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對孫毓棠的詩作《河》的解讀是從翻閱拉鐵摩爾的《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一書開始著手的。我試圖解決的困惑是,為什么孫毓棠在詩中創造了一個流向廣袤的內陸沙漠地域的向西的大河?為什么河流上相竟的千帆承載的是一個種族性和集體性的通過河流的大遷徙,其方向是朝向黃沙漫漫的西部邊疆,甚至是一個歷史的版圖疆域之外的一個疑似子虛烏有的地方——古陵?這條穿越沙漠奔騰向西的幾千里長的河流所表現出的地理形態,在今天中國的版圖上似乎難尋蹤跡,更像是歷經滄海桑田的地質巨變之后蒸發在中國西部地理空間和歷史時間中的甚至連故道也消失殆盡的中古史上的河流。或許,這條嗚咽的大河,本來就存在于孫毓棠關于西部邊疆的史地想象中,連同詩中屢屢復現的“古陵”,是類似于福柯所謂的“異托邦”式的存在物。
這首寫于1935年的詩作借助超凡脫俗的想象力所勾勒的這條西部大河以及神秘的“古陵”,因此多少顯得有些獨異。我試圖在拉鐵摩爾的《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中尋求某種解釋的可能性。當我讀到拉鐵摩爾關于“中國歷史的主要中心是黃土地帶”的判斷,讀到書中展示的華夏文明自秦漢直到盛唐都輝煌于中國的西部邊疆的史地圖景,同時聯想到孫毓棠創作《河》的時候的史學家身份,我開始意識到孫毓棠的想象力的脈管中流淌的可能是漢唐之血。作為歷史學家的孫毓棠,從民族歷史,尤其是從西北邊疆史地中汲取了想象力的資源以及歷史素材的給養,并最終獲得了一種宏闊的史詩圖景,進而超越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現代派詩人筆下的鏡花水月,而具有了一種史詩的蒼茫壯闊以及悲涼之美。
從這個意義上說,《河》堪稱是對民族歷史強盛時期的渾圓而豪邁的生命力的招魂曲。
二
解讀《河》的另一種可能的途徑是把《河》看成是孫毓棠的鴻篇巨制——敘事史詩《寶馬》的前史。從這一角度上說,兩年后問世的《寶馬》就并非一部毫無征兆的橫空出世之作,其醞釀的因子或許已經在《河》中初露端倪。
孫毓棠1933年8月畢業于北平清華大學歷史系,讀書期間就關注于對外關系史,學士論文以《中俄北京條約及其背景》為題。此后孫毓棠大量中國史研究的成果,觸及政治、軍事、經濟、文化、民族、中外關系諸多領域。具體課題涉獵“戰國時代的農業與農民”、“漢代的農民”、“漢初貨幣官鑄制”、“戰國秦漢時代的紡織業”、“兩漢的兵制”、“漢代的交通”、“漢與匈奴西域東北及南方諸民族的關系”、“隋唐時期的中非交通關系”、“北宋賦役制度”等諸多領域。其中的先秦史、漢唐史、交通史等領域直接為《河》以及隨后的驚世之作《寶馬》提供了專業化的知識儲備。
孫毓棠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詩壇多少顯得有些異類,這種異類性的最突出的標志就是他發表于1937年的敘事史詩《寶馬》。《寶馬》寫的是漢武帝時李廣利率兵西征大宛獲取寶馬的故事。《寶馬》發表后不久,孫毓棠在創作談《我怎樣寫(寶馬)》中自述:伐宛“這件事在中國民族的歷史中當然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它是張騫的鑿空及漢政府推行對匈奴強硬政策的必然的結果,這次征伐勝利以后,漢的聲威才遠播于西域,奠定了新疆內附的基礎。