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聊起天來妙語連珠,語速又特別快。采訪王怡的時候,讓我想起石康寫過的一篇文章——《北京姑娘》,文章吐槽北京姑娘的林林總總:大方、仗義、待人接物干凈利索脆。北京姑娘的這些典型氣質被王怡體現得淋漓盡致。她一張口就穿越了上百年的歷史,低著頭掰著手指頭算年代。“論輩分,我爺爺的爺爺,應該算曾祖了吧?叫王順福,工花旦,那是我們家第一代京劇演員,到我這兒是第五代了……”王怡聊起戲來唇齒飛揚、眉目舒朗,語速更快了。人就是這樣,對自己熱愛的東西總是如數家珍,拉開話匣子就滔滔不絕。誰都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戲,熱愛這份京劇事業。
梨園世家,后繼有人
實際上,我們對中國的輩分不甚了解,爺爺的爺爺應該叫曾曾祖父或者叫高祖父,所謂曾祖父,其實指的是爺爺的父親。而王怡的曾祖父王毓樓先生,也是當年頗有名氣的武生演員,是梅蘭芳先生的內兄,余叔巖先生的把兄弟。梅蘭芳先生的原配夫人王明華正是王毓樓的五妹。王家與梅家、余家的關系由此可見一斑。1919年一月,王毓樓與姚佩蘭共同搭建喜群社,王毓樓任班主,由梅蘭芳、王鳳卿、余叔巖、貫大元、高慶奎、姜妙香等為社內主演,經常在新明大戲院演出。在此之前,余叔巖先生是春陽友會票社的成員,在喜群社,梅先生與余先生兩位大師有了首次的合作,讓戲迷一飽梅派與余派的藝術魅力,這個班社也是梅蘭芳首次出國赴日本訪問演出的班社。后來王毓樓為了培養長子王少樓,戲不唱了,把精力都鋪在下一代的教育上。王少樓從小受到良好的藝術熏陶,懂事后,經常在梅宅觀看姑夫(梅蘭芳)、義父余叔巖排練《游龍戲鳳》和《打漁殺家》等劇目。1923年,12歲的王少樓正式拜余叔巖為師,從此得到余先生親傳。入了斌慶社科班后,王少樓同年3月開始掛牌公演。自此邊演出邊學藝,與李萬春合作多年,并有藍月春同被譽為“斌慶童伶三杰”。
在家里,王毓樓仍請雷喜福、高慶奎等先生為其子說戲,又特聘名琴師陳鴻壽操琴,讓王少樓隨陳鴻壽先生精研譚鑫培、余叔巖派系唱腔。王少樓因天賦極佳又兼功底深厚,遂成為蜚聲藝壇的優秀青年須生,而得到京劇界內外人士的刮目相看。
出科后,王少樓先后同荀慧生、尚小云、雪艷琴等長期合作多年。1930年5月參加程硯秋的鳴和社,與程硯秋并掛頭牌,合作達10年之久。
王怡的爺爺是家里的次子,小時候也跟著哥哥王少樓一起練功。家里人并為他請了先生來教花臉。后來其祖母心疼小孫孫,說兩個孩子有一個學的就得了,別都受這份兒苦了,因此王怡的爺爺就沒繼續學戲,但他本身還是特別喜歡京劇。
王怡的父親在中國京劇院樂隊工作,那時候經常有演出任務;母親是醫生,工作也很忙。因此王怡小時候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在王怡兒時的印象里,爺爺每天都愛唱,沒事就哼哼一段。那時王怡歲數小,也不知道爺爺究竟唱的是什么。但見天聽爺爺這么唱,王怡耳濡目染也對這種獨特的腔韻有了一份特殊的親切感。
家有兒女不愁長,一轉眼小王怡已經9歲了。那天父母在家商量,說孩子大了將來讓她干什么啊?母親是想讓小王怡將來上大學,和她一樣學醫。父親的想法截然不同,他平時觀察就發現閨女特別有藝術天賦,在學校的音樂課和舞蹈課成績都名列前茅。而且父親也有自己的一個遺憾,當年考戲校因為過了歲數,沒做成演員,最后進了樂隊,因此他希望閨女能夠有朝一日走上毛氍毹,成為光彩奪目的京劇演員。最后父母又征詢閨女的意見。小王怡那時還小,不懂京劇真正的意義,就覺得舞臺上那些阿姨穿的衣服特別漂亮,珠翠滿頭,又跳又唱挺好玩的,因此表示自己愿意學學。
隨后父親找到小王怡的大奶奶——王少樓的夫人,請老太太給小孫女找個老師。那天大奶奶和爸爸一塊進了屋,大奶奶跟小王怡說:“走吧,帶你去華世香那兒。”小王怡當時也不知道大人要帶著她去學戲,還以為華世香是一個公園,要帶她出去玩呢……她跟著大奶奶走著走著,進了一條胡同,三轉兩轉迎面一座小四合院。她進了院門,發現一位老爺爺端坐在屋里。大奶奶說:“這是你華世香爺爺,以后他給你說戲。”小王怡這才緩過夢來,原來華世香是一個人名啊!
