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關于中國古典文學中色彩斑斕的女性群像研究已經延伸到各個角落,卻長時間把一道清麗的風景——酒肆當壚女,遺忘在歷史的角落。這個形象身上蘊涵著歷史變遷背后的文化內涵和社會意義。
關鍵詞:當壚女 嬗變歷程 文化內涵
關于作品中女性形象的研究發展到今天,觸角已深入到能涉及的所有領域,從先秦到近代的各類女性形象,上至皇后、貴妃,下到農家貧女、妓女、妖女,等等,均被談及。然而,翻開古代書卷,我們還會發現一類被人們遺忘在角落的人物——當壚女。當壚女的形象并不是一個個別性、階段性的現象,而擁有一段不斷演化的歷程。她最初以明媚風情的形象出現在古典文學作品中,隨著歷史的遷移,文化的發展,社會風俗的變化,從宋代小說開始,這個形象發生了根本轉變。所以本文將選取各個時代具有代表性的當壚女作為對象,探討形象特質嬗變背后蘊涵的文化內涵和社會意義。
酒肆當壚女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目前所知最早的應是卓文君。《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關于卓文君有這樣的描述:“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自著犢鼻 ,與保庸雜作,滌器于市中。”《史記》和《漢書》中的《司馬相如傳》,記述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后,卓王孫對此很生氣,堅決不接濟兩人,于是卓文君想出一個好辦法,當壚賣酒讓父親臉上無光,富可敵國的卓王孫看到女兒拋頭露面地賣酒,自然不得不出手相助。太史公采用精煉的春秋筆法,對二人私奔行為沒有給予道德審判,只是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敘述。我們只知道她“好音”、“新寡”,沒有其他相關信息,這個不明晰的當壚女卻也成為后人演繹的濫觴。當壚女成了無數文人筆下的精靈,寄寓了他們的愛情理想,也飽含社會意義。漢樂府的清新明麗,在漢代酒肆當壚女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樂府詩集》中的《相和歌辭》和《雜曲歌謠》中有許多這類作品,《隴西行》和《羽林郎》就是代表。這些作品中的當壚女,多是年輕貌美,明麗但不輕浮,活潑但不風騷。如辛延年的《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②詩人極盡筆墨寫出年輕的胡姬獨自守壚賣酒,在明媚春光的映襯下艷麗動人。在明麗的詩風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活潑可愛而又勤勞堅韌的女孩。同樣,在《隴西行》中我們看到的是持門有方的“好婦”,她“顏色正敷愉”,又知禮守節,作者不由得贊嘆一句“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充滿了欣賞之情。這也代表了這個時期一般士人對酒肆當壚女形象的認識,此時的當壚女是明快健美的。
魏晉時期,酒肆當壚女形象色彩已經開始出現分裂。劉義慶的《世說新語》與無名氏的《西京雜記》(一說是葛洪作)中對當壚女的不同描述就是最明顯的例證。《世說新語?任誕》:“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沽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西京雜記》中對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描寫,體現出一定的貶義:“文君姣好,顏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然終不能改過,卒以此疾至死。文君為誄,傳于世。”
這兩則描寫對比,前者有美色,雖讓阮籍枕在自己腿上睡覺,但絕不是一個放蕩女子,不過與阮籍一樣是個率性之人,但謹守婦德,“伺察終無他意”。《西京雜記》里發揮想象,對于卓文君的外貌極盡細致刻畫,面容“姣好”,“顏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這樣年輕貌美寡居的卓文君性情是“放誕風流”,四字盡顯含蓄深刻。遇見才子司馬相如“悅長卿之才而越禮”,“越禮”二字體現了這時期人們對卓文君的態度變化,含有一定的貶義。總之,此時的當壚女面容姣好,又具有率性風流的個性色彩。
