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絕主義與保護主義對于一個未來經濟領導者來說是最可怕的敵人,我們需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開放,讓寬容成為主題
作者介紹:本名Jean Zimmermann,法國人,自1994 年起一直旅居中國。曾任連卡佛奢侈品商店中國區總經理,有超過15年的市場拓展經驗。目前正在經營自己創立的高端天然護膚品牌巴顏喀拉。
我的祖父母出生于法國阿爾薩斯地區,那里曾在1871 年被德國占領,并于一戰尾聲歸還法國政府。我祖父母從小在德國接受教育,德語說得比法語還要熟練。而1939 年,我母親三歲時,阿爾薩斯又重新被第三帝國占領。三年后,我的祖父因為拒絕與侵略者合作而被德國人投入監獄,我媽媽——當時只有6 歲,為了填飽自己和5 個兄弟姐妹的肚子不得不去外面偷取食物。由于位于法德兩國天然的邊界——萊茵河畔,隨著1944 年6 月6 日盟軍在諾曼底登陸,阿爾薩斯地區也成為“自由法國”和德國軍隊戰爭的中心。
這段日子對于我母親來說可能是最令她受到傷害的一段記憶。作為家中最大的孩子,她必須擔負起幫助照料家庭的責任,但一旦出門,隨時都有被炮彈炸死的可能。如今,當我們在一起時,她有時還會突然講起這些可怕的經歷。我每兩年回一次法國時,她也總會對我祝福,并提醒我,生于和平年代、從來不知道饑餓滋味的我們這一代是多么幸運。她總會強調,戰爭會給人們彼此間造成最大的災難。
而一個曾掙扎于死亡邊緣、將近80 歲的老婦人口中的這些箴言,與經常出現于電視和電影中軍隊趾高氣揚的閱兵儀式及戰爭場景,形成了多么鮮明的對比。我們成長的環境,已經讓我們習慣了舒服地坐在客廳中觀看暴力,大多數人甚至不會意識到這是戰爭,人們會死亡。訓練有素的演員們表演血漿飛濺的場景,已遍布影視劇,以致只有很少人才能真正明白,不同于娛樂產業給我們營造的虛擬世界,在真正的戰爭中,人們真的是會承受死亡的。饑餓與痛苦已不再出現在我們生活中,所以我們狂熱于在電影明星和電子游戲中投射自己。
不過最近我發現,我周圍的人不再將這些狂熱寄托于娛樂節目,取而代之的是一起持續升溫的外交沖突:中日兩國的釣魚島爭端。我對此不做評判,也不會評論爭端本身,因為事件的復雜程度超出了我的掌握范圍。我只想討論我周圍的中國人在和平年代對于開戰的呼聲。由于我和女兒住在上海,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這兩大經濟實體間的武力沖突,因為這會將我們直接置身于潛在沖突的前沿。所以前幾天,當我聽到我的一個員工聽到天空中飛機的聲音時,說道:“中國空軍去炸日本了”時,我善意地提醒他,如果是那樣,日本飛機也很可能同時從另一個方向駛向上海轟炸這個中國的經濟中心。在很多人的腦海里,他們意識不到任何沖突或戰爭破壞都是雙方面的,都會對雙方造成傷亡。我完全能明白他被激起的愛國熱情,但一個年輕城市人如此天真的反應著實讓我吃驚。
任何訴諸武力的選擇將會給距離如此之近、如此相互依賴的兩個國家在短期、中期以及長期造成多嚴重的損失?根據經合組織的最新數據,2011 年中日兩國的貿易創紀錄地達到了3450億美元,任何沖突都會為雙方這個數據造成損害,影響總體經濟增長,甚至迫使許多領域退出市場。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則會更加劇烈,其后果很可能會持續數十年。隨之,世界經濟也會受到波及,使現在本來就較為脆弱的全球經濟更難以實現我們期望的復蘇。在如今產量跌至11個月以來的最低谷之際,中國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擔憂。
