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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像花兒一樣

2012-04-29 00:00:00張馳
野草 2012年3期

這是一個與我無關(guān)的故事,其實也不是絕對的無關(guān),只不過陰差陽錯,要由我來為你講述,而你和你身邊的人都曾是故事中的一道風(fēng)景,卻毫無知覺。

2002年夏天,我在沈陽跟一個鐵嶺來的女生談戀愛,她叫駱曉影。像小說里爛俗的情節(jié),我倆的感情最終風(fēng)流云散,成為對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等我在雨后的深秋,裹著單衣走出鐵嶺車站,已經(jīng)是四年以后。我沒想過某一天會來這里,駱曉影帶著那段懵懂的愛情,早已不知去向,車過凡河時,我才猛然想起有這么一個女孩子,我們似乎說過天長地久之類的傻話。這四年間,我有些麻木,日子總是恍恍惚惚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我在龍首山下租了一間房子,那是一棟老舊的紅磚樓,房主是一對老年夫婦,他們住在樓的另一個單元,他們的女兒三十多歲,只有五六歲兒童的智商,每天坐在樓下數(shù)螞蟻,或?qū)χ愤^的男孩子傻笑。她從來沒對我笑過,或許是我又老又丑的緣故,不得不承認(rèn)她的審美能力,凡是她笑的時候,路過的男孩子都很英俊,我甚至嫉妒他們,在他們面前我永遠(yuǎn)都抹不去身上沉沉的暮氣。

第二天我讓電信公司的人過來,安上寬帶。我靠寫字為生,一個下三濫的寫手,寬帶是我的生命線,行內(nèi)的哥們都愛稱自己是“碼夫”。我習(xí)慣在上午寫作,早晨七點鐘起床,不疊被子,抱著筆記本隨便敲幾個字,九點半吃一碗泡面,然后繼續(xù)工作,直到下午三四點出去吃飯,然后去龍首山看松鼠。我在山上遇到過很多人,包括后來的同事,也就是你們。

2006年10月16日,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手機號碼是新?lián)Q的,還沒人知道。我習(xí)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甚至喜歡換掉名字,讓自己成為另一個人。

電話響第一遍我沒有接,我猜對方是打錯電話了。沒過多久手機又頑固地響了起來,我只好關(guān)了機,將它丟在一邊。我不喜歡在說話上浪費時間,說話于我是一種累贅,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患上了間歇性失語癥。

那天我在網(wǎng)上收到兩條留言,一條是編輯小沈催我寫稿子,六月份她連著斃了我兩個稿,至今仍讓我心有余悸。還有一條是竇勇發(fā)來的,問我是否有空跟他去上海。竇勇是海南一家藥業(yè)集團大區(qū)的經(jīng)理,用他老婆的話說是個藥販子。過去我常以他助手的名義,跟他去參加各種藥品交易會,有時還丟下他,獨自留在某個地方逗留。這次顯然不行,我算了算時間,不無遺憾地回復(fù)他:替我在黃浦江里撒泡尿,問候一下上海人民。

說實話,我對上海的印象僅停留在他們的球隊,我一直認(rèn)為當(dāng)年吳承瑛和申思若能加盟大連萬達的話,絕對可以抗衡亞洲范圍內(nèi)的任何球隊,包括國家隊。我最喜歡的外援是內(nèi)梅切克、佩萊、依格納西亞、安迪爾森,他們來自不同時期,但無疑都是最優(yōu)秀的。你一定聽得出來,我是個球迷。是的,只不過不是真正的球迷。2002年夏天,中國隊在南斯拉夫人的帶領(lǐng)下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世界杯賽場上,令人遺憾的是,他們?nèi)圆荒芩闶菦_出了亞洲。

在韓日世界杯如火如荼之際,我并未專心看球,而是跟駱曉影在一起廝混,她就是在那時告訴我,龍首山上有松鼠、有周總理題詩的石碑,我還記得她最愛吃文成的冷面和十一小對面胡同里賣的炒丸子。駱曉影還說她去圖書館總是坐靠窗的椅子,她曾在椅背偷偷留了一個記號。來到鐵嶺后,我去了每個她提到過的地方,除了文成冷面和她拔牙的一家診所。我不吃冷面而且暫時也沒有拔牙的打算,這有些讓人遺憾。

在圖書館,我找到了那個把椅子,它已經(jīng)不在靠窗的位置,我確信駱曉影說的就是這把椅子,因為我看到了一句話。此前我始終猜不出她會寫些什么,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時間是1999年8月4日。我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而1999年她19歲。看著那模糊的字跡,我良久無語。

六天后,我忙完了手里的稿子。我看見撇在一邊的手機,隨手抓了過來。手機剛開不到一分鐘,那個號碼又打了過來。能讓人孜孜不倦地反復(fù)撥同一個號碼,大概只有兩種情況,情債或者賭債。我饒有興致地等鈴聲停止,然后再次關(guān)機。

那天晚上我掛著QQ,先是斗了會兒地主,想起白天個電話便又打開手機。開機后沒一會兒,手機短信海嘯般涌了進來。我得感謝諾基亞,它一直堅持著收完所有短信而沒有瘋掉。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37條信息,除了幾個辦假證的,剩下的短信都一模一樣,只有一句話:峰,你在哪。

黑暗中,我無聲地笑了。

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想了想,給對方發(fā)了一條短信。

過了會兒,一條哀凄凄的短信回了過來:如果我打錯了,你為什么不接,不敢讓我聽你的聲音嗎?峰,我知道是你,接電話好嗎?求你了!

