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鹽打哪兒咸”,貌似追溯鹽的歷史,實際上,是拿鹽說事,聊的是咱開門生活與鹽有關的小事。
鹽為五味之首。人人食鹽,得味不同。少時,聽過一則故事,北京城東長安街北池子大街里有一座廟,叫馬格拉廟。這廟房頂雙飛檐,外表美觀大方。當年修這座廟時,有個工頭領著木匠們給檐椽下料時,把尺寸弄錯了。應該3尺5寸4的料,下成3尺4寸5了。大伙兒誰也沒在意。話說當天來了個老頭兒,弓腰駝背,挎著一個裝工具的破口袋,非要留下來干活。工頭一看這老頭兒這么大歲數,骨瘦如柴,再看帶的斧子沒刃,鋸也缺齒兒,就沒好氣兒地說:“活兒倒是有,怕沒適合你的。”老頭兒說:“諸位有飯吃,難道看著我挨餓不成。”大伙兒說那就留下來,自個兒看著能干點什么吧。
老頭兒留在工地上東瞧瞧,西看看,半天也沒干出一件活兒來。到了吃飯的時候,老頭兒去拿窩窩頭,又盛了一碗湯,端起湯來就喝。沒喝兩口,就跑到廚房抓了把鹽放到湯盆里,可巧廚子瞧見了,就說:“你怎么拿這么多鹽往里放啊?”
老頭兒理直氣壯地說:“鹽短不夠咸,所以要加鹽。”
第二天,老頭兒不見了;大伙兒正納悶,有人跑來說,昨天做的檐椽都不能用,別再忙著下料了。有人問,怎么回事?來的人說,檐短了,整差9分。這個人一說“檐短了”這三個字,大伙兒不約而同地議論道,要不昨天來那個老頭兒喊:鹽短了,要加鹽。這個老頭兒肯定不是凡人,一定是魯班祖師爺點撥我們來了。
我有個五伯會腌制咸菜,特別是用鹽腌的小茄包兒那是一絕。有朋友不解,會問什么是“茄包兒”?所謂茄包兒就是拉秧的茄子。每年到了季節,菜農會把所有的茄子,無論大小,一并采摘。因為天氣漸涼,茄子不會再長了。沒長成,個小的茄子就被幽默的北京人稱為茄包兒。
茄包兒腌著比炒好吃。腌時,茄子上的把兒不能去掉,要不,掰了把兒的地方,會露出茄肉,生銹易爛。真正腌好的茄包,一拳頭大小,水分已腌出,撈出后,外觀烏黑,表皮略微抽緊,切開里邊的顏色也沒什么區別,才叫腌透。沖去表面鹽水,切碎,加蔥末,滴幾滴香油拌勻食用。早年冬季青菜稀缺,每天蘿卜白菜,白菜蘿卜的,不免單調,要是來上這么一道小菜佐餐,那才叫開胃過癮呢。腌制茄包兒很是需要經驗和手藝的。鹽放得不合適,腌出的茄子不僅口感發酸頭,味道不好,弄不好還會長白毛腐爛。那等于白忙乎一場,外加糟蹋東西。
五伯“無常”后,咱家就無緣再享用這一風味兒小菜了。要不每年入冬后,或多或少,五伯總是托著一個藍邊大白瓷碗,里邊裝著自個兒腌的咸菜,一定有幾個黑乎乎的茄包,樂呵呵地登門給送來。母親一定會大加贊賞一番,咱家的飯桌上,那幾日也會多出一道非常受歡迎的下飯小菜。
前幾年,我和堂姐聯系上了;這個堂姐就是五伯的女兒。一次到她家拜訪,提起了五伯的腌菜手藝。沒想到這個姐姐拍手打掌地笑著說:“巧了,兄弟,想吃嗎?姐姐這兒正好就有。”
要說什么事物都得有個傳承,就說拿鹽腌咸菜這點事,也不能例外。真沒想到堂姐把咱想了很多年的腌茄包兒的手藝學來了。
堂姐說馬上開飯,先切點,讓兄弟過過癮。
飯菜備齊,特別是那景德鎮青花小碗里切碎的腌茄子。嘿!真饞人。油光黑亮的碎末,點綴著青白二色的蔥末,撲鼻的香油味混合著茄香,條件反射地刺激著咱腮里口水的分泌。忍不住夾起一筷子放到嘴里。
“哈!”出乎咱意料啊!這叫一個咸,咸得都出苦味了,蜇得咱嘴都木了。趕緊端起杯子,誰管茶水還是啤酒,一通灌,一杯啤酒下肚,略微稀釋了嘴里的咸味兒。這才言道:“我說姐姐,您把賣鹽的打死了吧!咱都快飛出去了。”
一旁的外甥見我的狼狽相不禁大笑起來:“舅舅說的都是什么意思啊?”
