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玩兒鷹,在我國已有兩三千年的歷史,從春秋、戰(zhàn)國歷經(jīng)唐、宋、元、明、清,玩鷹歷來就是帝王、達官貴族的嗜好。而千百年來,文人墨客詩畫中以鷹為題材的佳作也不在少數(shù)。
辛亥革命后,在北京玩鷹的人群主要是前清的遺老遺少及一些新貴,總之,是有錢的大戶人家。他們往往還雇用專人為之捕鷹、訓鷹、放鷹。前清的王府中,管這些人叫鷹奴,到了民國,叫鷹把式。這些把式也是代代相傳的,都有著自己的馴鷹秘籍。在東北三省、內(nèi)蒙古、新疆都有捕鷹人,每年都會把鷹送到京城來。馴鷹、放鷹的人群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人們稱他們?yōu)辁棏簟_@些鷹戶人家在北京為數(shù)不多,彼此都認識,互相關(guān)照,他們的生活也比較艱難。
養(yǎng)鷹就得養(yǎng)狗,因為打獵時離不開狗。打獵的程序是這樣的,主人騎著馬,放鷹人架著鷹,也騎在馬上。一群閑人拿著棍子,成排走著,目的是驚起兔子。兔子一跑,放鷹人就馬上放鷹。鷹俯沖下去,用翅膀扇打兔子,一只爪要抓到兔子的屁股上,兔子一回頭,另一只爪就抓到兔子的眼睛上,把兔子摁到地上。這時,馬上放狗,狗咬到兔子,再交給主人。這是一連串的動作。可有時,鷹抓到了兔子,兔子就是不回頭,它把鷹往草叢或樹叢中帶,這樣就會把鷹弄傷或弄死。這就是那句歇后語——“兔子老了,鷹難拿”的來源。所以,養(yǎng)鷹就必須養(yǎng)狗,而且是細腰的獵狗,用它來保護鷹。這一切都需要經(jīng)過嚴格的訓練,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馬虎。
熬鷹
每年都要收新鷹進門,行話管這種鷹叫生鷹。生鷹來了,就要熬鷹,行話叫上宿,就是不叫鷹睡覺。熬鷹就是通過不讓鷹睡覺,來熬掉它的野性。相傳,熬鷹就是叫鷹忘掉它以前的生活和生活習慣。通過熬鷹和喂麻團(用麻繩和棉花弄在一起,讓鷹吞下去),還可以刮掉鷹胃里的油,就是叫鷹掉膘,這樣才是馴服它的第一步。
熬鷹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兒。在冬天,不管多冷,天一黑,熬鷹人就要架著鷹出來,找個他們熟悉的酒館或茶館聚集。幾個熬鷹人,湊在一起侃大山,先喝酒,后喝茶。你想,要是一個人單獨熬一只鷹,將很難度過一個個漫漫長夜。熬鷹人一見面互相問候,互相觀看對方的鷹,一起侃大山,再一起從一個酒鋪走向下一個茶館或酒鋪。
鼓樓的西北角、平安里、果子巷、五牌樓等地都有這樣的酒館或茶館。這樣的酒館和茶館同別的地方不一樣,就是在他們的門口有一塊兒小小的空地,在那里豎著木樁,木樁中間還有橫梁,并且配有長條木桌。這是專為熬鷹人、放鷹人準備的。因為鷹怕熱,不能帶進屋里,木樁是為了拴狗或拴馬用的,中間橫梁是為了白天架鷹用的,而且一到冬天,這樣的酒館外經(jīng)常會有幾只野兔兒掛在那里供人來買。
散了
在民國時期玩鷹的遺老遺少達到了最高峰,還特意設置了比賽項目,每年臘月初八就是他們的比賽日,其豪華程度已經(jīng)超過了前清時的達官貴人。
1949年解放后,許多官僚和有錢人逃到了臺灣或香港,甚至海外,他們中間也有玩鷹的,只好把鷹放了。而留下來的那些鷹戶人家即使想繼續(xù)自己的嗜好,也不敢大張旗鼓地玩兒了,因為新中國政府不提倡甚至是討厭人們的這類嗜好。
1950年底,北京開始了大搞愛國衛(wèi)生運動,全市打狗,無一幸免。沒有了狗,有鷹也沒有用了,這些人只好把鷹也放了,玩鷹這一行當也就消散了。
情緣
我在少年時期,竟陰差陽錯地與鷹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遇上了哥哥的同學,他手里提了個籠子碰到我,說:“我這兒有個玩意兒,給你吧。你把他養(yǎng)大放了,也是一條性命。”我一看嚇一跳,原來是一只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鷹雛。它皮上長著黃色的茸毛,嘴彎彎的。我由于好奇,從此就開始精心養(yǎng)起了這只快餓死的小鷹。
