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楢山節考》中人物宿命的解讀

摘 要：《楢山節考》根據日本的棄老傳說，講述了生活在偏遠村落里年逾七十的主人公阿玲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帶著信仰主動進山祭祀的故事。在艱苦條件下，阿玲主動放棄生存的權利，毅然決然地作出死的抉擇。主人公的命運是注定的，是村落共同體規則制約下的必然結果。

關鍵詞：《楢山節考》 深澤七郎 宿命 共同體規則

《 山節考》以日本的棄老傳說為依據，講述了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里，生活在信州某村落的村民為了生存，將年邁的老人背進深山祭祀的故事。該小說1956年發表于《中央公論》，作者深澤七郎也憑借該作品獲得了第一屆中央公論新人獎，并受到三島由紀夫、伊藤整、武田泰淳等人的贊譽。《 山節考》自出版以來，因其獨特的故事題材而備受注目，被翻譯成英、法、德、匈牙利、中文等多國語言，并兩度拍攝成電影，多次以舞臺劇的形式出現在大眾面前。

在當時的日本文壇，以“自由”“社會”為主題的戰后文學占據多數，而深澤七郎的《 山節考》題材新穎，獨樹一幟，為文藝界送來一股清風。作者靠生動的故事情節和突出的人物形象吸引讀者的眼球，更喚起了對人性的思考。

在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主人公阿玲主動放棄了生存的權利，毅然決然地作出死的抉擇。阿玲的行為是發自內心義無反顧的，同時也是村落共同體規則制約下的必然結果。

一、承載命運的村落共同體

在農耕社會里，由于生產力的低下以及生產工具的落后，個人或家庭不可能獨立存活，于是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的家庭便形成了經濟、情感上密切相連的小社會——村落共同體。這一時期里，人類活動的基礎是通過不停的勞作來獲取充足的糧食以便維持生命。盡管村落共同體在生產勞作、日常生活、祭祀活動等方面共同作業、協力完成，但收獲的糧食遠不及人類的需求，村民依然過著食不果腹的拮據生活。對于村民來說，糧食是珍貴的資源，也是生產勞動的核心。

小說《 山節考》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物資嚴重匱乏的偏遠寒村里。生活在閉塞村莊的村民們平時只靠小米、玉米等粗糧充饑，白米飯只有祭祀 山和生重病的時候才能吃到。糧食是村民生活的中心，小說圍繞該話題展開了“儲存糧食”“偷盜糧食”“節省糧食”等一系列的故事情節。

山主宰著社會底層農民的命運，這里大多數的村民最終成為山神永遠的仆人。因為村里有這樣一條規定：凡是年逾七十的老人都要被送到 山里去。在食物極其珍貴的地方，為了節省糧食給家人減輕負擔，年邁的老人不得不被遺棄。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種行為，并不把進山看成是被遺棄，而是一種以祭祀的形式為家人祈禱祝福的行為。年近七十的主人公阿玲也不例外，她一邊張羅為兒子辰平續弦，一邊為進山默默地做準備。

表面上看，進山是祭祀山神的表現，實則是為了全體成員的利益和共同體再生產的需求，長時間以來形成的共同體規則。作為村落共同體的基本原則，村民必須遵守共同的法律或規則，違背規則的人必將得到所有成員的唾棄和懲罰。

二、棄生求死的命運抉擇

小說《 山節考》雖然篇幅不長，但是作家用生動的敘事手法將主人公阿玲主動放棄生命，毅然決然地邁向死亡之谷的犧牲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作者用細膩的筆法將小人物勤勞、樸實的形象真實地刻畫出來。老婦人想要早些死去、早點進山的想法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阿玲盼望進山的心情越是急切，主人公的精神越是突出。

阿玲雖然年事已高，但一個人將一家老小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會捕鱒魚，存的米也比別人家的多，是個剛強、不甘落他人之后的勤勞婦女。對于進山，阿玲并沒有表現出懼怕，反而滿心期待地早早做好準備，等待新年到來之時由兒子送進山。其次，就是將自己結實的門牙敲掉兩顆，這樣離家才不難為情。因為在食物尚缺的年代，到了去祭山的年齡了還滿口健齒地吃飯著實是一件被人嘲笑的事情。在妥善處理一切事情之后，阿玲便主動提出去祭山的請求。