姐姐搶先回答:“你舅舅說你媽腌的菜太咸,好像鹽是白來的。他吃完,都快變成‘夜貓虎’了。”
夜貓虎就是蝙蝠,老北京人叫它“夜貓虎”,老人說夜貓虎是耗子變的,說耗子偷吃鹽,吃多了變成夜貓虎了。我小時候,一到了夏天晚上,就會跑到大院里,和別的孩子一起逗弄夜貓虎玩。脫了鞋扔向夜空,夜貓虎就會像黑影一樣跟著鞋往下俯沖。一邊扔還一邊唱:“夜貓虎,穿花兒鞋,你是奶奶,我是爺……”您說那會兒那歌謠是誰編的?為了合轍押韻,竟然要和夜貓虎攀親成公母倆。提起夜貓虎,兒時在大院兒里瘋玩兒的情景歷歷在目。
“救火隊的吹號——叫水。來,兄弟,再來一杯。”和姐姐以前是兵團戰友,后來成為夫妻的姐夫又給我倒了一杯啤酒。他平時少言寡語,那天也興致勃勃地跟著湊趣。無意間說的歇后語,又道出了老北京的一個典故:舊時,老北京救火隊拉著簡易的水車撲救火災,水一用完,就趕緊吹號要水。
堂姐說她們家吃東西是口重,習慣了。白白囔囔還不行,吃著難受。知道我吃東西口輕,今個這菜特意為我炒的,不咸。堂姐說著給我的碗里夾了一塊雞翅。
我咬了口雞翅,好家伙!為我?不為我指不定咸成什么樣子呢。這塊雞翅也夠我下一碗米飯的。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我謝絕了堂姐要給我的腌茄包兒,向她要了腌茄包兒的方法。記憶里早年五伯腌的可沒這么咸啊。或許是時過境遷,此一時,彼一時。
年前,我給堂姐打電話,想約時間去拜年。沒想到她在電話里就和我訴上苦了:“兄弟,你姐姐我可崴了,前些日子頭總暈,眼神兒也突然不行了。拿茶壺給人家倒茶,看著明明是往茶碗里倒,可是都倒到外邊了。到醫院一查,我的祖宗,三高。特別是我這血糖,高得都傷到眼睛了,有一只眼睛快瞎了都。你說你姐姐還不到60呢,這可怎么好啊!什么?少鹽,是。現在光喝粥……”
咱心里說,都是給“賣鹽的打死了”的緣故。咱雖然學會了茄包怎么腌,不過腌咸菜還是少吃為妙。
頭兩年,我鬧了一陣子的腰疼。到醫院一診斷,醫生說是腰肌勞損,沒什么特別的治療方法。后來,有個朋友給了個偏方:把大鹽用鐵鍋炒熱,裝入布袋,熱敷。而后,把裝鹽的袋子放入微波爐加熱2分鐘接著用。腰疼加劇,波及到腿,趕緊到市場去買大鹽。一個賣干貨的柜臺,兩口子是山東人,總上他們那兒買東西,也算是老主顧了。女的站柜臺,聽說我買大鹽的用途回答道:“現在不是腌咸菜的季節,不好賣,沒進這種大粒鹽。這個市場里也沒有貨。不過,有個開飯館的朋友那里有,讓家里的那口子,抽空去找點,您隔天再來。”
次日,我如約前往,人家已經給備好了,有2斤許,裝在一個塑料袋里。高低不要錢,說沒幾個錢,送大哥治腰了。
給人家道謝后,回家如法炮制。您別說還真見效。查了一下資料:咸入腎,腎主骨,鹽熱敷有驅寒散風之功效。偏方治大病,不起眼兒的大鹽還有藥用。
過去聽母親說過:“小姑賢,小姑賢,小姑不(咸)賢,加把鹽。”初時,不懂什么意思。經老娘一解釋才明白。過去姑娘出門子,給人家做媳婦,不僅要小心翼翼地孝敬公婆,趕上丈夫有妹妹,刁的,還得受小姑子的氣。期盼著過門后,好好練習做飯的手藝,讓小姑子吃滿意了,變得賢惠些。不過讓咱不能理解的是,小姑子不也得出門子,給人家做媳婦嗎?耍刁的小姑子不想想自個兒以后的身份。
三餐料理一生事,五味調和百姓家。鹽為調味佳品,無鹽的日子不敢想象。人若活得有滋有味兒,會用鹽是門學問。
編輯/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