在今日萎靡的中國,一般人都需要靜心回想一下我們古代祖先宏勛偉業的時候,我想以此為寫詩的題材,應該不是完全無意義的”,“已往的中國對我是一個美麗的憧憬,愈接近古人言行的記錄,愈使我認識我們祖先創業的艱難,功績的偉大,氣魄的雄渾,精神的煥發。俯覽山川的雋秀,仰瞻幾千年文華的絢爛,才自知生為中國人應該是一件多么光榮值得自豪的事。四千年來不知出頭過多少英雄豪杰,產生過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整個的民族欲求精神上的慰安與自信,只有回顧一下幾千年的已往,才能邁步向偉大的未來”。這段自述既仰瞻中華幾千年的輝煌歷史,憧憬“神話所講述的年代”,又同時指涉了“講述神話的年代”——目寇兵臨城下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為讀者提供了理解《寶馬》的現實視角。晚年的孫毓棠談及當年《寶馬》的創作時亦稱:“緬懷古代兩千年前,我們是一個多么光榮、偉大而有志氣的民族。”“打開案頭書,閱讀兩千余年前司馬遷的《史記·大宛列傳》,讓我懷念我們祖先堅強勇猛、剛正果毅的精神和氣魄,在我年輕的心中,熱血是沸騰的。因此,我寫了這篇《寶馬》。”
《寶馬》堪稱是孫毓棠對輝煌的民族歷史的一次回眸,詩中的意象因此“五光十色,炫人眼目。而且句句有來歷,字字有出典”。將士西征的場面尤其被詩人極盡能事地鋪排。大宛國的“寶馬”也誠如詩題所寫,成為詩歌的核心。王榮在《中國現代敘事詩史》中論及《寶馬》時指出,“需要注意的是,和《史記·大宛列傳》及《漢書·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里所記載的史實相比,在詩人所創造的虛構性故事情節中,寶馬的獲得與否,不僅成為藝術結構的中心,而且成為了牽動著國家的榮譽與尊嚴,將士與民眾等個人命運的敘事主元素。所以,在主題思想方面,古代史實中窮兵黷武的意味被消解淡化,漢王朝與大宛國的沖突,漢軍將士的浴血奮戰,以至于普通民眾付出的犧牲等,成了展示古代中國強悍剛健、不懼困難的民族性格與精神風貌的‘有意味的形式’。這在當時日寇步步緊逼,民族存亡危在旦夕的時刻,就成了作者……用以激發中華民族奮發圖強的愛國精神,‘邁步向偉大的未來’等創作目的的一種有‘意義’的‘實踐’性藝術表達方式”。
《寶馬》中時時復現的,也是如《河》中的一唱三嘆般的“向西”:
向西去!向西去!一天天
頭頂著寒空,腳踏著漠野,冷冰冰
叫你記不清北風已吹成什么日子,
只知道月已兩回圓又兩回殘缺。
向西去!曲折蜿蜒這幾十里大軍
象一條大花蛇長長地爬上了荒漠,
白亮亮戈矛的鋼刃閃爍著鱗光,
是鱗上添花紋,那戈矛間翻動的
五彩旌旗的浪,聽銅笳一聲聲
扭抖著銅舌,戰鼓冬冬冬敲落下
鋼釘的驟雨,駝吼,驢嘶,牝騾的長嗥
卞之琳稱:“孫毓棠要不是史學專家,就不會寫出他的《寶馬》一類的代表詩作。”繁復的意象有賴于豐富的史地知識的強有力支持,也顯示出與早兩年發表的《河》的某種沿承性。《河》的出現因此可以看作是兩年后《寶馬》的某種預演,既標志著《寶馬》淵源有自,也證明了《河》并非心血來潮的孤立之作。把《寶馬》作為《河》的前理解,似乎可以更好地闡釋《河》的難解之處。
