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志權
1999年,陳慶雯出任鐵一中學校長。上任伊始,一直倡導人文情懷的她即提出,鐵一中培養的學生要收獲這些東西:理想和信念,科學思想和創新素養,完善人格和強健體魄。
這是看似平凡卻超越平庸的目標。事實上,鐵一中學的生源,在廣州市并不是最好的。盡管如此,陳慶雯并不讓教師帶著學生加班加點,搞題海戰術。
她向老師提出了兩個問題:“教育的本質是什么?教師的真正職責是什么?”
“給學生一個自由發展、個性張揚的空間,不去干擾他們的成長;我們只是去做一個學生精神家園的守望者,用自己的學識、人格魅力和精神力量去呵護他們。”
陳慶雯的這種辦學理念,使每一個鐵一學子都有了自己的成長空間,他們或踏歌而舞,或執著科技,或醉心體育,或在詩的國度中自由飛翔——他們的青春,因為在鐵一中學而五彩繽紛。
幾年之后,當考入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的“舞蹈王子”鐘洪、考入北京郵電大學計算機系的“武林高手”梁俊彥,考入香港科技大學的“老宣傳部長”宋晨路,以及第61屆世界小姐選拔賽廣東賽區十佳、最佳風尚獎獲得者喻冰清,在談及自己的成長之路時,都不約而同地提及,是鐵一中給他們的人生打下了成功的底色。
一眾佼佼學子的成長,印證了陳慶雯辦學理念的成功。
事實上,當一所學校的著眼點不在成績時,成績卻如影隨行:
連續十六年,鐵一中榮獲廣州市初高中畢業班工作一等獎,不僅中、高考成績均名列前茅,而且所有高考科目的成績進步值也名列廣州市第一名。學校人文氛圍濃厚,體藝特色彰顯,學生健康陽光、優雅沉靜。
“低進高出,高進優出”,成了鐵一中學的一張“名片”。鐵一中學也因之被譽為“校風優良、學生青睞、家長信賴、社會贊譽”的精品學校。
做有智慧的守望者
陳慶雯在讀美國作家塞林格的作品《麥田的守望者》時,里面一段話深深打動了她:
“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只想當個麥田的守望者。”
陳慶雯覺得,這不正是對教育本質最深刻的揭示嗎?
如同塞林格的隱喻,給學生成長的空間,看護他們讓他們不逾越邊界,這種成長就會既安全又理想。
如何實現智慧的“守望”?陳慶雯認為,應該“有所為”和“有所不為”。
2007年9月,為了“開發潛能”,引導有潛質的學生更好發展,廣鐵一中首屆理科創新實驗班組建。這可是個“尖子班”,學生大都成績優異,但也普遍存在著或多或少的自私、自負、脆弱、眼高手低等缺點。
班主任丁丹老師想,這可是到了“懸崖”邊緣了,該“拽”一把了。
她決定改變學生的精神面貌,“讓優秀成為一種習慣”。
她告誡學生,“可以沒有分數,不可以沒有態度”,“考試是一次的事情,做人是一世的事情”,“寧做笨蛋,不做混蛋,絕對不用不正當手段去獲取成績”。
她告訴學生“不給別人添麻煩”,讓學生學會承擔,在為他人和集體服務時,不計得失,體會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快樂。
說教的力量是單薄的。活動,是更為有效的自我教育方式。
高考沖刺前,學校安排孩子們去盲校參觀。事前,老師囑咐孩子們說話要注意,不能傷及他們的自尊。不少孩子也確實以一種同情者的姿態走入了盲校。
“你們隨便問,不用太拘謹!”這是盲校的孩子們說出的第一句話。很多孩子呆住了,盲童們的坦誠和樂觀,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我對計算機編程很有興趣。我國目前的盲人軟件,基本都是從國外進口,國內在這方面研究幾乎為零。我想將來在這個領域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一個盲童一臉燦爛地說。
孩子們對盲文很有興趣,有個陽光大男孩主動過來解說,毫不忌諱地教他們學習、認讀,甚至簽名留念。有老師開玩笑說,這一個字要一萬塊。他忙開心地說“不要錢不要錢,想寫什么都可以”。
這次參觀活動,如同對這些孩子進行了一次心靈的洗禮。
參觀歸來,孩子們寫道:“他讓我認識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樂觀,什么是真正的豁達,盡管他們的眼前一片黑暗,可他們的心卻那么明亮和澄澈。”
這次心靈之旅,成就了孩子們感恩的、沉靜的心。
漸漸地,班上氛圍變了,雖然高手云集、個性張揚,但大家相互包容、鼓勵,營造出“家”一般的溫馨。對他們來說,學習不再是死讀書,而是輕松求知的過程,快樂也因此成為他們高三學習生活的底色。