我無奈地笑了,將手機扔在桌上,然后坐在那發(fā)呆。QQ上一片灰色的暗影,大家都習(xí)慣了隱身,或者換了號,已經(jīng)很少有人在線。他們都是我在現(xiàn)實中的朋友,可不知為什么,曾經(jīng)親如兄弟的一幫人,在網(wǎng)上卻很少聊天。駱曉影的頭像更是從來沒亮過,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忽然間感到肚子有點餓,于是去廚房泡面,等我端著面回來時,電話又響了,看到那個號碼,我稍微猶豫一陣,終于還是選擇了接聽。

您好,我是可可西里酒吧的服務(wù)員。電話里一個女孩子禮貌地說道。

我一愣,原本以為電話接通后,會有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在那端對我的聽覺實施核打擊,可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我的心理準(zhǔn)備落了個空。

你好。我機械地回答,完全忘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話。

是這樣的,先生。對方竹筒蹦豆般說道:有個姐姐在我們這兒喝多了,怎么叫都不醒。她的手機上有您的號碼,我想您應(yīng)該是她的家人或朋友,這才打電話給您。實在是抱歉,先生,我們酒吧就要打烊了,請您把她接回去好嗎?或者您通知幫忙她的家人,麻煩您了,先生。

我頗感意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在愣了個神兒之后,我如實地告訴對方:對不起,我不認(rèn)識那位小姐,你可以翻翻她的電話簿,再打給別人試試。說完,我準(zhǔn)備掛機。

可是,先生……對方急切地說道,我已經(jīng)查過了,這位小姐的手機里只存了一個號碼,接電話的就是您,我們沒辦法聯(lián)系到其他人。

只存了一個號?我跟你說你信啊,編瞎話也得靠譜是不?我有些惱怒。

之前我也不信,但現(xiàn)在我就信了。那個女服務(wù)員振振有詞地說道,接著她突然換了個語氣:大哥,您跟姐鬧別扭了吧?我琢磨著,不管你們什么矛盾,總有和好的時候,姐這么漂亮,一個人在外頭,遇上壞人怎么辦,您能安心嗎?要不您說您住哪,我打車給姐送回去還不行嗎?

我……那……你說她很……靠,算了。我服了你,告訴我你們那個什么酒吧在哪。我險些吐血,不過,如果那個姑娘真的有些姿色的話,留她一晚倒也無妨。用楊小星的話說,不讓吃豬肉,還不讓看豬跑嗎。N年后,我也可以驕傲地說,當(dāng)年曾有個美女睡在老子身邊,但老子就是坐懷沒亂。盡管沒亂的原因是沒有機會下手,可那時又有幾個人知道真相呢。

五分鐘后,我打車到了可可西里門前。

在我印象中,可可西里是藏羚羊的姥姥家,但可可西里酒吧卻沒有藏羚羊,昏黃的燈影下,只有美女如花。

當(dāng)兩個服務(wù)員把那個可能叫做倪丹的姑娘架出來時,她已經(jīng)醉成一攤爛泥,即使這樣,美女還是美女,什么時候都能傾國傾城。有個詞兒怎么說來著?對,驚艷。我盯了那個姑娘好半天,暗自嘆息,不知誰這么暴殮天物,讓她傷心成這樣。來之前我還以為自己能坐懷不亂呢,現(xiàn)在看夠嗆。

想到這,我掉頭就走。后面的服務(wù)員忙喊,先生,您怎么走了?

我回頭說道,我確實不認(rèn)識她,實在不行你們打110,讓警察叔叔處理吧。

哎……聽聲音她是給我打電話的女孩,先生,您就別難為我們了,快帶姐回去吧。這都半夜了,我們也著急回去呢。說著,就把人往出租車?yán)锼汀?/p>

我可沒什么定力,你們真不怕羊入虎口?毀了人家閨女的清白?我在旁邊說道。

不能,先生。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說道,一看您就像正經(jīng)人。

我……正經(jīng)人……像?我要喝口水都能噎死,鐵嶺就這么夸人啊?

司機按著喇叭,催我上車。我只好拉開副駕駛的門準(zhǔn)備上車,誰知司機瞪著眼說,小兄弟你是裝傻還是真傻啊,你對象醉成這樣,你還不坐后面照顧著她點?再說了,萬一吐我車上,你給洗車啊?

她要是我對象,你都是我爹。我關(guān)上車門心里暗罵,但隨即抽了自己一巴掌,都?xì)夂苛宋摇?/p>

很快我回到自己的小窩,上樓時并未費多大力氣,那姑娘比一只斑點沉不了多少,唯一的麻煩是她進門后就吐了。我將她扔上床,蓋好被子,又拿了個臉盆放在床邊,然后取來拖布將她吐的地方清理干凈。

我忽然想起來,2002年我們一起喝酒,每次喝多了,都是駱曉影照顧我,做我現(xiàn)在做的事,似乎從沒抱怨過。我坐在地上,點了一顆煙,頹然地盯著那朵火花忽明忽暗,黑暗中,仿佛有駱曉影明亮的眼睛在看我。

那夜我一直坐在餐廳,天快亮?xí)r才靠著墻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我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透亮。本想出去給她買一份早點,男人嘛,憐香惜玉、偶爾對美女動點心思也是難免的,特別是像我這種長期單身,又沒什么素質(zhì)的男人。

誰成想我睜開眼,那個姑娘已經(jīng)候站在我面前,正目光陰冷地看著我。之前我設(shè)想過她醒來后的表情,包括疑惑、恐懼、甚至尖叫。而事實上差點尖叫的人是我,誰知道她會跟倩女幽魂似的,連點動靜都沒有。

你叫倪丹?驚魂初定后,我問她。

見她毫無反應(yīng),我又說,昨晚可可西里的服務(wù)員用你的手機打電話給我,說你喝多了,讓我送你回家。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只好給你帶到這。還有,我不是你在找的那個人,也不認(rèn)識他。