孫毓棠的另類之處還在于,作為一個史學家,他既沒有對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詩壇的潮流趨之若鶩,也無落伍之虞,反而能夠發揮自己的性情和專長進行寫作。在寫于1934年的《文學于我只是客串》一文中,孫毓棠更傾向于把自己視為一個業余寫作者:“我是以史學為專業的人,并且將來仍想以史學為專業;文學和我的關系不過是‘客串’而已。”《寶馬》這般中國詩壇他人無法貢獻的敘事史詩以及《河》這樣具有獨異的詩歌美學特質的佳構,正是一個史學家“業余”“客串”的產物。
三
作家馮沅君在1935年的《讀(寶馬)》一文中認為:“寫史詩,我覺得有三個不可缺少的條件:精博的史料,豐富的想像,雄偉的氣魄。”這三個條件在孫毓棠的《河》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河》最初刊載于1935年2月10目《水星》第1卷第5期。開頭幾句即在無邊的荒沙的大背景下突現出一條“向西方滾滾滾滾著昏黃的波浪”的大河,三四句“帶著嗚咽哭了來,/又吞著嗚咽向茫茫的灰霧里哭了去”奠定的是整首詩略顯悲涼甚至悲愴的基調。這種“嗚咽”既可以看成是河流的悲鳴,也可以讀解為下文船上遷徙者心底的哀音。接下來則從大尺度俯拍的漫漫黃沙的全景式鏡頭推向河流上的近距離中景:“載著大沙船,小沙船,舢板,溜艇,葉兒梭/幾千株帆檣幾萬只槳”,描繪的是一幅數以萬計的人群沿著一條大河千帆競逐,萬槳齊發的大遷徙的壯闊圖景。鏡頭接著從中景推進到關于船帆的特寫:“荒原的風/似無形又似有形,吹動白的帆,黑的帆,/破爛的帆篷顫抖著塊塊破篷布”,暗示著這是一次漫長而艱苦卓絕的旅程。
接下來詩中有三處集中描寫了上千只形體各異的船上的搭載。除了“艙里艙外堆著這多人”之外,一處寫的是船上所載的日常生活和勞作的用具,一處寫的是“糧食,酒”以及大大小小的牲畜連同寵物,第三處則集中寫的是沙船運載的形形色色的兵器。從詩歌狀寫的具體圖景上看,這是一次整個族群的背井離鄉的集體大遷徙,連家禽家畜都隨船帶離。同時可以看出的是兵器在運載物中的重要位置,形形色色的冷兵器意象彰顯出故事的古代背景,而對兵器的細致入微的摹寫一方面說明這只遷徙大軍的軍事化程度,另一方面則說明軍事在當時所占據的重要地位,這似乎是一個兵民一體化的族群。而“雙刃的戈矛”,“青銅的劍”,堆成了山的“皮弓,硬弩,和黑魃魃的鋼刀”,“幾十船烏鐵的頭盔,連環索子甲,/牛皮的長盾”等,也許同時暗示著這次遷徙將不可避免地伴隨著一場軍事化的征服。
詩中的“嗚咽”、“哭”、“哽咽”等修辭策略反映出孫毓棠沒有把這次族群遷徙寫成類似摩西“出埃及記”那樣的壯舉,從“破爛的帆篷顫抖著塊塊破篷布。/曲折彎轉像吊送長河無窮止的哽咽,/一片亂麻樣的呼囂喧嚷”等場景中,也可看出亦無李廣利西征大宛的雄壯的聲威;而“艙里艙外堆著這多人,這多人,/看不出快樂,悲哀,也不露任何顏色”,則可以想見踏上征程的人們對未來的些許茫然甚至麻木,似乎這不是一次前途光明的旅程,而更是一次無奈的甚至可能是被迫的流徙。
這首詩的美感風格由此而呈現出一種悲壯和蒼涼的色調,但仍蘊有一種內在的雄渾的力度。這種力度恰恰蘊藏在“看不出快樂,悲哀,也不露任何顏色”的人們的臉上,蘊藏在“船夫一聲聲/疊二連三的吆喝”聲中,蘊藏在“青年躬了身,成汗一滴滴點著長槁,/紫銅的膀臂推動千斤的槳,勒住/帆頭繩索上一股股鋼絲樣的力量”中,更蘊藏在“搖動幾千株帆檣幾萬支槳,荒原的風/似無形又似有形,吹動如天如夜的帆:/多少片帆篷吸滿了力量,鼓著希望”之中。而詩人最終把這次長旅定位為一次宿命之旅,一起值得回味的是重復兩次的“這不管”:
誰知道
古陵在茫茫的灰霧后有多么遙遠,
蒼天把這條河劃成一條多長的路?