當年高考,該班平均分661.2分,100%上重本線,全部被國內外名校錄取。最令人欣慰的是,整個班集體呈現出和諧奮進、陽光大氣的精神風貌。
“有所為”,讓德育不再蒼白,而收獲了實實在在的碩果。
“班主任的工作是崇高而責任重大的。班主任要做好學生精神家園的守望者,不但用豐富學識,且要用人格魅力、用精神力量去引領學生成長。”這是陳慶雯看重德育隊伍建設的原因。
2010年,學校安排數學老師劉國擔任文科班的班主任。
怎么帶好班?劉國直覺地認為,只要自己抓好數學成績,學生自然會信服他。結果,他們班的成績比別的班高了很多。
讓劉國沒想到的是,學生聯名寫信給陳慶雯校長,要求罷免他。信中,學生們說:“我們不喜歡他,他不了解我們。”
劉國也很痛苦,堅決請求不再當班主任。
陳慶雯笑著說:“你別急著做決定,先看一部電影再說。”
那天,在會議室里,陳慶雯給他一個人放映了一部電影《放牛班的春天》,電影講述了老師如何用音樂打開學生們封閉頑劣的心靈的故事。
靜靜的會議室里,回蕩著優美的旋律,劉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看完電影,他對陳慶雯說:“校長,您不用說了,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回到班級,劉國主動找到帶頭的學生,與她促膝長談,誠懇交流;課間,他換上運動衣和學生一起跑步,傾聽他們的喜怒哀樂;他關注每一個孩子的發展動態,幫他們查漏補缺,明晰方向……
慢慢的,他感覺到了學生對他的信服和親近。高考結束,這個班獲得比預期好得多的成績。
“比成績更重要的是傾聽與關愛。”后來,劉國老師這樣總結自己的收獲。他說,不能渾渾噩噩地做老師,更不能做功利的老師,要用傾聽和愛,去關注學生的精神與人格,這比什么都重要。
這是劉國老師的成長,何嘗又不是陳慶雯對老師們的“守望”呢?
語文老師陳玉芬說:“她是我敬佩的智者……大量的閱讀,豐富的知識儲備,思辨者的眼光,善于思考的習慣,不從流俗的看法,這一切令她靜水流深,厚積薄發。”
這是守望者以自己的姿態,對教師成長樹立的身影。
為學生的道德成長留白
說到“校長辦公室”,相信大多數學生都會“談之色變”,流露出緊張、敬畏之色,仿佛古代的禁宮,但陳慶雯的辦公室卻是格外溫馨的場所,她樂意同學們去那兒和她交流。
同學們發現,在校長的辦公室里,常會放有一束鮮花,花香淡淡卻讓人倍覺安寧。墻上還有一小棵碧綠的植株,細細的藤蔓小心地倚著墻面。對面是一幅山水畫,滂沱的流水一瀉千里,豪情激蕩。這些細節似乎在告訴同學們,什么樣的生活才是詩意的生活:無論處在何種重壓之下,都要以純凈的心靈發現生活的美好,學會享受生活點滴。
其實,陳慶雯公務纏身,同學們去找她,也只是因為陳校長喜歡面批作文。面批時,陳慶雯跟他們聊天,談生活瑣事,并借機矯正他們看問題的錯誤思路,然后由此引發他們在作文方面的思考。
這天上完課后,同學們照例陸續去找校長改作文。當小黃八點半來到校長室時,語文老師在旁邊輕聲告訴她,校長還沒吃晚飯呢。小黃十分驚愕,看看校長那投入的樣子,她似乎早把自己的轆轆饑腸拋到了九霄云外。
后來丁老師回憶說,那天他們剛開完班主任會,校長才急急地去買了個盒飯就來給他們上課了。當時,看著那已經冰冷了的盒飯,小黃的心里暖洋洋地亮堂了一片。她是個喜歡去校長室的孩子,不僅因為那里有明師,更因為那有貼心的指路人。
作文面批,是陳慶雯在無意間為孩子們的道德成長留下的溫暖地帶。
在評價作文教學對學生的影響時,陳慶雯說:“學生是通過寫作,進行了一個自我的深入的反省和思考,對自己進行了潛移默化的熏陶,這就是一種隱性的德育。”
讓德育“隱”起來,主張情懷感染和精神熏陶,這是陳慶雯一直努力追求的境界。
她清楚地記得,剛當老師那會兒,全國樹立了一批優秀教師典型。當中,她特別崇拜于漪。她覺得于漪老師的課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語文課,把很多人文的東西都融到了里面。她不僅在上課,更在進行美的傳播。
她覺得語文課就該上成這樣,語文老師就該像于漪這樣。不知不覺間,她的職業生涯也打上了濃濃的人文烙印。
陳慶雯喜歡教學。
哪怕從1999年就任廣鐵一中校長算起,14年間,陳慶雯也沒有一天離開過學生、離開過教學。
“從本質上說,我還是一位老師。對于新的教育教學理念,不融入,就沒有認可。沒有認可,也就沒有改變。”
陳慶雯執著的其實還是對學生成長的“著色”。
作為語文特級教師,她常思考,語文教學的終極意義是什么?培養美好的情感、情操和情懷,培養思維品質和能力。這是她堅持教學的理由。