我起身進屋,找到手機,將手機卡抽出來扔到桌上,接著對她說,這是那張卡,你喜歡就拿去,現(xiàn)在可以走了。我對她的好感已蕩然無存,只想讓她快點離開。

謝謝你,我能用一下衛(wèi)生間嗎?她總算說了句話。

當(dāng)然。我聳了一下肩,無所謂地說道。

半小時后,等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已經(jīng)不見了酒后的憔悴,顯然是化過妝,但卻不著痕跡。

謝謝你。她再次道謝。我叫倪丹,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我搖搖頭。那一刻,我忽然失去說話的欲望。

她的手機響了,鈴聲是那首“死了都要愛”。她拿過桌上的包,找出手機,我只聽她說,好的,我一會兒就去。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卻沒有問的興趣,只是抬起手,示意她門在哪。

倪丹走后,我一頭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再次醒來是下午兩點,我發(fā)了會兒呆,然后起來洗臉,下樓出去吃飯。

回來的路上,我遇見房東大媽,她剛從市場出來,正拎著兩兜菜往家走,我趕緊上前幫忙。她倒是沒客氣,理直氣壯地將兩兜子菜交給我。

說了兩句閑話后,她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小馬啊,昨天晚上你那來客人了?

我就知道早晨肯定有人看到倪丹,而街道的大媽們窺探別人隱私的程度和傳播速度堪比BBC,其敬業(yè)精神足以讓克格勃自嘆弗如。

哦,那是我同學(xué),七八年沒見了,昨天偶然碰上的。我們一起吃了點飯,吃完飯順道過來坐坐,后來我看天太晚了,就沒讓她回去,坐那聊了一宿。我想也沒想,隨口說道。

大媽打量著我說,小馬啊,以前有不少人打聽我家房子,我和你叔都沒租。錢多少是次要的,關(guān)鍵是人得本分。

我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卻暗樂。

她接著又說,你來之前有個小姑娘也要租房,我和你叔看她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一個月五百都沒租,我們看你挺本分的,又是外地人挺不容易的,這才租給你。

一個月五百,你糊弄鬼呢。

我急忙攔過她的話頭,嬸兒您放心,我絕對不能領(lǐng)亂七八糟的人來,要是給您抹了黑,不用您開口,我馬上卷鋪蓋走人。

小馬,你看你說哪去了,大嬸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年輕人交友一定要加小心,現(xiàn)在社會多亂啊,什么人都有。她被道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我心下暗想,你了解我是什么人啊,就說這話,我也是不做大哥好多年。套用范德彪的話說,當(dāng)年咱也是遼北地區(qū)著名第一狠人兒,后來又一想,我做大哥時間再長,也比不上她做大嬸年頭長。還是算了,做人要低調(diào)。

對了,你到底做什么工作?大媽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問道。

我做的是……我一下卡住了,她肯定搞不懂什么是寫手,依她的思維模式,能理解什么是豬手就不錯了。想了半天,我解釋道,就是靠寫東西賣錢,跟破爛換錢差不多。我用了一個比較恰當(dāng)?shù)谋扔鳌?/p>

噢,你說的是自由撰稿人吧。你今年多大了,以前沒結(jié)過婚吧?她又問。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洌ㄔ谀谴羧裟倦u。

哎,小馬,你怎么不走了?她走了幾步,回過頭喊我。

我緩過神兒來,急忙跟上幾步,小心翼翼地問道,嬸兒,您問這個干什么?說話間,我的腦子以每秒鐘七千二百轉(zhuǎn)的速度高速旋轉(zhuǎn),該不是招我做上門女婿吧。我暗自祈禱的同時也下定決心,只要她敢開口,我……我就一頭撞死,這叫士可殺,不可辱。

其實也沒什么。大媽說道,我有個老鄰居,他家的老閨女二十九了,就是愛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終身大事耽誤了。那天我碰見她父母閑聊了幾句,他們都挺發(fā)愁的。我尋思你要是有意思,就跟那姑娘認(rèn)識認(rèn)識。

我擦擦腦門上的汗,長出一口氣,大媽總算給我留了條活路。見我沒搭話,大媽開始繼續(xù)游說,女孩條件好,長得挺標(biāo)致,有正式工作,父母對男方?jīng)]什么挑的,只要對女孩脾氣就行,沒工作也不要緊,她父母都有門子,可以幫忙找工作。

我一齜牙心想,有這好事還能輪上我?指不定把什么偽劣商品推銷給我呢,我馬上意志堅定地拒絕了房東大媽。

轉(zhuǎn)過天,房東大媽買了一車秋菜,傍晚時喊我?guī)兔Π岵恕0嵬瓴耍笫搴痛髬尫橇粑页燥垼妻o不過我只好進了屋。進屋后,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就坐在那,見我進來她起身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這是小馬,這是小汪。房東大叔介紹道。

你好。我沖那個姑娘點了點頭。

我叫汪雪。那個姑娘再次起身。

從見到汪雪開始,我就覺得不大對勁,她的出現(xiàn)似乎沒那么偶然。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房東大叔倒酒時,我坐在那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大叔大媽在飯桌上十分熱情,但翻來覆去無非是喝酒、吃菜,還要照顧著他們的女兒。看得出汪雪性格比較內(nèi)向,一直不怎么言語。當(dāng)然我就更別提了,一年都說不上幾句話。

我暗笑,找這么兩個悶葫蘆吃飯,真是難為房東二老了。想到這,我掃了一眼汪雪,剛好她也抬頭看我,我們互看了一眼,各自又忙把目光錯開。我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正在我心神不定胡思亂想時,房東的女兒冷不丁跟汪雪說了一句,你們兩個造小人兒。說完傻笑不止。