我用填鴿子的手法慢慢地往它嘴里填玉米蟲,喂它牛奶,后來就打“老家賊”(麻雀)給它吃,還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青兒”。再后來我用家里的鴿子到鴿子市去換野鴿子喂它。我家的一只鴿子能換好多只野鴿子。因為怕人知道,把它放在家里后院的廚房里。家里沒有太多人吃飯,這個廚房早就不用了。那里面有個天窗,屋子又高又大,它可以在那里練習飛翔。后來它會飛了,我就在天窗下,給它架了個木板,把它放到上面去。它很有靈性,很小就能分辨出我的聲音和氣味。3個多月過去了,它吃了幾十只鴿子和上百只麻雀(那時麻雀非常便宜,兩分錢一只)。我每次來喂它,一吹口哨它就飛過來。我早就不用拿手喂它了,只要把麻雀拋給它,它會在空中接住。有一天我終于看到了它飛上天空,希望它趕快飛走,可又舍不得它走。多少年的壓歲錢都花光了,家里給的早點錢我也用來給它買吃的。那時我就怕上體育課,經(jīng)常餓得眼冒金星。
它晚上在家住,白天不知飛到哪里去。有一天,突然聽到它的叫聲很異常,我發(fā)現(xiàn)它的右腿被人用弓打斷了。我趕緊給它的傷口處敷上了云南白藥,用紗布裹好,并用硬紙筒固定起來,還向它嘴里填了許多南瓜子(據(jù)說南瓜子有接骨作用),慢慢地在家調(diào)養(yǎng)。大約20天左右,它用嘴撕掉了綁在腿上的紙筒和繃帶,并舞動著翅膀鳴叫,像是告訴我它已經(jīng)好了。它又飛上了藍天。由于沒有人摸它,所以它的羽毛上有著一層白白的霜,和鴿子一樣,后背潔白的羽毛上,還有一片片的斑點,真是美極了。它的眼睛紅紅的,變得兇猛了,也更加警覺了。我現(xiàn)在再吹口哨叫它下來或呼喚青兒,它也會發(fā)出像哨音一樣的聲音來答復。我家離安定門城樓不遠,那里有許多野鴿子等食物供它捕食。為了保持親近,我有時還喂它些羊肉。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下雪時我給它準備好吃的,目的是不讓它出去。它很通人性,發(fā)現(xiàn)我放學回家時,會發(fā)出叫聲,希望我和它一起玩兒。家里的人也只有媽媽進入此屋它不會攻擊。媽媽和我想叫它快快飛走。因為北京城乃至全國,正在掀起“反貪污、反浪費”的“打老虎”運動,要是讓別人知道家里還有它,我家就會遭殃。
有一天,我正準備去上學,突然看到它飛到前院的上空,聽到它的叫聲有些特別。它低空盤旋著,等媽媽從屋子里出來看到它時,它突然落到了前院的窗臺上,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我走近它,它用頭、嘴來蹭我的頭,并沖著媽媽叫,意思是讓媽媽摸摸它。媽媽說:“你真是漂亮啊!”媽媽摸著它,對我說:“你去給它拿點吃的,它這是要走了。”我把家里的生肉拿給它,它不吃,只是鳴叫。我這才知道媽媽說對了。它飛了起來,鳴叫著,在我家上空盤旋著,越來越高。那一天,我傷心得沒有去上學。
轉(zhuǎn)年的春天,我正在院子里幫媽媽晾冬天的棉被,突然聽到空中有青兒的叫聲,青兒回來了。它正慢慢地準備落下,但不是一只,而是兩只。青兒落下了,另一只沒有落下。青兒和我們親昵了一陣,就鳴叫著飛走了。媽媽對我說:“放心吧,青兒已經(jīng)成家了。”從此,我的青兒就再也沒回來過。
北京城早就沒有玩鷹的人了,在新疆哈薩克斯坦族還有人用鷹來打獵,中東、阿拉伯國家玩鷹玩得很厲害、很講究。許多國家的不法分子都在偷運和走私鷹到那里,那里還有鷹醫(yī)院,形成了一個產(chǎn)業(yè)鏈。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我在畫報上看到了故宮的藏畫——意大利人郎世寧為乾隆皇帝畫的鷹,叫海東青,但它遠遠沒有我的青兒漂亮。此時我才知道青兒是一只精美絕倫的神鷹,是人們多少年來可望而不可求的海東青。后來不管我走到哪里,總是注視天空,看天空中的飛鳥……
1990年,我因為工作關(guān)系到北美去談合作項目,休息時,使館組織我們到尼亞加拉大瀑布。我被那美麗的景色所吸引。我突然發(fā)現(xiàn)在我的上空有兩只鷹在盤旋,我開始以為它們是美國的白頭鷹,當它們低空盤旋時,我看到是兩只白色的鷹,我頓時激動萬分,我失聲喊出:“青兒!青兒!”然而它們不是我的青兒,它們飛遠了。青兒,我思念著你。
(此文已收錄于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胡同串子的故事》一書當中。本刊2012年2期刊登的《南北鑼鼓巷,今時舊日》和2012年3期刊登的《賣晚報》也為張文瑾的作品,錯排成竇海軍,特此更正。)
編輯/馮 嵐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