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福
【摘要】“三言”、“二拍”刻畫了眾多的少女形象,她們形象鮮明、內涵豐富。她們才華出眾,精明強干,巾幗不讓須眉,她們的少女自主意識得到了覺醒與張揚,她們徘徊在理與情之間。體現出作者復雜的女性觀:既有關注女性、贊揚女子才能的一面,又有封建正統的一面。
【關鍵詞】“三言”“二拍”少女形象特質
“三言”、“二拍”(三言指明代馮夢龍著傳奇短篇小說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二拍指凌濛初編擬話本小說集《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對女性形象有大量的描述和集中的展示,并且刻畫了各種類型的女性形象。本文僅就“三言”、“二拍”中所刻畫的少女形象進行分析和探究。
少女形象出眾、內涵豐富
據統計,“三言”、“二拍”中所刻畫的少女共有53人,其中“三言”33人,“二拍”20人。這些少女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家庭條件及經濟狀況參差不齊,接受教育的程度及文化水平差別較大,擇偶標準、愛情經歷及婚姻狀況千差萬別,行為表現、人生價值取向也各不相同。因此,這些少女形象鮮明,內涵豐富。如果對這些少女形象稍加分析,可以從不同的層面將她們作如下歸類。
從少女生活的社會階層來分,可分成官家少女、市民少女、村民少女這三類,其中前兩者占據絕大多數,分別有23人和25人;后者比例較小,只有5人。這說明作者長期在城市生活,也有過做官的經歷,他們對官僚階層及市井細民的生活比較了解和熟悉,創作重心也側重于對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的描述及市民階層思想情感的反映,而相對忽視他們所不熟悉的農村生活及村民生存狀態的表現。
從接受教育的程度和文化水平來看,有才華出眾、琴棋書畫樣樣擅長的才女;有精通經商營運之才的商女;有粗通文墨的少女;還有大字不識的少女。
從追求愛情婚姻的過程來看,有大膽追求,自主擇偶的;有青梅竹馬,從小訂婚的;有私通偷情,終成正果的;有經人撮合的;有官員熱心相助的;有鬼神牽線幫忙的。
從婚配情況看,有嫁與書生、士子的;有嫁與商人、普通市民的;有嫁與官員及其子弟的。其中,以少女嫁與書生士子者居多,共有28人。這與傳統的“士農工商”的等級觀、“學而優則仕”的功名觀是緊密相關的。
從婚姻的結局看,有姻緣美滿,魚水相諧的;有夫死守節,以表貞節的;有所遇非人,自殺身亡的;有偷情被殺,露乖出丑的;有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
少女形象的特質
“三言”、“二拍”中的少女大多形象鮮明、個性突出。總體來說她們具有以下一些突出的特質。
一是才華出眾,精明強干,巾幗不讓須眉。“三言”、“二拍”中的少女聰明穎悟、能文能武。《蘇小妹三難新郎》中的蘇小妹聰明伶俐。她年僅十歲便從容續寫父親蘇老泉的詩句,。待年歲漸長,才學日進,她又贏得了愛情、婚姻的自由。憑著珠璣滿腹,小妹在洞房花燭夜時還三難新郎,既顯才氣,又富情趣,成為千古佳話。《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聞蜚娥,出身將門,文武雙全,自小習得一身武藝,最善騎射,能百步穿楊。作者不吝筆墨贊美其文武雙全的出眾才華,為其拍手叫好。“三言”、“二拍”中的少女膽識謀略俱佳、勇于報仇雪恥。《李玉英獄中訟冤》中的官家少女李玉英,年幼喪母,繼母惡毒,害死其弟,又誣陷她“奸淫忤逆”,使她被昏官擬成死罪。后遇朝廷“寬恤之典”,玉英抓住機會,獄中上書天子,控訴繼母罪行,既洗刷了自己的冤屈,也為被迫害的兄弟報了仇。其他如蔡瑞虹、謝小娥等人也都有膽有識、謀略非凡。
這些少女形象與封建時代以柔為美、逆來順受的女性形象相比大相徑庭。傳統社會中,女子被限定在“男尊女卑”、“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地位上,而兩書的作者,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這一偏見,“顯揚女子、頌其異能”,尤其是突出少女們“志勝男兒”的出眾才華和非凡能力,體現出作者尊重女性、肯定女性才華,從“人”的角度給予女性存在之首肯的進步觀念。
二是少女自主意識覺醒與張揚。少女主體意識的覺醒,首先表現在她們對愛情婚姻的大膽追求上。在“三言”、“二拍”中,禮教之大防和門戶之偏見被打破,許多少女在追求愛情時以自由相愛、兩情相悅為前提,青年男女的結合也不一定非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算數。比如,《吳衙內鄰舟赴約》中的官家少女賀秀娥,隨父乘船赴任途中與鄰舟的吳衙內偶然相識。她在宴席上與吳衙內兩情相悅,眉目傳情,乘隙在自家船上偷情做愛,夜半時分兩家船各自起航,吳措手不及留在了賀家船上。當隱情被識破后,她勇敢地向父母承認了兩人間的情愛,并得到雙方父母的諒解和認可。其后吳日夜攻讀,考中進士,迎娶賀秀娥,夫妻恩愛。這些少女大膽地展示出各自追求真愛的勇氣,并付諸行動,通過詩書傳情、互贈信物,約會偷情,私定終身等方式,努力爭取屬于自己的愛情。她們甚至無視封建禮教、敢于打破門第觀念,最終贏得了婚姻的幸福。