大伙全愣住了,第一時間誰都沒明白。不過姜還是老的辣,房東大媽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她急忙呵斥道,亂說什么,趕緊吃飯。

汪雪這才反應(yīng)過來,雖然表面裝作不在意,但臉色忽陰忽晴極不自然。而我更冤枉,差點被一口雞蛋噎死。

這頓飯草草收場,吃過飯后,大媽讓我送汪雪回家。汪雪家在貿(mào)易城,考慮到這段距離比較遠(yuǎn),我實在沒什么借口。汪雪象征性客氣了兩句,便不再提出異議。

聽說你也寫東西?從房東家出來,汪雪問道。

就算是吧,混口飯吃。我抬頭看了看天說,要不咋整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天已經(jīng)黑了,而且沒有月亮,我掐指一算,這也不是初一啊。

我倒是覺得挺好的。汪雪輕聲說,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嗯,你剛才說什么?我沒留神她的話。

汪雪又重新說了一遍,我點點頭,啊,過獎了,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哪能跟伯虎比啊,他們后生可畏。

汪雪撲哧一聲笑了,還以為你是個挺老實的人呢,沒想到也……

也什么?我問她,也挺牛他伯伯是吧?我倒是覺得這才是我存在的價值,魯迅說過,丟自己的臉,讓別人笑去吧。

我發(fā)現(xiàn)你要么不說話,一說話就沒正經(jīng)的。汪雪笑著說。

是啊,要不怎么不敢說話呢。我做歡笑狀說,就這點毛病老也改不了,不知道嚇跑多少純情少女了。不過,我骨子里是個正經(jīng)的人。

你剛才想什么了,連我說話都沒聽清。汪雪岔開話。

剛才?噢,沒想什么,光想你了。話一出口,我馬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今天也不是怎么了,一說話就掉道。趕忙跟汪雪解釋,我是說跟美女在一起比較緊張,絕對沒別的意思。

汪雪沒在意我的話,又問道,能看看你寫的東西嗎?

當(dāng)然可以,哪天在網(wǎng)上發(fā)給你。我說。

汪雪微微露出一絲不悅,在我還不明所以時,她低聲說,怎么,今天不方便嗎?

啊,方便,方便……這邊走。說著我抬頭看看天,天氣預(yù)報沒說今晚掉餡餅啊?

看什么呢?汪雪停下來問。

看看天象。我說。

你還會看天象?汪雪驚奇地問。

這有什么。我不屑地說。

汪雪抬頭四下看了一圈天真地說,你騙人,今天陰天,什么也看不著。

陰天才能顯出本事,晴天我還不看呢。我狡辯道。

那你看出什么了?汪雪追問道。

看出……今晚我要命犯桃花。說著,我沖她一笑。

你……你要再這樣我可回去啦。汪雪撅起了嘴,似嗔似怨地看著我。

我忙舉手投降,同時心里嘀咕,我多咱請你啦?

進屋后,汪雪有些拘謹(jǐn)?shù)刈诖策叀?/p>

電腦在那,我寫的東西在E盤里,你喝點什么?我在客廳找了個杯子,本來我單身一人,沒有準(zhǔn)備杯子的習(xí)慣,幸好剛來時房東大媽借給我一些必需品,除了刀槍劍戟差不多一應(yīng)俱全。

隨便。汪雪客氣地說。

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這兒除了幾包2002年的雀巢咖啡,就只有自來水了。我相信一個初次見面的姑娘不會貿(mào)然地要什么人頭馬或芝士華的。當(dāng)然,同樣的問題如果問孫大野,答案肯定是二鍋頭。興致好的時候,他會文縐縐地要一壺滿天星,服務(wù)員常被弄得一頭霧水,我只好替他解釋,滿天星就是茶葉末兒,我大哥好這口。

我到樓下買了兩瓶綠茶,回來的時候汪雪不知翻到什么,正看得熱淚盈眶。見我回來,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看我的眼神也異常溫婉,弄得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長這么大還沒有哪個姑娘這樣看我,即便是駱曉影,她的眼神從來都平靜如水,只有一次例外。

2003年我和駱曉影到千山玩,在山下一個算命的纏住駱曉影。我跟駱曉影說,算命都是一個套路,先說你有災(zāi)有劫,然后讓你花錢破解。

誰成想駱曉影賴著不走,非要算我倆的姻緣。算命的拿出簽筒,說觀音簽最靈,讓她求一支簽。駱曉影舉著簽筒晃了半天,掉出一支,簽文上寫著:莫聽閑言說是非,晨昏只好念阿彌;若將狂話為真實,書餅如何止得饑。

念完簽文,算命的長嘆一口氣跟駱曉影說我倆肯定不會有結(jié)果。我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駱曉影卻傻乎乎地問他簽文怎么講,算命的慢條斯理地說道,好似水中撈月,畫餅充饑。

那是駱曉影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慌亂的表情,她顫著聲音問,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說著掏出200塊錢遞了過去。我抓住她的手,沖算命的罵道,充你媽B,信不信我把你攤子砸嘍。

駱曉影在旁邊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還要罵時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那一刻她的眼神孤獨而無助,讓人不忍目睹。隨后她說了一句讓我震撼不已的話。她說,馬一歡,我們認(rèn)識了這么久,你從沒對我說過“我愛你”,哪怕是一句也好,如果你說過,我便不會求這支簽了。知道嗎?我求的是你的心。

當(dāng)著算命的和圍觀游人的面,我啞口無言,是的我從沒對她說過哪怕是一句“我愛你”。

兩個成年人,而且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暢談文學(xué),有點傻了吧唧的,但汪雪卻興致勃勃。更要命的是她從川端康成到卡夫卡再到帕穆克幾乎無所不知,而且專揀我不懂的嘮。沒一會兒我手心就冒了汗,一直以為自己挺行,想不到在這遇上高人了。