這不管,只要有寒風匆匆牽了帆篷向前飛,
這不管,只要寒風緊牽了帆篷,長河的
波濤指點著路——反正生命總是得飛,飛,
不管前程是霧,是風暴,古陵有多么
遠,多么遙,蒼天總會給你個結束。
這里出現的是“生命”與“宿命”意識的相互交織。“古陵”所代表的正是這種生命和命運雙重召喚,在《河》固有的拓展族群新的生命空間,超越既有生活以及存在形態的拓疆精神之外,攜帶上了某種更具有永恒性的“人”的色彩。而無論是開疆拓土的精神,還是聆聽命運的召喚,都與漢民族在漫長的歷史時間中逐漸形成的安土重遷的傳統構成了某種差異性。其中更為獨異的是關于生命的求索所展示的具有人類學意義的普遍性。有學者論及《寶馬》時指出:“它是一部真實表現歷史原生態的史詩,一部深邃洞察歷史復雜性的史詩,一部寄托著詩人憂國之心與民族性格理想的史詩。除此之外,關于西域自然環境的描寫,不僅提供了比古典詩詞更為宏闊而細膩的畫卷,而且涉及到人與自然的關系的哲學層面。”而《河》所最終抵達的更是關于人類的命運的層級。這也是這首詩的“異托邦”維度所蘊含的超越“時間之外的永恒性”。
四
《河》中最令人贊嘆不已的是“古陵”的意象以及“疊二連三”的“到古陵去”的呼喊。如何解讀“古陵”,也構成了詮釋《河》這首詩的關鍵環節。
文學史家陸耀東談及《河》中的“古陵”意象時指出:“《河》中十多次呼喚,到古陵去,古陵在哪里?它只是一個象征。如果從‘古陵’兩個字面上猜測,它是古代的陵(墓)園。也就是說,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船上載的什么,路途怎樣,船行快或慢……最終的地方是死亡,是墳墓。‘到古陵去!’口號也就是駛向死亡的代名詞。”
這里把“古陵”看成“死亡”的代名詞可能有些闡釋過度了。“陵”不僅僅可以解讀為陵園,也可以解讀為山陵。但究竟是陵園還是山陵,詩中并沒有明確的透露,也絕非重要。詩人其實賦予“古陵”的是多重想象性與闡釋的多義性特征:
誰知道古陵在什么所在?誰知道古陵
是山,是水,是鄉城,是一個古老的國度,
是荒墟,還是個不知名的神秘的世界?
“古陵”魅惑孫毓棠的地方可能是這個字眼兒散發出的古遠的感覺以及神秘不可知本身,一種與現實世界相異質的“異托邦”的屬性。
也有研究者認為《河》中的“古陵”似乎是一個堪比《寶馬》中所寫的西域國度,代表的是一種與華夏文明異質的異域文化。其實,雖然《河》與《寶馬》分享的是同樣的西域邊疆史地資源,但是在《河》中很難對“古陵”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得出確鑿的答案。也有人認為“古陵”是一個古代的烏托邦或者是這個遷徙的種族的原鄉式的故鄉,但與經典的烏托邦想象相異的是,孫毓棠詩中的古陵,既不是一個典型的烏托邦世界,也并非“出埃及記”中猶太人所千里迢迢奔赴的一個祖先的民族集體無意識的記憶之邦,更不是陶淵明式的世外桃源。“古陵”是命運的他鄉,宿命的皈依。它更像是一個異托邦的符碼,是一個詩人在想象中構建的詩歌中的異質空間——一個邊疆史地意義上的“異托邦”。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諸多現代派詩人在詩中構建了一個個“遼遠的國土”,夢中的伊甸園,如辛笛“我想呼喚遙遠的國土”(《RHAPSODY》),何其芳“我倒是喜歡想象著一些遼遠的東西,一些并不存在的人物,和一些在人類的地圖上找不出名字的國土”(《畫夢錄》)。這堪稱一批戴望舒所謂“遼遠的國土的懷念者”(《我的素描》)。“遼遠的國土”具有典型的烏托邦樂土的性質。但是孫毓棠似乎無意于營造樂土的維度。他有著自己獨異的資源——中國古代邊疆史地帶來的想象力的空間。古陵的特征只有穿越沙漠的幾千里長河向西的空間維度,以及遙遠、神秘和廣袤本身,是一個最可能承載“異托邦”想象的地方,也是只有一種異托邦的想象力才能真正企及的地方。也正是關于“異托邦”的想象,提供著現代人存在方式的別樣性和可能性,它是一個差異的空間,一個正史之外的世界。《河》中的古陵所獲得的正是人類在歷史時間和空間之外所有可能獲得的生存和繁衍的空間,它絕非理想和圓滿,卻具有獨異性和超現實性的意向性。
福柯于1967年3月14日在一次題為《另類空間》講演中指出:“作為一種我們所生存的空間的既是想象的又是虛構的爭議,這個描述可以被稱為異托邦學。第一個特征,就是世界上可能不存在一個不構成異托邦的文化。這一點是所有種群的傾向。但很明顯,異托邦采取各種各樣的形式,而且可能我們找不到有哪一種異托邦的形式是絕對普遍的。”“我們處于這樣一個時代:我們的空間是在位置關系的形式下獲得的。”與大多數向歐洲與北美尋求位置關系的學者和作家相異,孫毓棠在學術領域以及詩中所獲得的位置,是先秦和漢唐史地研究給予他的,這一空間圖景正是在中國的西部。在《寶馬》中,是李廣利將軍出師的大宛,而在《河》中,則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想象化的西部空間。如果說。《寶馬》的創作得益于《史記·大宛列傳》及《漢書·張騫李廣利傳第三十一》里所記載的史實,那么,《河》雖然可以在邊疆史地的背景中獲得理解的可能性,但卻是缺乏具體的歷史性的,它惟一具有的維度恰恰是福柯所謂的“空間性”和異質性。
