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生



[關鍵詞]中美“信任赤字”;中國周邊;戰略布局;全面壓力
[摘要]本文首先梳理了中美兩國“信任赤字”的現狀,以及周邊對于兩國的不同意義,并以美國在中國周邊的戰略布局為視角考察了中美“信任赤字”產生的原因。本文認為經濟上的巨大利益是美國在戰略布局上重返亞洲的堅定基礎,而在政治層面防范中國崛起,以及軍事層面加強對中國的遏制則是美國重返亞洲的根本原因。在此基礎上指出,美國在中國周邊的經濟政治化、政治安全上全面布局,正是中國對美“信任赤字”產生的一個重要來源。本文也分析了周邊國家在中美“信任赤字”中扮演的角色。最后,在結論中指出了兩國為解決“信任赤字”問題需要注意的幾個方面。
[中圖分類號]D82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2826(2012)07—0048一09
國家間關系是對抗還是合作,“一個重要因素是信任能否建立”。中美兩國學者都注意到兩國關系面臨嚴重的“信任赤字”問題。蘭普頓指出,“整個90年代至今,中美間的信任度一直很低”。華人學者郝雨凡指出,“中美存在的問題很多,但最核心的是在動機和意圖上彼此懷疑”。正因為此,2012年2月15日,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在華盛頓發表了演說,把增強互信的必要性置于中美兩國需要更加成功應對的一系列挑戰之首。“信任赤字”在國家間關系中普遍存在,中美的主要問題在于作為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嚴重的“信任赤字”不僅導致兩國關系跌宕起伏,而且對于重要的地區與全球性問題的解決也產生了消極影響。到底什么原因致使兩國“信任赤字”嚴重?從中國的角度,改革開放以來奉行“韜光養晦”政策,“是一種謙遜謹慎、自我克制的低調戰略”。引申到地緣政治上,強調戰略重心主要在周邊。因此,判斷域外大國對華意圖的重要依據就看其對中國周邊事務的介入。由此可見,美國在中國周邊布局上給中國壓力的程度是分析中國對美信任赤字的重要指標。反過來,也可據此分析美國在對華信任問題上的最新考慮。
一、中國周邊對于中美重要性不同
中國周邊對于中美顯然具有不同重要性,特別是考慮到以下兩點。第一,中國周邊有15個陸上鄰國和5個海上鄰國。按照地緣政治學家麥金德的觀點,國際競爭中鄰國越多,特別是接壤鄰國越多越不利。中國周邊情況也比較復雜。其中,“中國在漫長的陸海邊界的幾乎每一方向都面臨著強大的鄰國、不穩定的國家或者潛在不友好的國家聯盟”。中國周邊還有三個有核國家,俄羅斯、印度、巴基斯坦。第二,中國陸地邊界和海上邊界都存有領土糾紛,形勢復雜。陸上同印度有領土糾紛,海上與日本、韓國、越南、菲律賓等國存有領土主權爭端。中國周邊也存在眾多安全隱患和不確定因素,如朝鮮半島問題、南亞印巴對抗、中亞的三股勢力等。
由此可見,與美國瀕臨兩洋、鄰國少且相對弱,以及作為超級大國的影響力與利益遍布全球相比,中國周邊不僅形勢復雜,也是影響力的主要投射區域。而且“中國的經濟利益、安全利益和國際政治利益主要體現在亞太地區”。因此,“最重要的還是周邊外交,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周邊發生的事情對中國影響最直接、最迅速”。正因為此,1949年以來中國歷代領導人都非常重視周邊。毛澤東“一邊倒”政策與“三個世界”的劃分,站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一邊,以南亞和東南亞新興獨立民族主義國家為中間地帶重要依托,是中國領導人重視周邊并力圖推行睦鄰政策的最早實踐。鄧小平明確提出維護周邊安全環境是中國對外政策的首要任務。在其努力下,至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在周邊已沒有一個公開的敵對國家”,和平安定的周邊環境基本上形成了。