其實這不怪我,我從小到大只研究國學(xué),六歲讀水滸、八歲批紅樓、十二歲倒背三國。雖說都是小人書,但也挺不容易的。

我擰開綠茶遞給汪雪,趁機看了一眼鬧表。想不到這個動作沒有瞞過汪雪,她馬上知趣地起身告辭,說自己該回去休息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得就坡下驢說道,屋外月黑風(fēng)高,姑娘不宜久留。

我打車將汪雪送回家,她要了我的手機號碼,然后互道再見。十分鐘后,汪雪發(fā)短信問我是否平安到家,我回復(fù)已到,她又發(fā)來一個甜甜的笑臉,跟了一句晚安。

我躺在床上,對著那個笑臉發(fā)呆。心里隱隱感到不安,但轉(zhuǎn)念一想,也許自己多慮了。就這樣,在拉鋸般的猜測中,我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房東大媽送來一籠包子,說是剛出鍋的讓我嘗嘗。不過,我總感覺不大對勁,特別是她那張攤開的笑臉,就像籠里的大個包子,要多燦爛有多燦爛。可她越是親切,我就越是渾身發(fā)冷。還好,大媽沒有多說什么,只在臨走時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關(guān)上門,我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甭問,準(zhǔn)是白菜幫子餡兒的,我抓起一個狠狠咬了一口,心里叨咕著,多少年沒吃過帶餡兒的饅頭了,白菜幫子也比沒餡兒強。這不,里面還有油滋啦呢,真他媽香啊。這頓包子吃得我感慨萬千、熱淚盈眶,連還俗的心都有,后來一想,不對,哥們還沒出家呢。

中午我正在網(wǎng)上跟竇勇閑聊,汪雪發(fā)短信問我在干什么,我說在寫東西,她回了個“哦”,便沒了動靜。半小時后,她又問我晚上是否有時間。我猜想,此刻她的心肯定忐忑不安,換成我未必有這樣的勇氣。猶豫了半天,我問她想去哪。她說單位剛發(fā)了點錢,問我想吃什么。我說不過年不過節(jié)發(fā)什么錢啊,她說那你就別問了,就說想去哪吧。我看著短信笑了,一看就是個不會撒謊的姑娘。

肉食者鄙,既然這樣,咱就去吃肉吧。我回復(fù)她。那一刻我迅速做出決定,咱不能傷害一個姑娘的自尊,得讓她主動失望,不是吹,咱哥們兒就有這本事,想讓一個姑娘看上有難度,想被一個姑娘遺棄卻綽綽有余。

汪雪馬上又回復(fù)一條短信,晚上去漢拿山,五點鐘在移動公司門口等我。跟著又是一個笑臉。

我咧了咧嘴,卻沒笑出來。習(xí)慣了像塑料袋般在風(fēng)里飄蕩的生活,習(xí)慣了在一只船下做個寂靜的貝殼,我不想帶走任何人,也不想為誰停留。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活在前世,像旁觀者一樣,看前世的自己遭遇一場轟轟烈烈、肝腸寸斷的愛情。

出門前,老唐突然從QQ里閃出來問我,在哪神游呢。我告訴他,鐵嶺。他又問,還是一個人?我說,是。他說,看你怪可憐的,我過去陪陪你吧。我說,干啥,斷臂山啊?還是讓嫂子來吧,我全程免單。他怒道,做夢,你個禽獸。我說,嫂子啥時候把我小名告訴你了,是不是夢里喊出來的?沒等他再說話,我已將QQ關(guān)掉。老唐也是寫手,出過兩本書,平日給人家寫劇本,只不過到他手里的本子不是三包就是四包,價錢很低。

五點鐘,汪雪從移動公司走了出來。

你在這上班?盡管她穿著移動公司的制服,我還是問了一句,昨天并沒問她在哪工作。

是啊。汪雪答道。

跟她一起出來的同事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都好奇地看我,回頭再給汪雪一個曖昧的笑容。汪雪雖然有些臉紅,但十分坦然,而我在旁邊卻很不自在。什么意思嘛,當(dāng)老子是動物園的猴子啊。

我拉起汪雪逃也似地鉆進出租車,待車子駛出一段路,我才松了口氣。

我們這是去哪,上什么山?我問汪雪。

不是上山,是去漢拿山吃燒烤。汪雪說道。

在我印象中,漢拿山是韓國三大名山之一,位于濟州島。2002年世界杯中國隊的比賽地就在那兒,當(dāng)年我差點去濟州島給中國隊加油助威,如果不是遇到駱曉影。

由于正是吃飯的點兒,漢拿山幾乎爆滿,我倆勉強找了個座位。進門后汪雪就開始皺眉,我猜想如果不是遷就我,她肯定會換個地方。

這頓飯很倉促,我們點了五盤肉,汪雪沒怎么動筷一直看著我吃。要擱平時這點東西也就夠吃半飽,但旁邊有人盯著讓我很別扭,勉強吃了兩盤肥瘦和一盤五花,就吃不下去了。

從漢拿山出來,汪雪又要去凱倫咖啡坐坐。

太小資了吧?我揶揄道,咱這形象也不適合啊,要不聽二人轉(zhuǎn)去得了,那片兒我熟,是咱貧下中農(nóng)呆的地方。

沒想到汪雪突然固執(zhí)起來,無論我怎么說都不肯聽,無奈之下,我只好跟著她到了凱倫咖啡。

到底不一樣,小資就是小資,你看這的服務(wù)員長得跟愛迪生似的。噢……看錯了,是燈泡。進了凱倫咖啡之后我四下打量,嘴里還不住地贊嘆。

汪雪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我也跟過去,坐在她對面。

先生,來點兒什么。服務(wù)員在旁邊問道。

女士優(yōu)先,我一指汪雪說,她來什么我來什么,護舒寶除外。話剛出口,就被汪雪狠狠踢了一腳。我一齜牙,心說,你倒是不跟我見外,真當(dāng)自家人了。

你先點著,我去趟廁……那什么,服務(wù)員洗手間在哪?我看著汪雪干咳了兩聲。

從洗手間出來,汪雪旁邊已然坐了個人。因為那人低著頭,看不到容貌,但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我心里嘀咕著回到座位,等那人抬起頭時,我吃了一驚,沒想到竟是倪丹。