福柯所處理的理論意義上的“異托邦”更想強調它作為一個差異性空間的特征,同時強調異托邦與烏托邦的差別在于異托邦所具有的“現實性”:“烏托邦是一個在世界上并不真實存在的地方,而‘異托邦’不是,對它的理解要借助于想象力,但‘異托邦’是實際存在的。”但在深受福柯影響的西方文學理論家以及史學家的發揮性解讀中,則慢慢賦予了“異托邦”以遙遠的“想象性”的特征。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異托邦地理的基本特征是某個遙遠的、封閉的、處在時間之外的永恒的地域。”張歷君在《鏡影烏托邦的短暫航程:論瞿秋白游記中的異托邦想象》一文中,也強調福柯所舉的關于異托邦的例子中一些與旅行和流徙有關的例子:福柯“把船視為異托邦的極致表現,他指出,船是空間的浮動碎片,是沒有地方的地方。它既自我封閉又被賦予了大海的無限性,是不羈想象最偉大的儲藏所。‘在沒有船的文明里,夢想會枯竭,間諜活動取代了冒險,警察代替了海盜。’”
孫毓棠的《河》中那些千帆競逐,萬槳齊發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也堪稱是詩人的“不羈想象最偉大的儲藏所”。而具有不可重復的獨異性的《河》最后啟示我們的是:詩歌是最有可能儲存和建構異托邦的理想而完美之所。
注釋①拉鐵摩爾著,唐曉峰譯:《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第21頁,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
②孫毓棠:《寶馬》,載1937年4月11日《大公報·文藝》。
③孫毓棠:《我怎樣寫(寶馬)》,載1937年5月16日《大公報·文藝》。
④轉引自卞之琳:《人與詩:憶舊說新》,第221—222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
⑤卞之琳:《(孫毓棠詩集)序》,《人與詩:憶舊說新》,第223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
⑥王榮:《中國現代敘事詩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
⑦卞之琳:《(孫毓棠詩集)序》,《人與詩:憶舊說新》,第222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
⑧孫毓棠:《文學于我只是客串》,《我與文學》,生活書店1934年。
⑨馮沅君:《讀(寶馬)》,載1937年5月16日《大公報·文藝》。
⑩秦弓:《從(寶馬)看經典重讀的必要性與可能性》,《江漢論壇》2005年第2期。
⑾陸耀東:《論孫毓棠的詩》,《文學評論》2007年第6期。
⑿福柯著,王喆譯:《另類空間》,載《世界哲學》,2006年第6期。
⒀福柯著,王喆譯:《另類空間》,載《世界哲學》,2006年第6期。
⒁周寧:《中國異托邦:20世紀西方的文化他者》,《書屋》,2004年第2期。
⒂張歷君:《鏡影烏托邦的短暫航程:論瞿秋白游記中的異托邦想象》,王德威季進主編:《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第151頁。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
吳曉東,1965年生于黑龍江省勃利縣。1984年至1994年于北京大學中文系讀書,獲博士學位。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1996年赴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擔任共同研究者,1999年至2000年赴韓國梨花女子大學講學,2003年至2D05年赴日本神戶大學講學。著有:《陽光與苦難》、《象征主義與中國現代文學》、《記憶的神話》、《20世紀外國文學專題》、《鏡花水月的世界》、《從卡夫卡到昆德拉》、《漫讀經典》、《文學的詩性之燈》、《二十世紀的詩心》、《廢名·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