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尊重個性與差異中追求教育質量

李烈 北京第二實驗小學校長、國務院參事、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教育部教育干部培訓專家委員會委員、國家教育行政學院等高校兼職教授、北京市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享受政府特殊津貼，長期從事基礎教育管理及創新研究工作。曾榮獲全國勞動模范、北京市有突出貢獻專家、北京市首屆十大杰出青年、首屆首都楷模等稱號；著有《給生命涂上愛的底色》《我教小學數學》等教育專著，并有多篇教育教學論文獲獎。

教育質量導引著一個國家的教育發展方向，決定著一個國家的教育、人才和未來綜合國力的國際競爭地位。教育質量是教育研究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問題，然而要關注教育質量，需具備先決條件，即需要國家具有基本的國力保障，實現教育的基本普及。只有在這個前提下，教育才能從“人人有的吃”的狀態走向“吃得怎么樣”等問題的探討。

綜觀我國經濟、社會等綜合實力以及教育自身發展的現狀，現階段我國基礎教育確實已基本實現“人人有學上”，從而進入了有待于深入研究“學得怎么樣”的階段。隨著這項議題的深入，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迅速進入到研究者的視野中來且無法忽略，即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

一、正確認識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及教育質量

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不僅對于幅員遼闊、地域差異明顯的中國來說，是個亙古而普遍的話題，就是對于同一個地區而言，教育的個性與差異也是始終存在的，且必須去正視的課題。也許，這也正是國家現階段明確提出教育需要“改革創新、促進公平、提高質量”的重要緣因之一。

在我看來，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不僅僅是在教育發展中表現出來的一種現象，更是傾向于將之理解成為教育本身無法避免的現實性特點乃至教育規律。當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被作為“規律”而非“問題”理解時，其個性與差異就更容易被接納和正視。

之所以應該被理解為規律，是因為教育中的個性和差異，首先表現為“質”的不同，即類別上的差別。教育的對象是人，它是服務于社會發展的。而無論是人的特點，還是社會發展的需求，都決定了教育無法以同一個標準塑造出具有同一種“材質性質”的學生。這不但不符合教育規律，而且會使學生在失去生存樂趣的同時，還違背了環境構成與發展的生態化原則。因為，只有存在差異，才有“生態化”之說；只有保持“生態化”，環境中的各種元素才能在相互依存中互相滋養，整個環境才能健康發展；也只有承認有差異，追求生態化發展，和諧發展之說才有立論之依據。在教育中，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區別、教育專業之間的區別，以及各所學校辦學特色的區別，都從不同角度滿足了社會發展生態化的要求。但這不是，也不應該是對教育中的個性和差異的全部理解。

教育中的個性和差異，還表現為“量”的不同，即程度上的差別。如果深入到具體的教育內容進行分析，就會發現，類別的差異同時還伴隨著程度的差異。如各種職業對數學知識與數學能力、語文知識與語言能力的要求，其實是有差異的。而且程度上的差異，在客觀上也構成了層級之間的空間。從組織管理與組織發展來看，這個差異和空間，不僅構成了組織中各成員的發展空間，往往也造就了各成員努力向上的強勁動力，即差異等于動力。

因此，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是不可忽視的教育規律，只有掌握了這個規律，才能有效提高教育質量。

什么是教育質量，如何來衡量教育質量，該問題的答案，本質上是對教育本義的再思考，也是對教育功能的再揭示。因此，對于“教育質量”概念的刨根問底，就是等同于對國家辦學方向的追問，也是國家教育追求的具體體現，它無非就是從教育結果的角度對“教育”進行質和量的描述而已。因此，對于該問題的思考和回答，直接決定了學校的辦學方向，直接凸顯了國家追求的教育目標。

隨著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和進步，現階段國家明確提出要加強對教育質量的監控。反思國家教育質量監控提出的初衷，再看當前各地教育質量監控工作運作的現實，我在這里提出一些問題和大家共同商榷。