倪丹也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但只在一瞬就恢復(fù)了正常。汪雪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表情,很正式地做了個介紹,這是倪丹,我的好朋友。這是馬一歡,自由撰稿人。我和倪丹很默契地互相點頭致意,裝作是初次見面。

你們先坐著,我去洗洗手。等我倆坐下之后,汪雪去了洗手間。

沒去喝酒?再次見面,我對倪丹仍無好感,說出話來也很不客氣。

倪丹聽出我的語氣不善,但還是答道,本來要去的,路過這看見汪雪就進來坐坐。

還有一件事,可可西里的服務(wù)員說你的手機只存了一個號,我始終想不通,這怎么可能呢。我又問道。

沒什么不可能,倪丹一笑,我有兩部手機,有一部只存了一個號碼。

我苦笑著一搖頭,還以為自己多聰明呢,看來也就能收個破爛了,十塊錢以上的還怕算不過賬來。

倪丹沒有理會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了,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呢。

我抬起頭,什么事?

你……那天晚上,你坐在地上睡了一宿?倪丹似乎用了很大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是啊,我本來是要在床上睡的,但是……剛說到這,汪雪回來了,我立即閉上嘴。

閑聊了兩句后,倪丹起身告辭。汪雪沒有多做挽留,甚至象征性的客套都免了。我猜測兩人應(yīng)該很熟。清醒著的倪丹跟酒醉時判若兩人,就像一團仙人球,我的意思不是劍拔弩張,而是無懈可擊,跟她比起來汪雪幼稚了很多。

倪丹走后,汪雪說了很多關(guān)于她的事,我終于知道那個男人叫海峰是個歌手,跟我一樣來路不明,倪丹在沈陽的酒吧遇到他并且一見鐘情,后來那個男人跟她來了鐵嶺,再后來又突然離開,不知所終。很多細(xì)節(jié)汪雪也不清楚,在敘述時不免有想象和杜撰的成分。

我開始心不在焉,連汪雪問我話都沒留意。她晃了晃我的胳膊,噘著小嘴問我怎么了,我裝出很痛苦卻又無所謂的樣子說,沒事,就是胃有點疼。

那怎么辦啊?汪雪焦急起來,驚慌失措地說,你吃什么藥?我去給你買。要不去醫(yī)院吧,讓大夫看看。在她想幫我按住疼痛的部位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前額已冒出細(xì)細(xì)的汗珠。

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不會輕易感動的人,現(xiàn)在才明白之所以不感動是老天爺根本不給我感動的機會。駱曉影對我的關(guān)心從來都內(nèi)斂而含蓄,她跟我一樣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一旦表達出來多半是已經(jīng)絕望。

看到汪雪這個樣子,我不好再裝下去,只得安慰她說,不用擔(dān)心,老寒腿多少年了。

汪雪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半天才明白我在騙她。

你嚇?biāo)牢伊恕Uf著,她連嗔帶怨地對我一通粉拳,我往旁邊躲閃時,她竟抓住我的胳膊,整個身體子順勢倚了過來。

這回輪到我一腦門子汗了。

從凱倫咖啡出來,我送汪雪回家。一路上她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蒼白的臉平添了幾分紅潤,像春天里綻放的花蕾。在汪雪家樓下,她戀戀不舍跟我道別,路燈將她的影子抻得很長很長,像吉米的漫畫。我忽然有種吻她的沖動,幸而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

回到住處,打開電腦,QQ里老唐的留言山呼海嘯地涌了過來:你給我出來,別當(dāng)縮頭烏龜,你唐爺眼里不揉沙子,……你嫂子三貞九烈,怎么能看上你這種人渣,……快滾出來,別讓老子一個人戰(zhàn)斗……我能想象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我不在線時,那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的憤懣和聲嘶力竭的吶喊。

我回復(fù)他,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這一刻你杜蕾斯附體。

老唐之后是兩個編輯的留言,那兩家雜志不算太熟,給過幾回稿子都沒發(fā),以后也就沒什么興趣了,但他們依然堅持不懈地跟我約稿。

汪雪的頭像一直在閃動,她先是發(fā)了一個問號,然后是一個笑臉,接著問,回來了嗎?