冷戰后,中國領導人提出了一系列周邊政策。在中共十五大報告中江澤民指出“要堅持睦鄰友好”。在中共十六大報告中,江澤民再次指出“我們將繼續加強睦鄰友好,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加強區域合作”。溫家寶總理于2003年出席東盟峰會時明確提出了“睦鄰、安鄰、富鄰”的周邊外交政策。2007年在中共十七大報告中,胡錦濤提出要“積極開展區域合作,共同營造和平穩定、平等互信、合作共贏的地區環境”。溫家寶總理2011年指出,東亞一體化要突出發展、互利、共贏的主題。
綜上可見,無論新中國成立初期還是全球化的今天,周邊都是中國戰略重心所在,中國歷代領導人都高度重視與周邊國家關系。如果美國在行動上全面布局中國周邊,不管在語言上多么強調對華沒有敵意與友好,都很難讓中國的戰略家放心,也就容易形成“信任赤字”。
二、美國在中國周邊的利益
美國在中國周邊的利益可以從經濟、政治、安全等幾個層面進行分析。經濟利益主要表現在國際貿易上,具體可以從出口與進口兩個層次考察,本文以美國商務部剛剛公布的最新兩年的貿易數字為例說明這個問題。
美國2010年前30大出口目的地國中,有8個是中國及中國周邊國家(地區),加上排名第10的新加坡、第15的澳大利亞、第28的泰國,中國及中國周邊所占比例超過了31%。而歐洲國家所占的比例不到21%。2011年的統計也能得出類似結論。中國及中國周邊占到的比例為30%,同期歐洲國家所占的比例僅為20%。
2010年美國前30大進口來源地中,9個是中國及中國周邊國家(地區),加上排名第19的泰國與排名第23的新加坡,總額達7 338億美元,為美國前30大進口總額的43%。同期歐洲國家所占的總額為2 866,55億美元,所占比例為17%。2011年的統計中,中國及中國周邊總額為8 032億美元,所占比例為41%。同期歐洲國家的總額為3280.63億美元,所占比例僅為17%。
冷戰后美國在中國周邊的政治利益服從于美國的亞太戰略與全球戰略,繼續維護美國霸權。1999年初,克林頓在展望21世紀美國的外交政策時直言不諱地表示:“世界必須有一個領導,但只能有一個領導;美國最有能力領導這個世界”。2001年9月布什政府發布的《四年防務評估報告》采納了這一思路,并將中國視為最主要的潛在對手和美國軍事戰略的首要目標:“在亞洲一個有著可觀資源的軍事競爭者可能出現”。2006年2月布什第二任期所發布的《四年防務評估報告》提出將美國的防務重點定位既反恐,又要防范“新興戰略對手成為新威脅”,其中多次直接點到中國。2010年1月,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發表《國情咨文》時明確指出:“我不接受美國成為世界第二”,他兩次把中國作為正面例子給予引證,凸顯對華防范。2011年1月的國情咨文中,奧巴馬四次提到中國,指出美國面臨嚴峻形勢的同時表示:“就在不久之前,中國已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私營太陽能研究設施,世界上運行速度最快的計算機,中國正在建造更快的火車和更新的機場”。變相渲染“中國威脅論”。
在安全利益上,一方面服從并服務于政治利益,避免亞太地區崛起一個能在安全層面挑戰美國的大國。2002年9月布什政府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認為世界上“唯有中國有軍事能力對美國構成潛在威脅”,美國“將保持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不允許任何國家對其第一軍事大國地位構成威脅”。
