的辯證法。因此,絕不能將馬克思的思想發展看作一個單純的量的累積過程,也不能將馬克思的思想歷程看作是封閉的自我反思,其中充滿了思想升華的契機,施蒂納就是馬克思創立唯物史觀的最后一個契機。
參考文獻:
[1]麥克斯·施蒂納,唯一者及其所有物[M].金海民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