二、教育質量之“共性”標準——把握教育本質，定位教育質量核心

教育是個系統化工程，它確實難以以單一的標準來衡量。然而，復雜而系統的教育卻也有核心變量，這些變量的確定往往就代表了對教育本質的理解，這些變量的不同就是對教育的不同追求。如教育中的知識目的論和知識手段論。知識目的論使得教育質量的評估更多地聚焦在知識掌握的量及其程度方面，于是學業成績往往成為教育質量的主要標志。知識手段論則不同，它更強調學生在知識學習過程中的思維發展、方法掌握，以及學會與人合作、學會表達等多種綜合能力的培養，而知識的掌握更多地被當作是一個同步的輔助結果，而不是直接追求。于是，在知識手段論思想指導下的教育質量評估，就不可能集中在對學業成績的考察。因為對學業成績的考察只占其中很少的權重，而更多的應是考察學生的思維發展、方法與策略的水平以及學生的學業態度等非學業成績指標。

我認為，教育的本質確實不在于知識量的比較或者知識復雜程度的比較，而是體現為學生的心理品質包括思維品質的培養。所以，如果讓我再選，我會在“教書”和“育人”中，毫不猶豫地選擇“育人”。而“愛”是所有“育人”的基礎和根本。因為愛學習，學生就會表現得進取、有韌性；因為愛自己，學生就會變得自信、樂觀、有理想；因為愛別人，學生就會表現出樂于遵守規則、敢于擔當……而這些品質，又是人終身發展的“心理資本”，它們和思維品質一起，將在人一生的發展中具有長久而重要的影響。我認為，這才是教育質量的本質追求，才是教育質量的核心表現。

所以，對教育本質的把握，應成為教育質量核心變量的重要來源。為此，在教育質量監控中，應堅決杜絕一張考卷定質量的現象，應將學業成績的比重進一步降低，加大對學生心理品質和思維品質發展狀況的監控，從而扼殺當前應試教育愈演愈烈、各種輔導班滿天飛的不正?，F象，以便正確引領教育實踐的健康發展。

三、教育質量之“個性”標準——尊重教育特色，教育質量分類監控

如果說，在把握教育本質之上而確定的教育質量核心變量，是國家對教育的導向和基本要求，那么，面對不同生源、不同社會需求的個性化要求，應如何在教育質量監控中關注并解決“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的問題呢?

在同一個地區，既有類似中科院、高校等高知家庭聚居地，也有進城務工人員、流動人口聚居地，這是當前我國社會發展的現實所致，也是各國社會發展的一種必然結果。由于兩種聚居地的生源狀況不同，家庭教育需求也有所差異。因此，教育特色已成為當前不同聚居地所在學校協調“追求品質”和“尊重差異”之間的一種試圖二者兼顧的常見做法。此外，即使處于同一辦學水平的各所學校，為了能擁有更富有生命力的競爭地位，都著力彰顯個性，打造有特色的教育品牌，追求教育特色。這已成為當前學校的主流趨勢。可見，無論何種背景下的教育特色，都必然蘊含著個性與差異，且教育特色也是“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的集中體現。為此，我認為，“尊重教育特色”這一思想必須反映在各級政府的教育質量監控體系中。這既是對教育規律的尊重，又能科學地發揮質量監控這個指揮棒的作用，有效引導地區教育事業的健康發展。

因此，我認為，教育質量監控的標準應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基于對教育本質追求的把握，確立教育質量的核心標準，提出國家對各階段教育質量的基本要求，即“共性要求”。二是基于對地區教育發展現實的區域分析，科學評價各階段教育中的各類教育特色的價值，將被評估通過的教育特色重新分析，解構出其中蘊含的質量指標，納入到教育質量評估體系中，成為評估該類學校的“個性標準”。這說明，教育特色通常集中反映在辦學目標之中。所以，教育質量監控的共性標準來自于對教育本質的理解，而教育質量監控的個性標準則來自于對辦學目標的解構中。通常我們可以限定各地教育特色類別的總數，以避免教育質量進行分類監控過于復雜。

從這一點來看，我倒更傾向于將學業成績的最終結果作為個性標準來考察，并把思維品質、問題解決策略與經驗，以及學業興趣、學業態度、與人合作、人格品質等作為共性要求。生活中的事實一再提醒我們，未來是否成長為人才的這些學生，并不是以不同的分數線來決定的；同樣，貧困落后的山區，一樣可以走出留洋的學子、國家的創新人才。事實證明，在保證基本學業知識的前提下，培養學生的意志品質，讓他們具有遠大的理想與抱負，才是造就人才的關鍵。