2010年5月奧巴馬政府公布了新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序言中明確指出,“美國已經做好再次領導世界的準備”,“要保持世界軍事力量第一”。希拉里在布魯金斯學會解釋美新安全戰略時說,“在當今這個時代,美國對世界的領導不是應該減少,而是應該增加”。此外,“美國加強與印度的軍事合作以及保持在阿富汗和中亞駐軍,都潛藏著以印度或中亞國家來遏制中國發展的意圖”。另一方面,軍工集團的利益。“美國軍工復合體是美國最強勢的利益集團之一”。“軍工集團在美國政治中,特別是在美國對外政策的制定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奧巴馬政府上臺后,美國對外軍事出口額前五名的國家和地區中,中國周邊占到4個,前十名中占到6個。在所有統計的63個國家和地區中,中國周邊占到10個。也就是說中國周邊國家(地區)中的一半在奧巴馬政府上臺后的對外軍事出口中都“名列前茅”,出口總額占美國2009—2010年出口總額的52%。美國軍工集團在中國周邊的這一巨大利益不僅是美國渲染中國威脅論的結果,而且也表明美國軍工集團會繼續反華,旨在“給美國確定一個敵人,從而達到謀求經濟利益的目的”。
三、美國重返亞洲的戰略布局
綜上可見,第一,中國周邊已成為美國出口與進口最重要的區域,美國要通過加強在亞洲的存在確保在這一地區的經濟利益;第二,中國作為亞洲發展勢頭最好的國家,遏制和防范中國成為未來美國的對手也是美國當今亞太戰略的重要目標;第三,美國認為中國軍事力量伴隨著財富的增長而增強,要加以防范,比如“美國加強與印度的軍事合作以及保持在阿富汗和中亞駐軍,都潛藏著遏制中國的意圖”。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奧巴馬政府上臺后在戰略布局上高調重返亞洲。2009年奧巴馬上臺后第一次亞洲之行明確表示自己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太平洋總統”。2011年希拉里在夏威夷東西方中心發表演講明確指出:“21世紀世界戰略和經濟重心在亞太地區”,“美國今后的外交和經濟政策重心會放在亞太地區。”
在經濟上,奧巴馬政府給予TPP前所未有的重視。美國一方面通過TPP期望更深介入亞太市場,為美國創造出口機會和更多就業。另一方面,TPP又有著明顯爭奪地區主導權的目的。在經濟融合與相互依賴加深背景下,亞洲最近幾年的經濟一體化明顯加快,目前有10+1(東盟加中國),10+3(東盟加中日韓),10+6(東盟加中日韓,以及印度、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各國也有意推動東亞經濟共同體建設。特別是日本鳩山政府上臺后明確提出要建立“沒有美國參與的東亞共同體”,這些都讓美國十分敏感。
亞洲各種經濟區域化與機制化的合作中,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自然就成了美國爭奪主導權的主要目標,在美國的鼓勵下,日本已經加入談判。作為第一大經濟體與第三大經濟體的美日兩國如果在區域合作中聯手,那么給中國的壓力會非常巨大。韓國媒體就此發表評論說:“東京有關加入TPP談判的做法標志著華盛頓創建一個新自由貿易區并從北京手中奪取主動權的努力取得了突破”。由此可見,“與追求出口倍增目標相比,通過對TPP控制權的掌握以達到‘重返亞洲的目的應當是美國附注在TPP身上的最重要戰略意圖。某種程度而言,除了憑借軍事力量加緊向亞洲滲透之外,TPP可以看作美國爭奪亞洲話語權(特別是與中國)的重要通道”。
在政治外交層面,一方面,美國更重視亞洲多邊外交。2009年奧巴馬與東盟10國領導人舉行首次會晤,2010年雙方舉行第二次峰會。對于美國以往不太重視的東亞峰會,2010年美國成為觀察員國,2011年成為正式成員國;另一方面,如表4可見,近幾年美國與中國周邊國家的政治外交關系除傳統的同盟以及因反恐而建立的準同盟關系外,最大特點就是與許多國家的關系急劇升溫。
這些國家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蒙古與緬甸,盡管經濟總量等指標不大,但地緣位置重要。2011年8月,美國副總統67年來第一次訪問蒙古,蒙古公開將美國稱為中俄外的“第三鄰國”。希拉里2011年11月抵達緬甸,成為自1955年以來首位訪問緬甸的美國國務卿。第二類是以反恐為名,美國與中亞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的關系持續升溫。2010年11月,哈薩克斯坦與美國完成了就哈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談判進程。2010年12月,希拉里向吉爾吉斯斯坦臨時政府總理奧通巴耶娃頒發了美國國務院設立的“國際婦女勇氣獎”,“表彰她在復雜的政治和經濟環境下能夠保持吉國家的完整”。2010年向塔吉克斯坦提供人道主義援助最多的國家是美國,占援助總額的55.6%。