事后王怡才知道,華世香是大爺爺王少樓的同事,男旦青衣,曾經是北京戲校的老師。小王怡跟著華世香老師學的第一出開蒙戲是《二進宮》。自此她開始正式學戲,家里還請了一位教武功的老師,來教小王怡練毯子功、腿功等基本功。與此同時,父親又帶王怡去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閻世善先生家學戲,但由于孩子太小,閻爺爺開始只能教小王怡一些戲曲的基本身段和程式動作來打基礎。剛學戲的時候,小王怡還在上小學,白天上課,下午回家做完作業,再去找老師學戲,或者在家里練基本功,有時晚飯后還要去調嗓子,周末、寒暑假也從不間斷。王怡說那時也偶爾抱怨幾句:“我還不如賣白菜賣醬油去呢,那多省事呀,這我連玩兒會兒的時間都沒有!”
七年坐科,飲水思源
王怡如此刻苦學習了一年多,適逢北京戲曲學校招生。王怡參加了招生考試,唱了一段《二進宮》的二黃慢板。考官們頻頻點頭,覺得這孩子唱得有模有樣。隨后又進行了腿功的考試:下叉、踢腿,王怡很靈活。這樣她順順當當地考進了戲校。
進了戲校后,王怡比原來更加辛苦。每天早上天不亮,學生們就要起來在操場對著墻喊嗓子。上午專業課,下午文化課,一天的課業內容十分繁重。她學青衣,跟著董玉玲老師學戲,由于悟性高,又有一些基礎,因此自打入校便是董老師眼里成績出色的好好學生。不過即便如此,家里人仍然覺得學校是“大鍋飯”,要想讓孩子出類拔萃,還得課余“開小灶”才行。因此每每到了周六,王怡回家還沒進家門,練功的老師就已經在家里等她了;并又加了一門課程,由王怡的姑爺爺——著名琴師遲天彪先生(王毓樓的女婿)給吊嗓子,
待到王怡稍大一點、坐科三四年了,父親為了拓寬女兒的戲路,又請高盛虹先生專門給孩子說把子功、靠功等。高先生9歲便入富連成科班,是名高望重的武凈表演藝術家,刀槍把子功傲岸梨園。王怡說,跟高先生練功的情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高家離王怡家不遠,也在一條幽靜的胡同里。王怡在這條靜謐悠長的胡同里走著走著,原本浮躁的心就不自覺地平靜下來。輕輕推開院門,幽手幽腳進了院,透過玻璃窗看見一位老人虬曲伏案寫著東西,王怡說不出來的況味。每次來,都看到老先生在寫著什么,70多歲的人了,還這么孜孜不倦。那本子上記錄的是高先生多年演出總結的經驗和體會:什么時候該表演什么動作,一些動作的表演技巧在哪……他常常把這些整理的資料給王怡看,并傾其所有幫著她練功,為王怡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每每王怡在院子里練槍花、耍下場,老人都不停地說要領、作示范,無冬歷夏,從不進屋子里暖和一下,或坐在陰涼地兒涼快片刻,哪怕是一小會兒。
1986年,高盛虹先生突發重病,不到一個星期就離開了人世。王怡悲傷異常,她跟這位老師的感情是特別深厚的。直到現在說起恩師離世,她的聲音都會低沉下去:“他就是希望京劇藝術能夠完好地傳承下去,因此他每天都在回憶、總結。作為他的學生,我不能忘了他的愿望。把京劇繼承發揚下去,是我們這一代演員的責任。”
這年,王怡在閻世善爺爺家也開始學整出戲了。后來北京戲校請來中國戲校刀馬旦表演藝術家李金鴻老師來給學生們說戲。李老師看到王怡天賦好,有這么扎實的武功功底,十分器重她,教了她一出《金山寺》。這樣王怡在校里校外學文練武,逐漸成了一個文武兼備的人才。
文武并重,名至實歸
憑借刻苦用心,加之名師的指點,1990年王怡一出科,就經人引薦進了北京京劇院一團。當時的北京京劇院一團可謂名家云集,像梅葆玖、譚元壽、張學津等名家還都活躍在舞臺之上。王怡很幸運,零距離看他們排戲、演戲,獲益良多。