少女主體意識的覺醒還體現在追求獨立的人格尊嚴上。“三言”、“二拍”中的一些少女,為了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在行動上進行了不懈的努力,并且敢與封建勢力作堅決的斗爭,從而贏得了社會的普遍尊重。比如《王嬌鸞百年長恨》中的王嬌鸞,當獲知自己的愛情、婚姻被欺騙后,她作絕命詩三十二首及《長恨歌》一篇寄到當地官府,揭發周廷章的惡行,終使周廷章被官府亂棒打死,雖然她為此付出了的生命代價,但也決不后悔。在婚姻愛情方面,王嬌鸞執著追求人格尊嚴的行為令人敬仰。
“三言”、“二拍”中少女自主意識的覺醒與張揚,是與作者所處的晚明時代商品經濟高度發達、個性解放思潮的深入人心的背景密不可分的。晚明時代,“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封建社會走向下坡,‘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被王學左派所主張的‘天理在人欲之中的思想觀念所代替,導致了女性性自由的重建與傳統貞節觀的坍塌,情欲開始成為文學所反映的一個重要內容。在時代風氣和文化思潮的浸染下,‘三言‘二拍中有些篇章對女性的情與欲作了肯定的描寫,完全背逆了傳統的道學觀念,從而反映了女性生命意識的覺醒。”①
對“三言”、“二拍”中少女形象的反思
雖然“三言”、“二拍”對青年男女情愛故事的敘寫充滿著反禁欲的色彩,但作者在創作時為迎合市井民眾的欣賞趣味,對小說中青年男女的情欲有時也作了過分的渲染和鋪敘,有些篇章甚至一味地渲染少女偷情縱欲的場面,頗有矯枉過正之嫌。比如,《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中的蔣淑真未出嫁時,就與隔鄰阿巧勾搭偷情,阿巧因縱欲過度,在她身上丟了性命。嫁給李二郎后,她淫欲難耐,與夫家西賓偷情,將李二郎活活氣死。后來她又成為行商張二官的繼室,但她仍不守本分,與對門店中后生朱秉中經常偷情,終被張二官識破奸情,揮刀將她斬殺。
應當說像蔣淑真這樣的少女,她們在滿足個人情欲上已走火入魔,滑向了縱欲的深淵,不僅沒能收獲愛情的甜蜜和婚姻的幸福,反而傷風敗俗,害人害己,受到社會輿論的普遍譴責,可悲可嘆。這其實反映出作家對于男女兩性關系問題的基本態度:“既承認人欲的合理性,充分肯定男女之間正常的情愛,同時又對各種不正當的兩性關系進行了批判。這種主張在男女性愛中貫徹理性原則的觀點既不同于宋明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也與追求‘皮膚濫淫的縱欲主義有本質區別,代表了晚明文人進步的情愛理想。”②
“三言”、“二拍”中還有一批守貞保節的少女,她們將貞節奉若神明,往往表現出一種教徒般的堅決與執拗。她們為理而守節,對愛情的向往、對幸福的渴望都淹沒在對貞節觀念的遵循中,從而變成一個個畸形的“貞節女”。她們不管經歷多少誘惑和苦難,仍要竭盡全力保持住自己的節操,有的甘愿殉節而死,有的得到應有的回報。而且,她們的節烈行為往往是發自內心的至情至性,而非迫于外界壓力。比如,《陳御史巧勘金釵鈿》中的顧阿秀是官家少女,從小與官家之子、書生魯學曾定親,后夫家父亡落魄,她不嫌夫家貧困,決意從一而終,卻被無賴表兄梁尚賓騙奸,她為表貞節,便羞憤自殺。
從這些節烈少女的種種表現可以發現,馮、凌兩位作者的女性觀是復雜的,既有關注女性、贊揚女子才能的一面,又有封建正統的一面。從深層次看,這其中其實“存在著兩種性別話語的博弈,即規范性性別話語和非規范性性別話語。”③規范性話語深受主流性別規范的影響,它以男權至上為中心,建構男尊女卑的性別秩序,強調男性的絕對權威和女性對這一權威在身體和精神上的絕對服從。其極致便是“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的性別道德教條將女性貞操強調到病態的地步。非規范性話語與個體生命的感性實踐和自我體驗相關聯,它以情、欲為敘事焦點,其突出之處是對于女性欲的提升和情的張揚,希望通過“情”對主流性別規范作出調適,使其符合新的社會生活的要求。
就此而言,馮、凌兩位作者其實處于理與情的矛盾交織中,他們苦心孤詣為主流性別規范譜寫的贊歌卻唱出了具有諷刺意味的變調。這就是“三言”、“二拍”中一些少女徘徊于理與情之間,或是以縱欲淫樂的形象示人、或是以守貞保節的態度處世的原因所在。
(作者為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趙興華:“從‘三言‘二拍看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聊城大學學報》,2005年3月,第218頁。
②呂特:“論‘三言‘二拍的情愛觀”,《江淮論壇》,2005年3月,第145頁。
③劉果:《“三言”性別話語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