我想跟你談?wù)劇N艺f。

好啊,是談情說愛嗎?汪雪說。

我愣了一下,想不到她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戀愛中的女人都很容易沖昏頭腦呢?但不管怎樣,駱曉影都是個例外。

我出去倒了杯水,再坐回來。在這短暫的工夫里,我放棄了想從2002年講起的想法,甚至不想提起駱曉影的名字。經(jīng)過四年的時間,很多事情都已歸于平靜,只有偶爾的隱痛提醒我,平靜下藏著一道深深的傷口。

我告訴汪雪自己習(xí)慣了這種生活,盡管有時朝不保夕,連粥都喝不上,但正因為如此,才不應(yīng)該牽連另一個無辜的人。通俗的說法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

汪雪耐心地聽我講完,中途沒有插過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出她此時的心情。我告訴汪雪,愛情于我就像一個乞丐站在香格里拉門前,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我承認(rèn)自己在說謊,真正的原因是不相信自己還會像愛駱曉影那樣愛一個人。

過了很久汪雪發(fā)來回復(fù),她說,我愿意試一試,改變你的想法,盡管無法預(yù)知結(jié)局,但為了幸福,什么樣的賭注都值得。我只是不知道,是否有這樣的機會。

那好吧,如果你執(zhí)意破馬長槍去挑戰(zhàn)風(fēng)車,愿上帝與你同在。我說。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汪雪每天下班都要買了菜拎到我這兒,進門后就直奔廚房。剛開始她的手藝一般,只會炒個木須柿子什么的,但沒過多久便能翻出花樣,味道也像模像樣。小試牛刀后汪雪信心爆棚,偶爾我說想吃什么,她第二天就能做出來。

和汪雪在一起的日子,我漸漸生出幻覺,就像是在做夢,這已經(jīng)不是我熟悉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認(rèn)識汪雪后我一直沒再寫東西,GDP直線下降,經(jīng)濟陷入嚴(yán)重危機,好在編輯小沈把以前壓的幾個稿子修改一番陸續(xù)發(fā)了,緩解了燃眉之急。

過完元旦,銷聲匿跡很長時間的老唐突然從QQ里竄出來,他說要攜夫人來鐵嶺一游,讓我去接站。我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沒敢耽誤,按他說的日子準(zhǔn)時去接站。那天汪雪也休息,聽說我有朋友來非要跟著我。

我等到了老唐說的那趟車,但直到出站口的門都關(guān)了仍沒看到他。我想,這次被他騙了。

汪雪這丫頭傻乎乎地問,要不咱們再等等吧?

我一搖頭,算了,回去吧。有等他的工夫,你孩子都生出來了。

汪雪擰了我一把說道,瞎說什么呢,誰跟你有孩子了。

我笑著說,也沒說跟我啊,跟別人也行,我沒意見。

想得美,誰也不跟,就不要孩子。她白了我一眼扭過頭去。

真的假的?我貼在她耳邊問。

假的!汪雪繃了半天臉,終于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她笑的同時我的心卻一沉,玩笑過于曖昧了,我們之間還遠(yuǎn)沒達到這個程度,至少對我來講,以后的一切還都無法預(yù)知。

我和汪雪從出站口往回走時,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從旁邊走過來問,你是馬一歡嗎?

是啊,您是?我一愣,仔細(xì)打量著對方,沒印象,肯定不認(rèn)識。

啊,你等一下。說著,她拿出手機給一個人打電話,喂……對……我到了……看到他了……啊……就在我邊上呢……行,你等著。說完這句,她把電話遞給我。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電話那頭肯定是老唐,他沒來。

喂,哪位?我接過電話問道。

嘿嘿嘿嘿……電話里傳來一陣獰笑,我就知道你準(zhǔn)能去接站。果然是老唐。

怎么著啊,你怎么沒來?我一邊說一邊暗暗猜測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說一歡啊,老唐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是想讓你嫂子陪陪你嗎,現(xiàn)在我把人發(fā)過去了,看到了吧,你嫂子水靈著呢。是三陪還是五陪哥就不管了,反正我把丑話撂這兒,要是不給我?guī)ы斁G帽子,你他媽就不是老爺們兒。

他一說完,那頭就傳來嘟嘟的忙音。這孫子居然把電話掛了,任憑我怎么喊都無濟于事。看來上次是把老唐得罪苦了,居然跟我玩起狠的了,特別是他最后一句,說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我吃了。在我旁邊,兩個女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還好汪雪沒聽見通話內(nèi)容。我偷偷擦了一把腦門,把電話物歸原主。

嫂子,您怎么稱呼?我打著哈哈問道。

我叫姜秀梅,怎么稱呼都行。她露出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樣。

嫂子真年輕,今年有十八了沒,老唐的年紀(jì)應(yīng)該……對了,是小嫂吧?我嘴上說著心里卻在翻個兒,她到底知不知道老唐說的什么?按理說不能啊,擱誰家媳婦聽老公這么說,還不把他劁嘍?可看她表情又不像不知情。

汪雪在旁邊悄悄問我,你冷嗎,怎么直哆嗦?剛才電話里說什么了?

我干笑了兩聲,我哆嗦了?沒有啊,這天挺熱乎的,沒看我都冒汗了。

汪雪的臉色開始陰晴不定,她摸了摸我的額頭,你沒發(fā)燒吧,怎么說胡話呢?告訴我,這個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剛才電話里都跟你說了什么?

我急得直撓頭,心里一個勁在罵,老唐你狠,真往死里整我啊。一會兒這個姜秀梅要跟我走,那可跳進硫酸都洗不清了。

看到我的表情,姜秀梅忽然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陣才站起來,一邊揉肚子一邊跟我解釋。原來她是老唐的粉絲,這次來鐵嶺出差,順便把老唐前一陣出的兩本書帶給我。應(yīng)老唐請求,她冒充唐嫂,在我面前演了次雙簧。本來她還想繼續(xù)演下去,但怕我和汪雪真的鬧出誤會,這才說破真相。

十一

不知道姜秀梅的出現(xiàn)是不是讓汪雪起了戒心,第二天她竟要搬來與我同住。女人就是這樣,戀愛時總是愛頭腦發(fā)熱,不計后果。我心里說,那叫同居啊!多大的事呢。擱20年前都夠流氓罪的了,想起來都怕怕。