1991年,全國中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賽開始報名。王怡完全沒把這個比賽當回事,感覺比賽離她太遙遠。“1987年是第一屆,有很多知名的藝術家都參加了比賽。1991年是第二屆,我那時才進劇團,剛唱一點戲,在這種比賽里獲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王怡說道。團里有一個小姑娘,早上經常和王怡一起練功,后來她跟王怡說,她報了那個大賽。
王怡駭然道:“啊!咱們也報?”
“嗨,報著玩啊,報完了練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受同事“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心態的啟發,王怡也把名報了。她那時剛進劇團,工作之余仍然跟著李金鴻老師學戲。李老師在中國戲校教課,便叫王怡每天去學校和那些大學生一起學、練。此外,李老師一周還抽出一兩天單給王怡說戲。這回參賽的劇目,就是李老師親授的《扈家莊》。初賽在北京工人俱樂部,讓王怡始料未及的是,演出反響很不錯。王怡在北戲的老師巴金玲看戲后告訴王怡,有很多觀眾散戲后說:“那個扈三娘演得好,動作規矩。” 王怡原來主要演青衣,刀馬旦也學,但沒怎么登臺演過。觀眾的口碑瞬間給了王怡信心。最后經過評選,王怡竟然在中青兩代幾百名參賽選手中脫穎而出,成為北京市唯一進入復賽的演員。這在后來成了一段佳話,很多老師都跟自己的學生說:“你們好好練,你看你們師姐王怡,比你們大不了幾歲,都代表北京市參加全國電視大賽了。”
經過初賽,通過復賽,王怡越關破隘,最終進了決賽。決賽前彩排那天,王怡的《扈家莊》只有她一個人在臺上表演。臺下的評委里有一位北京京劇院的退休老藝術家,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你看看人家外地參賽隊伍,多重視,都是集體出馬。王怡怎么一個人就來彩排了。”不過王怡倒是全然不以為意,彩排的時候邊念自己扈三娘的詞還邊念對面“矮腳虎”王英的詞呢。那屆全國中青年電視大賽,王怡最后獲得了優秀表演獎,“獎品就給了這么大的一個老式吸塵器。”王怡用兩手各做了一個半圓,感慨道,“現在院里的年輕演員可比原來幸福多了。我們那時候也沒有年輕演員的培養計劃,也沒有推廣。大部分年輕演員在北京青年團,北京青年團隸屬北京市文化局。像北京京劇院,年輕演員沒幾個人,自生自滅全得靠自己啊。”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王怡初出茅廬就能獲此殊榮,是她多年努力的結果。1993年,王怡又憑借張春華先生親授的《借扇》拿下了北京市青年演員一等獎。依靠過硬的實力,王怡逐漸成為院里重視的年輕演員。1995年北京京劇院一團改編為梅蘭芳京劇團,當時姜鳳山先生還在梅劇團工作,他和王怡的大爺爺王少樓是要好的朋友。看到小孫女王怡聰明伶俐,姜先生很喜歡。王怡近水樓臺,當然要抓住這個學習梅派藝術的好機會。此后,她跟著姜先生學梅腔梅韻,同時又跟著李玉芙老師學習梅派的表演、身段等。有了名家的點撥挈帶,王怡的青衣表演又進步了一大塊,逐漸可以挑梁登臺唱青衣的大戲了。
孜孜以求,戲唱人生