第三類,美國和印尼、越南、印度開始構建“戰略伙伴關系”。這三個國家均屬于具有重要地區影響(甚至國際影響)的國家,與美國關系的走向格外引人注目。2010年11月,奧巴馬訪問印尼,兩國建立全面伙伴關系。2010年9月美國與越南關系正常化15周年之際,兩國表示將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希拉里在2011年東盟地區論壇上高調支持越南在南海問題上的立場,兩國并就民用核能合作達成協議。在韓美黃海軍演后,美國“喬治·華盛頓”號航母穿過南海,開到越南的硯港港口,邀請越南海軍官兵登艦參觀。
2010年6月美國與印度開啟戰略對話,承諾建立“全球戰略伙伴關系”。11月6日,作為亞洲之行的第一站,奧巴馬總統在訪問印度時,正式宣布取消對印度實施的高科技產品和用于軍事用途的核技術禁運政策。11月8日奧巴馬在印度國會演講時對于印度申請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一事,一改前任政府的反對和模糊態度,明確表示支持。他特別指出,美國將幫助印度實現在國際上與中國處于同等地位的愿望。2012年1月,奧巴馬在最新公布的國家軍事戰略報告中特別指出“要與印度建立長期的戰略伙伴關系”。
美國在安全上也積極布局中國周邊。近兩年與美國進行過聯合軍演的中國周邊國家多達16個。也就是說,自奧巴馬政府上臺以來,除朝鮮、緬甸、俄羅斯、不丹外,美國與所有中國的周邊國家均進行過聯合軍演。第一個層次是作為傳統盟友之間的常規軍演,這主要包括日本、韓國、菲律賓,阿富汗。日本開始公開與美國開展以“奪島(釣魚島)”為目的的軍演。與韓國的聯合軍演2011年首次在黃海舉行,美國“華盛頓”號航母也第一次不顧中國的堅決反對參與了軍演。美韓聯合軍演的規模與水平均大幅提高,戰略意圖與走向明顯超出應對朝鮮半島問題的界限。
第二個層次是借“反恐”之名進行的聯合軍演。除上述的阿富汗外,這主要包括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亞等。從地圖上看這些國家主要集中于中亞地區與穆斯林集聚的地區。其中,與印尼的軍事關系在奧巴馬政府上臺后迅速加強,僅2011年,美國與印尼軍方就有150多次活動、交流和訪問,其中包括多次聯合軍演。
第三個層次是近幾年與美國軍事安全關系迅速升溫的國家。除上述印尼外,主要包括印度、越南、老撾、馬來西亞、文萊等幾個國家。從演習地點上看,除印度洋外,主要集中于南海地區。與越南在2011年7月首次進行南海聯合軍演,兩國也簽署了自1995年邦交正常化以來的首次軍事合作協議。越南并積極推動實現了美國與老撾的聯合軍演。 在中國20個周邊國家中,6個有美國駐軍,日本、韓國自二戰以來一直都是美國在亞太地區駐軍的重要國家,阿富汗、巴基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則是“9·11”后以反恐為名開始駐軍。盡管美國在中國的東南亞鄰國中目前還沒有駐軍,但值得關注的是,2012年1月美國菲律賓第二次防務對話后,美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羅伯特·威拉德表示,美方愿意以輪番駐扎的形式在菲律賓駐軍,加強在此區域的軍事部署。2011年11月,奧巴馬在澳大利亞宣布,美國將從2012年開始在澳大利亞北部達爾文市長期駐扎250名海軍陸戰隊員,未來駐澳美軍總兵力將達到2500人。達爾文市是澳大利亞最接近南海的地區,在南海問題再度復雜化、美國公開“挺”相關東南亞國家的背景下,美國此舉難以撇開針對中國的意圖。
四、中美“信任赤字"的周邊視角