唐代是詩酒的時代。在此,當壚女和文人、文學,尤其是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輝煌的大唐帝國也給當壚女提供了展示的舞臺。唐詩中多處、多人吟詠胡姬。當時賈胡中有以賣酒為生的,侍酒者多為胡姬,而就飲者多是文人,留戀嘆賞,唐詩中關于西域胡人的詩有不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吟唱酒肆當壚胡姬的詩。頌及胡姬最多的是李白。李白好酒,常醉眠于長安酒家,《少年行二首》之二:“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胡姬不但當壚,且大方灑脫,會勸酒,間或以歌舞佐客人飲酒。這就難怪詩人們喜歡到胡姬當壚的酒肆飲酒了。置身其間,真是如沐春風,令人陶醉,讓人迷戀。這時期當壚女形象可以用李白詩句“當壚笑春風”來形容,歡快明媚,活潑開朗。唐代政治比較清明,小說也體現了當時的時代精神和文化特質,所以較為自由。
可是隨著盛唐氣象的隕落,胡姬女也由陽光染上滄桑的色蘊,盛唐之后的當壚女已不是純粹的當壚女,還兼任歌女的成分。她們依然貌美,但卻薄命,做人不成,最終淪為女鬼,悲慘的命運為這一形象增添了同情色彩。洪邁《夷堅志?吳小員外》中金明池的當壚女因接受吳小員外邀請就座陪酒,被父母責怪抑郁而死。在禮教的束縛下,追求自由愛情的她們只能化為女鬼超越世間的障礙,可歌可泣的同時不免有一種悲涼的味道。作者在這里對當壚女子的生命很輕視,故事的結尾女主角不知所終,官府、父母、戀人無人過問。作品充滿道學氣,愛情、人情、人欲受到蔑視,當壚女在道學壓力下色彩灰暗。但是,《金明池吳清逢愛愛》讓當壚女愛愛死后容顏不改,還讓吳生給了她名分。這已經算是讓其有了好歸宿。活著的愛愛就大膽主動,死后的愛愛行為舉止脫去忸怩小心,更加風情地“唱一個嬌滴滴的曲兒,舞一個妖媚媚的破兒”,這里的愛愛完全掌握愛情主動權,一言一行無不熱烈率性。我們欣喜地看到,當壚女主動追求愛情得到上元夫人援助,吳生為其買棺改葬,請高僧做法事。這樣的結局更具人情味。雖然她走得很瀟灑,但最終還是理勝了情。身為當壚女的愛愛以犧牲精神成全了這個形象的光華風采。
元末明初思想控制相對松弛,瞿佑《渭塘奇遇記》王生買酒喝時找到一家酒肆,店主也是富裕之家,女兒懂得音樂,知曉文字,姿態出眾。王生留神注意這女子,彼此眉目傳情了好長一段時間。女兒“感情不能自控,于是就染上了疾病”,店主還說“真是老天爺顯靈賜予我們的好處呵”,可見這作為父親思想的開明。酒肆女兒“頻頻在帷幕后偷看”,儒家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和理學的禁欲戒律對她沒有絲毫的限制作
用。瞿佑在小說中表達的觀念和故事情節背離了傳統,謳歌男女愛情,正視人間情欲,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當壚女沖破封建思想束縛,對愛情執著地追求,她主動、熱情、瀟灑,形象生動、豐滿。
明末清初時代動亂,呼吁英雄豪杰的出現,社會、民族的重任壓倒了兒女私情。這時產生了一類特殊的當壚女,她們喪失了女性的特征,外形不再明麗美艷,她們有的是粗豪、勇猛、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更有臨危不懼的膽識、謀劃周全的精細、善于應變的機敏,如《水滸傳》中的“母大蟲”、“母夜叉”。《水滸傳 》中這樣描寫“母夜叉”孫二娘:“露出綠紗衫兒來”,“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鈕”,孫二娘坐在酒店門口招呼過往路人吃酒住店,她的打扮中透著粗俗和剽悍,“敞開胸脯”,如此形象的當壚女賣酒招呼客人,在地下室對吃了蒙汗藥的客人大卸八塊,令人毛骨悚然。
當壚女,這個古典文學中的女性代表,在歷史的各個階段思想文化的統照下,以自己個性的特色演繹了一曲曲華美的篇章,或嬌媚,或風流,或滄桑,或陰險,種種個性都是她自身色彩,也是社會的鏡子。從這個形象身上,我們可以讀到深重的歷史內涵和豐富的社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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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鄭曉宇,暨南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元明清方向。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