然而,除了對中日兩國經濟以及整個全球經濟明顯負面的影響,更令人擔憂且更具破壞力的是我們如今看到的人們情緒的爆發。也許我看待此問題過于簡單化,但確實需要承認,某種程度上我們正生長于一個越來越彼此依賴的環境里。隨著世界加速縮小,大多數國家的公司也都會在其他國家的市場中開展業務,或直接運營。在中國,這個事實已經越來越明顯。而更多地開展對外貿易,會促進經濟增長、提高人們的收入與購買力,并創造更舒適的生活。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中國的利益在于提高自己與他國互換的能力,這不僅體現為出口本地制造的產品,更體現于出口價值觀、方法論、文化、生活方式,從而使國外的人們更加了解中國。如今,隔絕主義與保護主義對于一個司機甚至不愿后退兩米讓開出來的車先通過,然后自己再走。我的車身后已跟了兩輛車,這使我進退兩難。對我而言,讓擋住出入口的這輛車后退,令對面的三輛車通過,
為后面狹小的胡同騰出空間,是一個通用原則。但那位司機并不這么認為,而是要求我們都后退幾百米為他讓路。他氣沖沖地站在了我車門口,指揮我要接受他的邏輯,只因為一個簡單的事實:我是老外,而他是中國人。由于是在中國人的地盤上,作為外國人我選擇妥協讓路。他甚至還不依不撓地告訴我,在中國,事情是不同的,外國人不要用國外那套概念、邏輯或所謂常識,因為中國人不想聽。他一直喋喋不休地爭吵著,說沒有外國人中國會更好。當我指出他開著一輛日本車、戴著一塊外國牌子的手表時,他明顯心煩意亂起來。最終,我決定放棄爭吵,讓其余兩位司機來處理這個狀況。經過10 分鐘的交涉,他終于同意后退幾米。但他顯然很生氣,尤其是對我充滿厭惡。
盡管整件事并不能說明什么,但他爭吵中的措辭卻深深警醒了我。生活在中國的18 年中,我一直堅持一個原則:尊重當地文化和風土人情。我從未停止贊揚我所見證的變化:這個國家的基礎設施如何取得了進步;在所有公民遵守契約的努力下,上海的生活如何變得越來越舒適。這次遭遇后,我花了一些時間試圖去想象一個所有人都只能呆在自己國家里的世界:每個國家只能購買本地生產的物品,甚至跨國旅行都不被允許,因為沒有通用貨幣。沒有任何外國人、外國元素、外國公司和外國產品的中國,在今天會是什么樣子?
顯然,這一切不會很快發生——確切地說,永遠不會發生,所以這就意味著我們只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開放,讓寬容成為主題。我還記得中國運動員們在最近幾屆奧運會中的卓越表現,無論是2008 年北京那次,還是今夏倫敦這次,中國都在向內外宣言,中國已毫無疑問成長為一個全世界都可以倚靠的國家,無論經濟還是體育競技。最近在世界各地建立的孔子學院,在我看來,也標志著中國伴隨經濟崛起而產生的擴大文化影響力的愿景。我個人強烈支持并相信溝通的力量,向那些并不了解這個國家、也沒有機會來此游歷的人們,進行解釋和教育。我也十分支持通過游行示威等形式表達民主的努力和談判。
作為一名法國公民,我十分自豪于我的文化,和我的國家在世界中扮演的角色。但我從不會將國家事務混淆于我的個人生活中。我從不會因為對方的國籍,在身體或者言語上攻擊任何人——這與愛國熱情毫不相關。真正的愛國熱情,是應該使年輕學子們去世界各地學習盡可能多的東西,經歷不同的文化,然后回來報效祖國,而不是像國家主義那樣待在家里自怨自艾,或留戀如今已不存在的光輝。就我來說,我作為一個世界公民,能夠與任何人和平相處,欣賞任何地方,因為我將自己視為世界的一部分。對于那些叫嚷著不能再寬容的“愛國主義者”的戰爭言論,我在想,作為中國公民,他們是否也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還是認為中國只是一個與世界其他國家分離的獨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