四、教育質量之“定位”——不是適應，而是引領

對教育質量標準的討論，除了上述關于其構成的討論外，還有一個話題也需要教育者的關注。那就是教育質量標準的設立，是面向當下的教育現實，還是面向未來的教育發展?如果是面向當下的教育現實，那么教育質量標準可能就會走向“對當下教育現實的真實反映”，其特點則主要表現為適應。如果是面向未來的教育發展，那么教育質量標準可能就需要更多地體現對理想教育的“追求”和對當前教育的“要求”，也就是質量標準不僅要超出也須高于當下的教育現實，其特點主要表現為引領。顯然，前者容易操作，只需要在當下的教育現實中提煉、升華；后者則要求甚高，需要一定的前瞻性和更高的專業水平。

我更傾向于后者，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體現出國家意志。這是因為，科學發展觀不僅是指引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等各個領域健康發展的有力武器，也是指引教育健康發展的重要指導思想?？茖W發展觀的第一要義就是發展，其核心特征是統籌兼顧。只有在統籌兼顧中做出謀劃，引領大家逐步走向理想的目的地，才能實現科學發展。所以，國家有必要組織一批專家來研究我國當前的教育現實，比較我國教育與世界各國教育之間的關系，更要去思考面向未來，我國教育的走向或趨勢這一核心問題。只有像這樣轉換思路，我國的教育發展才能從起步滯后的“不斷追趕”轉向高起點、高站位的“迎頭攔截”。因此，教育質量的確定直接影響著教育評價舉措的出臺，而教育評價其實就是一個指揮棒；在認識并確定教育質量的時候，一定要有前瞻的思想、引領的意識和超越適應的思維。只有這樣，才能有效推進我國教育事業的跨越式發展。

五、教育質量之“發展”——標準須有階段性

鑒于上述討論，教育質量標準的科學性毋庸置疑。然而，這只是基于原則層面的探討和結論。在具體落實科學化的教育質量標準時，還要關注其自身的規律和需要注意的問題。如很多人認為科學的，就是永恒的。其實不然，因為科學也在發展。

教育是社會的產物，所以隨著社會的發展，教育也應發展，以繼續服務于社會發展之需求。所以，從歷史的眼光來看，教育發展等同于社會發展，它應有階段性。那么，相應的教育質量標準也應具有階段性。比如，當“知識無用論”的觀點滿天飛的時候，學工學農、上山下鄉作為辦學的重要內容及要求，很值得商榷。但在今天，當“應試教育”、“象牙塔里的教育”成為一種令人擔憂的普遍現象時，走出校門、參加社會實踐、進行社區服務等，就顯得非常有價值了，也成為我們辦學的重要任務之一。正如在剛剛恢復高考、社會監督癱瘓的年代，紙筆考試是最為公正的選拔人才的依據；而在“高分低能”以及社會監督功能逐步完善的情況下，只有面試、實名推薦、自主招生等多樣化的選拔方式與紙筆考試一起，方可更好地甄別出有潛力的創新人才。

尤其是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社會、經濟以及教育事業本身的發展，使我們的教育工作所面臨的主要任務也要有所調整。作為被公認的教育“指揮棒”，即國家層面或者地區政府層面的教育質量標準，都應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有所調整。為此，有必要提前界定教育質量標準的適用年限，這也是一種明智的做法。其背后體現的系統思考原則，也正是在科學發展觀中統籌兼顧的直接體現。

六、教育質量之“實施”——確保“三高”原則

我認為，“教育質量工程”要做好以下幾個“確?！薄?/p>

首先，確?！案咄度搿?。高投入，不只是指經費的保障，還需要人力資源的保障和機制的保障。我們需要將之建立成為不僅具有監測功能，還需具有專業研究功能、組織協調功能、決策咨詢功能等集多功能于一體，并且具有可持續發展之潛力的機制。

