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組詩)

下了一天的雨

下了大半天的雨

仍在滴答滴答地下著

到了傍晚

下了整整一天的雨

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從早晨開始

我就一直待在屋里

想著或者做著

跟屋外的雨無關的事兒

比如聽米線唱的歌

洗昨天上午泡在盆里的襪子

襪子是兩只

灰的和灰的

燈亮起來的時候

雨便下不動了

聽著越來越微弱的雨聲

我突然感到

雨下下去與人活下去

很像是一回事兒

落日之后

逐漸挨近地平線的落日

越來越像一輪落日

無論這一天，我

過得痛快還是不痛快

落日都那么平靜和圓滿

無論做了或沒做什么

我都感到疲憊

我不止一次對自己說

是充滿希望的明天

在讓我這樣疲憊

這時，我會穿上

已穿得很舊的旅游鞋

把昨天傍晚蹓跶過的地方

再重新蹓跶一遍

并在蹓跶的過程中

將行走與趕路區分開來

然后坐在街邊花園的木椅上

點燃一支我常吸的那種香煙

不聲不響地瞧著

月光如何被一條街拉長

十一月十三日的晚上

十一月十三日的晚上

月亮格外像月亮

無邊無際的月光

無邊無際地蕩漾在

反復蕩漾過的地方

世界就要漂起來

僅差那么一點就會漂起來

此刻，月亮照得它

像泡在汪洋里

但是沒有用

我是說，把月光喻為水

一點都沒有用

比起清澈或者透明

往事更愿是不存在

我所經歷的那些往事

似乎跟我越來越沒有關系

就好比水和月光

那樣沒有關系

我想一直沉默下去

可要說的話這么多

在身邊與天邊之間，我

載著滿滿一船的傾訴

卻始終找不到

停靠的碼頭

一只蟋蟀在歌唱

寂靜的院子里

一只和自己一樣大

也一樣小的蟋蟀

在那塊我多次坐過的石頭底下

不歇氣兒地歌唱

燈剛剛亮起來的時候

它便在那兒歌唱

燈熄滅之后仍在歌唱

——在窗外歌唱

在我的枕畔歌唱

唱給異性的同時

也唱給院子里眾多的花草

甚至唱給院子外面的街樹

和天上，比

花草更多的星星

幾次來到窗前

我都看不見它

時間久了，就好像

是我多次坐過的那塊石頭

在不歇氣兒地歌唱

在臺下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很愿意坐在這兒

看臺上的主角和配角

在努力把假的演成真的

也不是每位看客都像你那樣

——坐在臺下的某張椅子里

仿佛一壺水坐在爐子上

內心的情緒，很快

就成為憋不住的氣體

隨著劇情的不斷變化

這種沖動的合理性

在不斷增加，就如同

酷夏里的蔭涼在不斷增加

但你不是不知道

人充其量是一株草木

所謂枝繁葉茂

也就剛好遮蔽自己

你也不是不知道

人生原本是一場戲

即使坐在臺下也是情節的一部分

比如角色謝幕時你得退場

當他們同舞臺燈光一起熄滅

你也得消失在夜色里

無名的小湖

孤單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膚淺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蕩漾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在陰晴不定的天空下

平靜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湖與湖水清澈得一模一樣

湖水與湖澄明得一模一樣

當然，暴雨橫溢時

湖與湖水或湖水與湖

也會混濁得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我

無法想得更多說得更多

在兩者之間，這片

無名的小湖只有那么大

所以，也只能那么深

每天的這個時候

我幾乎都要獨自一人

繞著它不聲不響地走上幾刻

偶爾覺得：我好像

是在繞著自己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