一位學生寫作文時覺得遇到瓶頸,總是按老師教的模式和套路來寫,沒有辦法突破,分數不拔尖。陳慶雯告訴他,對于一個生活現象,可以從廣度、深度、高度等方面深入去思考,這樣就能慢慢突破瓶頸。
在后來的一模考試中,對作文題就“為你好”這句話說說看法和感悟,這個學生的思考切入點就從“為你好”轉到“讓你好”,思維層次突破了一個平面,再從身邊現象聯系到社會現象,聯系到廣州亞運中的市民熱議,文章很有深度,最后得了五十六分,還刊登在《羊城晚報》上。
在作文中學會正確認識生活、思考生活、感悟生活,進而熱愛生活,提高駕馭生活的能力。在陳慶雯看來,這才是成功的德育。
這幾年,陳慶雯研究起了學生思維。
她發現,現在有些人很偏執,只看一點,不看其余,是因為他缺乏對生活的思考能力,造成人際交往困難。當他出到社會后,如果掌握特定權力或必須行使一定責任,溝通上的困難就會使他偏離客觀,更不能駕馭他的團隊。表面看這是個性、心理問題,實際上是思維問題。
2010年2月,“犀利哥”瞬間走紅,一時成為全民關注的焦點。
鐵一中的一位學生對此“高度關注”提出質疑。他在文章中指出,圍觀的網民如果不是出于真正的關心而給予關注,這不也是一種漠視嗎?“熱情”的商家無視他的遭遇與心境,借機發財,這不也是一種漠視嗎?文章在學校引起極大反響。
陳慶雯說,社會生活紛繁龐雜,學校和老師要帶給學生的,正是這樣一種深入思考、理性評判的精神。
為了培養學生更為理性的思考能力,鐵一中學的語文老師創造性地開設了“文科大綜合課”。在課堂上,多個學科的老師一起參與進來,就同一個閱讀材料,從不同的角度引導學生思考。
有一次,語文老師陳玉芬在文科綜合課上請學生閱讀一段材料,是關于美國大使駱家輝坐經濟艙到中國就任的故事。
陳老師提出的問題是:“這個事件顯示了中美在文化上的哪些差異?”
地理老師的問題是:“飛機零部件要是在中國生產的話,選擇哪個地域?”“為什么飛機的零部件在中國生產,但核心技術不在中國?”
政治老師的問題是:“如何有效制約和監督政府的權利。”
歷史老師的問題是:“二戰后至今,中美兩國在國際經濟組織中的地位產生了什么變化?”
學生們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們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課!
這是一節精彩紛呈的創新課。同學們分組討論,大聲表達,從不同角度分析問題、評判事件,課堂容量被無限擴大。或許他們探討的問題還不深刻,但思維已被開啟。
陳慶雯說,讓學生有思考的課堂教學,才是成功的教學。給成長“留白”的道德教育,才是有效的德育。
這幾年,廣鐵一中以社團為平臺,給了孩子們自由寬廣的公共精神和責任意識成長的舞臺。
如“氣候酷派”社團的孩子們每年都會發起聲勢浩大的“地球一小時”活動,曾在廣州市綠色校園行動中一舉奪獎的他們,致力于推行“節能環保”的理念,樹起了鐵一校園里的一面旗幟。
“情韻風揚”詩社的孩子們把校園變成了詩歌的海洋,釅釅親情,醇醇友情,綿綿愛情,拳拳家國情,他們沉浸于詩的情韻,將詩歌的春風從校園吹向更遠的地方,連續五年奪得廣州市經典詩文誦讀大賽一等獎。
“青年志愿者協會”的孩子們積極投身社會公益,他們走進亞運,走過創文,將夢想裝進西關小屋,因活動出色,學校被授予“廣州市第一批志愿服務進校園試點學校”,這意味著將會有更多廣鐵一中的孩子用他們稚嫩的肩膀擔起社會道義。
從中山紀念堂到星海音樂廳,從“踏歌起舞,幸福鐵一”到“青春的旋律”,每年春暖花開之際,廣鐵一中都會給孩子們一個絢麗的舞臺,讓他們揮灑自我,盡享文化的大餐。
讓快樂成為學校生活的底色
陳慶雯說:“學校不是陳列館,把特長生當珍寶,等到比賽時再陳列出去。”教育應該回歸本源,應面向全體學生。
因此,在廣鐵一中,才藝審美教育是普及性的,每個學生都有接觸藝術與美的機會。
在鐵一中現代舞團,有個叫劉檸的孩子,進鐵一中前還是個“舞盲”。
他并不是一個有舞蹈天分的孩子,甚至對舞蹈心存偏見。進入現代舞團,是他一步步發現自己,逐漸變得自信變得沉靜的歷程。
為了練好動作的張弛、舒展,他給自己增加了健美操的形體訓練,俯臥撐、腹肌、背肌、倒立走……在炎熱的夏天,身上的訓練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鞋子也被磨得不成樣子,終于換來了在舞臺上淋漓盡致地揮灑。
其實,在這期間他也有過掙扎和彷徨。
在高一期末選科的關鍵時候,舞蹈團因為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賽中脫穎而出,訓練也變得日益緊張。影響了學習成績怎么辦?