1998年,北京京劇院遴選了院里十幾位有潛力的年輕演員,給他們一個考取中國戲曲學院大專班表導系的機會。王怡自然在這些年輕演員之列。專業課的考試王怡當然不在話下,可文化課考試對于工作了多年、不碰書本的人來說,卻是一座難以逾越的火焰山。也是寒霜專打無根草,本來文化課就需要時間來惡補,偏巧趕上院里有三四個演員要去意大利演出,其中就有王怡的名字。王怡誠惶誠恐地找到院領導,說:“意大利一去就是三個月,我還得在北京上課、復習考試哪,真去不了。”院領導給她做工作,說:“已經定了,所以必須去,你就去那復習吧。”原來,王怡之前曾多次去意大利演出,觀眾反響很好,意大利的演出商對王怡印象深刻,這回跟院里的合作,還特意點名邀請她。眼睜睜無計可施,王怡只能服從安排了。去之前,她帶了幾十本書和復習材料,全是一位大學畢業的朋友給她的。教材、筆記、作業……因為不知道復習重點,王怡只能都帶上了。
在意大利這三個月,別人除去演出時間,還可以游覽異國風光,王怡呢,早上一起床就開始坐在書桌旁,演出完了,仍坐在酒店里挑燈夜讀。那些在北京復習的考生,可以上輔導課,老師給畫畫考試重點。王怡是做不到有的放矢了,復習都是悲催地從頭至尾囫圇強記,整日背得暈頭轉向苦不堪言。即便如此,王怡仍然堅持了整整三個月。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回來以后還真考上了。這種孜孜以求、堅持不懈的精神成了王怡京劇藝術前進的動力。后來,王怡又是憑借這種精神,成了中國戲曲學院第四屆的研究生。
在研究生班學習這幾年,王怡有幸同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劉秀榮先生學戲,劉先生和張春孝先生80年代活躍在舞臺上時,每場演出,王怡的父親都帶她去看。“兩位藝術家是我的藝術偶像,研究生班給我們創造了很多自己想象不到的學習機會和條件,像吳素秋、于玉衡、楊秋玲老師,我都是在研究生班跟他們學戲的。”王怡說。
經過多年的磨練,王怡在舞臺上已有了可喜的成績,常演出《四郎探母》《白蛇傳》《鳳還巢》《穆桂英大戰洪州》《十三妹》《花木蘭》《霸王別姬》《黛玉葬花》《虹霓關》等30多出風格各異的傳統劇目,并在大型原創劇目《嫦娥》,和新編劇目《玉簪記》《滿漢全席》等中擔綱主演,其中《嫦娥》一劇在第五屆中國京劇藝術節上獲獎。中央電視臺為其錄制了戲曲連續劇《梅龍鎮》《巾幗英豪穆桂英》等。2009年,王怡成功舉辦了個人專場,全面展示了其文武并重的藝術特色。
2011年,新編現代戲《宋家姐妹》開排。王怡在劇中出演宋家三位千金中的宋美齡。為了演好這個角色,王怡看了很多關于宋美齡的歷史資料,反復研究人物特點。在舞臺上,她以甜美清新的嗓音,活潑、端莊、睿智的氣質,把宋美齡端慧多能演繹得淋漓盡致。王怡飾演的宋美齡得到了各界人士的贊揚與肯定,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近,王怡正忙著京劇《十三妹》的排練。《十三妹》這出戲雖不屬于某一流派所獨有,但王(瑤卿)派在這出戲中獨具特色的表演,卻使得它廣為流行,成為清末以來屢演不衰的劇目。王怡前些年和著名京劇教育家謝銳青先生學習過此劇。此次王怡又得到王派傳人劉秀榮先生的重新加工和細致的傳授,劉老師在保持了王派原有特色的同時,又對《十三妹》作了加工整理。我們有理由相信,王怡定會在2012年5月20日梅蘭芳大劇院“每周一星”的舞臺上老戲新演,讓觀眾重溫經典的同時能夠耳目一新,看到京劇藝術生生不息的美好明天。
編輯/馮 嵐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