其次，確?！案咄该鳌?。教育是社會關注的熱點行業，它決不能“關起門”來辦，必須要開放、面向社會，要不斷與社會保持溝通，獲得更多社會民眾的認同和支持。同時，也可借助更多的專業力量對社會民眾關于教育的認識進行有效的引領，為教育發展開創更好的發展空間與輿論環境?；谶@樣的認識，作為社會關心的教育熱點話題的核心問題——教育質量工程就需要具有“高透明”度。也就說，教育質量工程，不僅要面向廣大教育工作者征求意見，進行論證，開展培訓，還要以適當的方式，在社會民眾中進行廣泛的宣傳、普及，以期獲得最大的理解、支持與認同。否則，再專業，再具科學性的“教育質量工程”若民眾不理解，也會寸步難行。

最后，確保“高獨立”。由于評價的功能、定位、對象乃至具體內容的不同，所以“教育質量工程”應具有“高獨立性”，并與國家、地方、學校的考試之間的各種利害關系不能混為一談，尤其不能進行相互的替代，或者成為某項工作的某種依據。如有部分地區以為學校、學生減輕負擔為由，將當年度的教育質量監控成績作為學生當年的期末成績，這種做法不但不可取，而且很不明智；因為它直接將教育質量定位在了知識目的論的框架中，自然最容易引發社會民眾的質疑。所以，“教育質量工程”應單獨操作，獨立實施。至于如何避免增加學?；驅W生的負擔，則完全可以用抽樣測查、組合測查等不同的科學調查方式進行，而絕不能將性質不同的兩件事情簡單地合二為一。

七、教育質量之“延伸”——教育公平的基礎

教育公平不僅是教育領域的重要課題，也是當前社會的熱點問題和政府面臨的重大挑戰。事實上，教育公平問題就是教育質量問題的延伸。

對教育質量的科學認識，以及對教育中的個性與差異的科學認識，是科學認識“教育公平”的兩大基礎。目前，關于教育公平的討論，主要集中在“要上一樣的學”。當教育特色能科學地納入教育質量監控體系時，教育的多樣化和教育的可選擇性就會超越“同一標準”，教育中的個性和差異也就會被越來越多的社會民眾關注和接納。這時，人們就不會單純地追求“一樣”，而是靜下心來思索“自己的需要”，做出“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明智選擇。這就是教育質量工程對社會民眾的引領作用，也是社會民眾教育公平觀從“絕對化傾向”向“科學理解其相對性”的轉變。

所以，教育質量的標準不是單一的，教育質量的呈現也不是單一形式。只有在教育質量中呈現出多樣化的特色，實現“校校不同，校校精彩”，才能有效地引領科學化的教育公平。也就是說，能給我們提供多樣化的教育機會，滿足社會民眾多樣化的教育需求，實現“人人都有，各取所需”的和諧狀態。

在這個前提下，我認為，一方面應鼓勵學校辦出特色、具有個性，另一方面應科學發揮當前優質教育資源的輻射作用。科學發揮當前優質教育資源的輻射作用，其前提就是要承認差異，然后通過分析差異，將差異按照地區的辦學目標分出層級；之后，在各層級內部定期進行強制性的校際流動，并且允許各層級的邊緣學校進行有條件地跨級流動，建立起“層內流動、層間靠攏”的“線圈模式”，以層為單位推進教育均衡發展，從而盤活整個地區教育。切忌將優質教育資源集中到個別學校，放任別的學校被合并或自生自滅的狀態，尤其不鼓勵跨級流動。因為跨級的差異過大，對流動的學校管理者和教師的適應性考驗過大，不利于工作的順利開展。同時，我們還需要配備有效的層內流動管理機制和層級邊緣?？缂壛鲃拥募s定辦法等工作。

可見，我們必須且只有尊重差異和個性，進行合理規劃和質量監控，才能帶動區域教育整體健康發展。所以，教育質量的合理設置和應用，是真正實現教育公平的基礎。

總之，只有尊重個性與差異的教育質量，才是有生命力的教育，才是符合科學規律的教育，才能真正推動教育的科學發展；也只有建立起尊重個性與差異的教育質量體系，才能有效地解決當前教育中存在的各種痼疾，才能有效地引導社會正確地理解教育，并為教育的科學發展創設一個良好的社會環境。

作者單位 北京第二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羅登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