綜上可見,奧巴馬政府上臺以來在經濟、政治、安全等層面對華全方位的壓迫已經形成。盡管早在布什政府時期,就有學者指出環繞中國周邊,美國勢力幾乎全方位涌進。但與近幾年美國的亞太政策對比,更為凸出中國因素是一個明顯特點。對此,中國青年學者鐘飛騰指出,“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中國本身就成為了美國制定(當下)亞太戰略的首要因素,這與此前美國對華關系處于美國亞太戰略之下不可同日而語”。新加坡國際事務研究所主席西蒙·泰(Simon Tay)更為坦率地指出:“如果你是一個中國的戰略思想家,你不必成為一個偏執的陰謀理論家就能夠想到,美國正在領著其他亞洲國家對付中國”。通過上述分析可見,經濟上的巨大利益是美國在戰略布局上重返亞洲的堅定基礎,而在政治層面防范中國崛起,以及軍事層面加強對中國的遏制則是美國重返亞洲的根本原因。
由中國經濟對于周邊的依賴以及中美經濟的相互依賴可見,經濟利益可以共享并實現共贏,中國并不反對美國在中國周邊追求經濟利益。也并不反對美國在亞洲地區追求正當的政治與安全利益。在2009年的《中美聯合聲明》中,中國還正面評價了美國在亞太的存在和影響,明確表示“歡迎美國作為一個亞太國家為本地區和平、穩定與繁榮作出努力”。但中國堅決反對美國將經濟利益政治化,反對美國在政治與安全上奉行冷戰思維,視中國為潛在對手圍堵中國。由“安全領域中建立信任措施通過建立緩沖地帶避免雙方武器直接面對面接觸”可見,大國在政治領域建立信任措施也要慎重介入對方周邊。美國在中國周邊的經濟政治化、政治安全上全面布局,正是中國對美“信任赤字”產生的一個重要來源。中國從全方位壓力下尋求突圍的正當努力,在美國眼中又成為美國懷疑“中國和平崛起”的證據,加強了其布局中國周邊的正當性。“中國擔心美國為維持一超地位,在中國周邊構筑包圍圈,危及中國國家安全。美國則憂慮快速發展的中國利用其巨大的經濟能量積極推行亞洲版‘門羅主義。最終,中美“信任赤字”的螺旋就這樣形成了。
吊詭的是,在奧巴馬政府上臺以來中美“信任赤字”有增無減的同時,“如果我們對比布什政府和奧巴馬政府的三個政策文件,奧巴馬非常希望建立我們的相互信任,而不是加劇我們的相互猜疑”。奧巴馬人主白宮后,給予構建中美戰略互信前所未有的重視,并提上了兩國關系議事日程。從理論上講,愿望與現實背后的矛盾就在于周邊對崛起國與守成國有著不同的意義。從崛起國的角度來看,在崛起過程中由于還沒有成為全球性大國,所處的周邊地區就成了重要戰略依托,“任何大國崛起,都需要一個可資依賴的周邊依托帶”。“幾百年來,所有大國特別是強權大國興起的前提之一,是在其周邊構建了一個非常緊密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的共同體,形成了一個友好國家體系”。英國在崛起過程中,首先通過強大的海軍以及與歐陸國家結盟打敗了周邊的陸上大國法國和海上鄰國西班牙,建立了穩定的周邊環境,然后才走向世界,成為“日不落帝國”。美國在崛起過程中首先通過“門羅主義”排除了歐洲對周邊的控制,形成了穩定的周邊。蘇聯在崛起過程中,也首先在東歐、巴爾干和中亞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周邊環境。但是對于守成國,當看到一個國家正在崛起并可能威脅到自身霸權時,第一反應就是從周邊人手進行圍堵,這正如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所長拜萊斯女士以此邏輯分析美國對華政策所指出的那樣,“當美國看到一個地區中有一個大國存在,它本能的反應是將這一大國看作自己的對手,因此美國會不遺余力地同中國周邊的小國加強合作,來禁錮和壓制中國的發展和影響力”。
五、結語