與錢屋家的阿又被兒子推下懸崖的悲慘境況相比，阿玲放棄生命的主觀愿望十分強烈，其主動放棄生命的行為背后蘊藏著對家人無限的愛意。這不是單純的死亡，而是對愛的犧牲。

阿玲在進山之前最大的心事就是替兒子續弦了。她之所以這么心急，是希望在進山之前有人能接替自己來照顧全家。另外，孫媳婦即將臨盆的事實無疑更堅定了其早日進山的決心。人口的增添使原本貧窮的家里雪上加霜，在物資匱乏的時代背景之下，阿玲主動放棄生命的行為是將生的希望留給子孫后代，是一種寄生于死的奉獻精神。

在文章結尾處，作者用大量的筆墨描述了阿玲被兒子背進山的場景，使主題進一步升華。山路崎嶇，到處都是尸骨殘骸，成群的烏鴉晦氣地飛來飛去。在選好地方之后，阿玲便趕兒子離開。途中天上飄起了雪花，為了告訴阿玲下雪，辰平不顧禁忌跑回原地，卻見阿玲像一只銀色的狐貍一樣蜷縮著身體，身上披滿了雪花認真地念著佛。雪夜中的阿玲沉著淡定，像忠心的仆人一樣虔誠地等待山神的召喚。在生死面前，她無怨無悔地遵守著共同的規則，將寶貴的生命獻給 山的神靈，獻給自己的子孫后代。

三、共同體規則制約下的人物宿命

村里自古就有將老人送進 山的習俗，并用歌謠通知年邁者這一天的到來。之前阿玲的奶奶、婆婆都進了山，所以阿玲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種安排，并深深地記在腦海里。起初阿玲并沒有感到時間的緊迫，并未意識到只要自己進山就能減輕家人負擔的危機。

可是在 山祭祀節過后，家境發生了改變。家中不僅多了一位新過門的媳婦，孫子也領來了飯量大的阿松，且阿松懷有身孕。在這個貧苦的村落里，四世同堂無疑要遭到嘲笑。家庭負擔的沉重促使阿玲決定在曾孫子出世之前就進山。這樣一來，既避免了尷尬又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糧食不足的現狀。如果說祭祀 山是阿玲一早下定的決心，那么家庭成員的增加則是促使其提前進山的現實原因。身體尚且健康的阿玲毅然決然地擔負起解決困難的重擔，絲毫沒有表現出對死亡的恐怖和對生命的眷戀，忠實地執行著自己的使命，將生的希望留給他人。

除了受客觀原因的影響，阿玲之所以能心甘情愿地遵守習俗，虔誠地進山祈禱，是共同體規則制約所產生的結果。在生產力落后的環境下，一切活動都以再生產的提高、物質資源的保證為前提。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年邁的老人既沒有勞動能力又耗費糧食，極限狀態下弱者的生存實則是對他人生存權利的剝奪。于是，為了節省糧食，減輕家人及社會負擔，當地便漸漸有了將老人送進山里拋棄的行為，并最終成為習俗。

在《 山節考》里，村落共同體的象征無疑是 山。村民們堅信 山里住著山神，能夠支配村落和村民的命運。年老的人要進山祭祀，壞人要被扔到 山里接受懲罰。 山是被賦予魔力的世界，是生命的終結地，在那里生活的人們心甘情愿地被它掌控著。

《 山節考》根據日本的棄老傳說，講述了生活在資源匱乏的村落里年逾七十的主人公阿玲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帶著虔誠的信仰主動進山祭祀的感人故事。本文對生活在村落共同體之中的主人公的舍生求死、寄生于死的精神進行了剖析，并總結了其命運在共同體規則制約下的必然性。

論語有云：“老而不死，是為賊。”適者生存，優勝劣汰。自然的淘汰是無情而又現實的。小說深刻地觸及到日本人的內心深處，抓住了潛藏于物質文明之下的人類感情的本質。無論是作為素材的棄老傳說，還是作品中出現的歌詠民間風俗的歌謠，以及主人公阿玲無私的自我犧牲精神，無不震撼讀者內心深處的靈魂。文章的感人之處不在于阿玲棄生求死的行為本身，而是用自身性命換取家人的幸福，將生的希望留給后人的那份真誠、從容、淡定的精神態度。這使得《 山節考》為以戰后文學為主導的日本文壇注入一股清新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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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2010年哈爾濱師范大學學術團組項目:日本文學與文化研究

作 者：張景榮，哈爾濱師范大學東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