在他迷茫的時候,指導老師曾麗秋告訴他:“任何藝術作品,都需要深厚的文化底蘊作支撐。希望你不要將舞蹈與學習對立起來,不要將舞蹈和生活割裂開,去體會舞蹈帶給你的快樂與力量!”
班主任說,去吧,劉檸,缺的課我們會給你補上的!
這個過去從未接觸過舞蹈的大男孩,和自己的四十三個伙伴以酣暢淋漓的藝術表現奪得了廣州市舞蹈節比賽的一等獎,而他,也在期末考試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
他說,這一生,都將因這段與舞蹈結緣的日子而不同。
管樂團團長、高三學生王瀏東,剛來鐵一中時還是個“麻煩學生”。
因擅吹小號,他入選了學校管樂團。剛開始時,無論訓練還是位置感,王瀏東都不太適應。溜號,搗亂,倒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王瀏東,管樂團是一個集體,自己好并不能算真的好,這里強調和諧之美而不是個性之美。”樂團指導老師梁揚嚴肅地說。
老師的話讓王瀏東一時警醒。對演奏小號,他一向是頗為自負的,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梁揚適時給他播放排練錄音,聽到原本和諧的曲目因為自己突兀的小號聲而“失色”,王瀏東沉默地低下了頭。
從此,王瀏東真正融入了樂團。每次排練,他總是來得早,走得晚;為了一個聽起來很枯燥的一個音調,他能反反復復地練習幾十次。
辛勤的汗水換來回報。2011年,維也納金色大廳,已是樂團團長的王瀏東精神抖擻,看著指揮梁揚的動作手勢,嫻熟吹奏。一曲完畢,他與隊友們收獲了熱烈的掌聲。他們獲得了國際金獎。
如今,即將高考沖刺的他,仍然雷打不動地參加每一次訓練和演出。他說:“三年的歷練,讓我收獲了一份學識和才藝共同進步的喜悅。我將再次啟航,向人生更高更遠處邁進!”
當年,陳慶雯就說,廣鐵一中的學生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鐵一中的學子不負厚望。
管樂團的葉冬蕾同學,才藝出眾,學業亦出眾。六年前,她走進鐵一,走進管樂團時,還是個怯怯的小女孩。那時的她,只是好奇地張望著這個藝術的世界,不曾想過自己會在這里蛻變。
三年前的維也納之行,讓她覺得因為音樂,世界近在咫尺。她說,音樂和學校沉淀在她身上的氣質,將伴隨她邁入大學,走完整個人生。
陳慶雯說:“一所人才輩出的學校,本身就是一個文化的殿堂,一個藝術的殿堂。”正是這座殿堂,培養了鐵一學生特有的沉靜、優雅的氣質。
而今,在管樂、合唱、舞蹈、健美操、詩朗誦、無線電測向、男籃、女排、程序設計、機器人制作等等特色社團活動中,鐵一學子的才情和創造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激發,他們的校園生活也因之繽紛多姿、快樂多彩。
“仰望星空對于教育而言,就是在腳踏實地做好平凡瑣屑的工作的同時,去關注和追求我們的理想,執著于我們的信念。”陳慶雯說,鐵一中學只是我國基礎教育廣袤原野上一塊小小的綠洲,她希望鐵一中人的孜孜耕耘和深情“守望”,能譜出人文深厚的教育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