既然在理論上周邊對于崛起國與守成國具有不同的意義,以及中國周邊國家在加大中美信任赤字過程中扮演主動角色,那么對于中國而言這是否真的就是一個不可化解的結構性矛盾并無動于衷呢。答案是否定的。事實上,對于任何一個有抱負的世界大國和崛起國都不會容忍周邊全方位的壓力存在。以古巴導彈危機為例,1962年蘇聯在美國周邊的古巴部署中程導彈,射程可以覆蓋美國全境。為迫使蘇聯撤走中程導彈,1962年10月23日,美國要求召開美洲國家組織會議和安理會緊急會議。24日,美國向古巴附近海域出動了16艘驅逐艦、3艘巡洋艦、1艘反潛艇航空母艦和6艘給養艦只,另外還有150艘備用艦只,準備攔截和檢查蘇聯的艦只。美國三軍都進入戰備狀態,以應對戰爭的爆發。最終,迫使蘇聯撤回了導彈。再以格魯吉亞戰爭為例。2007年3月,美國眾議院通過決議,“邀請”俄羅斯周邊的烏克蘭和格魯吉亞加入北約。格魯吉亞的親美政權也表示迫切希望加入北約投入美國的懷抱。這讓俄羅斯受到強大的壓力。最終借南奧塞梯問題,2008年8月8日,俄羅斯果斷對格魯吉亞用兵。
這兩個案例至少有兩點啟示:第一,通過行動積極主動并意志堅決地發出明確信號,有利于雙方互信的建立。古巴導彈危機使得美蘇兩國“在防止軍事沖突的問題上,找到了共同的立場和共同的語言”。從此以后,兩國在對方所在地區沖突中更多地以支持第三方反對對方的方式斗爭。而不是親自介入對方周邊的沖突。也正因為此,此后美蘇沒有發生類似柏林封鎖、柏林危機和古巴導彈危機那樣的嚴重的直接對抗。格魯吉亞戰爭后,美國對于向俄羅斯周邊國家的東擴更為敏感了,雙方達成了默契。以至于時至今日,烏克蘭與格魯吉亞也沒能加入北約。第二,兩個案例也都再次“殘酷”地表明,國家實力仍然是化解“周邊國家拉域外大國獲安全”的最好方式。古巴導彈危機發生時,美國的相對實力與絕對實力都大大小于今天的美國。格魯吉亞危機發生時,俄羅斯的相對實力與絕對實力也同樣大大小于冷戰期間的蘇聯。這就表明,中國切勿為了加強“軟實力”建設、特別是為了消釋周邊國家對華“畏懼”的戰略壓力而自廢武功,停止硬實力的建設。反而應該加強“硬”的一面,需要增強實力,擴大行動能力。
從美國的角度需要認識到三點。第一,兩國信任赤字增加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歷史上還沒有出現過一個現存霸權國家與一個崛起大國之間有這么難分難解的、密不可分的利益關系,“不發生大的對抗”符合雙方利益。兩國“信任赤字”增加會加大兩國發生對抗的可能性。第二,美國對華的信任赤字根本上源于主觀臆想。“中國與帝國主義的日本不一樣,并不缺乏資源,不至于到了需要通過擴張來最大程度地降低依賴他國的那種程度;與納粹德國不一樣,中國并沒有種族優越感以及促使它侵略鄰國爭取生存空間的貪欲;與蘇聯也不一樣,中國不再將自己看作是在全世界傳播無產階級生活方式、不懈地努力瓦解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領袖”。對于“中國威脅論”,約瑟夫·奈明確指出,“中國的崛起不太可能對美國的利益形成威脅,‘威脅性是有些人在‘夸夸其談中得出的‘有嚴重缺陷的歷史類比”。第三,解決中美“信任赤字”,關鍵在于美國。實力遠超過中國的美國在中國近在咫尺的周邊全方位的戰略布局,是形成兩國信任赤字螺旋的“源頭”。美國應通過實際措施,比如減少不必要的駐軍以及軍事演習等,減少中方猜忌,培養雙方互信。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僅從中國周邊中的美國因素分析了兩國存在的“信任赤字”問題,沒有、也不可能完全解釋兩國產生“信任赤字”的所有原因。事實上,致使兩國“信任赤字”的原因很多,比如兩國不同的政治與文化體質,不同的價值觀與意識形態,以及不同的歷史記憶,等等。但是,透過本文的分析,我們的確可以看到,美國在中國周邊的戰略布局已經構成了兩國“信任赤字”的主要來源。這就為下一步兩國構建信任措施提供了啟示,即美國應用更充分的解釋向中國說明其在中國周邊的意圖,特別要通過實際措施,比如減少不必要的駐軍以及軍事演習等,減少中方的猜忌。而從中國方面,也應該考慮用更清晰的語言、更能反映堅決意志力的行動,向美方表明周邊對于中國的重要性。這樣一來,短期內可能會引起兩國關系的不安與震蕩,但從長遠來看,有利于減少兩國“信任赤字”,符合兩國國家利益。
參考文獻:
[1]朱立群,信任與國家間的合作問題——兼論當前的中美關系[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