其實汪雪就是說說,她父母斷然不會讓她不明不白地跟人同居的。要說鐵嶺地方雖小,但民風(fēng)非常淳樸。汪雪想同居無非就是弄個主權(quán)宣誓,證明我已名糞有主,可她也不想想,要是事情這么簡單,世界上哪還有那么多負(fù)心漢。

一場大雪之后,天徹底冷了下來。往年這個時候,我都是憋在屋里寫東西,餓了就叫外賣,顛倒黑白不分晝夜。像冬眠的動物一樣足不出戶。汪雪問我是否回家過年,如果回家她也跟著,如果不回就去她家。我沒精打采地沖她笑笑。汪雪有些悶悶不樂,不過終究沒有勉強。

春節(jié)前竇勇忽然來到鐵嶺,他打電話時,我正跟汪雪在一起。

干啥呢?我到鐵嶺了,出來啊。竇勇在電話里說。

靠,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我推開汪雪坐起來。

誰呀?汪雪也湊過來,靠在我懷里小聲問。我對汪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xù)跟竇勇聊天。

出來,我在洗浴中心呢,你過來涮涮,然后找個地方喝點。你們文人不是講究赤誠相見嗎,我都赤身裸體了,多給你面子。竇勇哈哈大笑。

這都哪跟哪呀。我說,別一張嘴就你們文人,不帶這么罵人的。再說了從來都是接風(fēng)洗塵,先接風(fēng)后洗塵,還沒接風(fēng)呢你就跳池子里去了,這是哪兒的規(guī)矩。

別廢話,快點過來,洗完了找個小姐按按,老他媽舒坦了。竇勇說得起勁我卻在心里直罵娘,哪有這么干的,我身邊好歹還有個姑娘呢,簡直是破壞我的形象。

果然,汪雪聽竇勇說要找個小姐按按,馬上狠狠掐了我一把小聲說,不許去,你認(rèn)識的都是什么人啊,還要找小姐按摩?按完了呢,是不是還有特殊服務(wù)啊?告訴你,你要是敢去我馬上就給公安局打電話,哼哼……

喂,我說竇……竇總……我這還有人呢,去那地方怕是不太方便。我支吾著跟竇勇說。

有別人?男的女的?竇勇的聲馬上就變了。

女的……我對汪雪做出無辜的表情,又不是我說要按按的,跟我發(fā)什么脾氣啊。

靠!一直跟我裝大尾巴鷹,以前介紹網(wǎng)友你還不見,這回怎么了,耐不住寂寞了?快跟我說說,已婚的未婚的,叫啥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還是一枝紅杏出墻來?竇勇越說越離譜,氣得我直想抽他。

閉嘴,你TMD還能說人話不。我惱羞成怒,這不是給我上眼藥呢嗎,還越說越來勁了。

好了,不跟你扯了。竇勇說道,既然今晚不方便,那就明天吧,我約了幾個人吃飯,都是鐵嶺的,你也認(rèn)識認(rèn)識,萬一有什么事你就找他們?nèi)ィ缓檬乖倩貋怼?/p>

凈廢話,沒事我掛了。我沒好氣地說。

等會兒,竇勇急忙喊,別忘了把人帶來,讓我看看。還沒等我再說話他已經(jīng)掛電話了。

我看著汪雪小心地問,明天你去不去?

不去,你也不許去。汪雪氣鼓鼓地說道,她已經(jīng)從床上起身坐到了椅子上,一見我跟她說話馬上背轉(zhuǎn)身去。

你怎么能這樣呢,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怎么能為了一件衣服而缺胳膊少腿呢?我覺得對待這個問題態(tài)度必須強硬,男人嘛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當(dāng)然了……也可以為妻子插朋友兩刀。見汪雪臉色不對,我急忙見風(fēng)轉(zhuǎn)舵。

你剛才說什么,汪雪果然變了臉色,但卻是神采奕奕。朋友如手足之后,你說的什么?快說!

我一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朋友如手足,妻……我突然意識到剛才的話讓汪雪抓到了把柄,雖然我不是那個意思,但她可是正等著呢。

我沒說什么啊,我狡辯道。

你說了,我都聽到了,你還不承認(rèn),汪雪說著湊到我跟前一臉幸福地看著我。

十二

早晨起來先是寫了個小稿子,之后到汪雪的博客看她寫的小說。熬到中午我打電話給竇勇,想約他出來吃口飯。

竇勇告訴我,現(xiàn)在脫不開身,晚上去鐵源一起吃吧,三頓并做兩頓,就當(dāng)支援國家建設(shè)了。我問竇勇都有什么人,他說除了幾個賣藥的,還有政府官員,其中一個是某局的副局長。我思忖著說,還有官面上的,我去怕不合適。竇勇大包大攬地說,沒問題,聽說這位副局長也好舞文弄墨,一向以文人自居。我特意把你找來,就是附庸附庸風(fēng)雅。靠,我暗暗罵了一句,當(dāng)老子是什么人啊,局長要是女的還可以考慮。

跟竇勇通完話,我又打電話找汪雪,接到我的電話她很是高興,是不是想我了?她壓低了聲音問道。

隨后電話里就傳來一陣笑聲。她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在那邊跟同事們解釋著什么。等到重新通話,我把竇勇的安排跟她說了,問她是不是跟我去。她猶豫了一下說不去,這在我意料之中。

下午五點,我準(zhǔn)時趕到鐵源酒店,竇勇跟六七個人已經(jīng)在那了,主賓席仍空著虛位以待。進去后竇勇簡單介紹了一下,然后就拉我在他旁邊坐下。這些人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我的存在若有若無,沒人感興趣。當(dāng)然,我對他們也不感興趣,清一水兒的老爺們,連個養(yǎng)眼的姑娘都沒有。我先要了兩瓶礦泉水放在桌下,然后又要了一壺菊花茶,邊喝邊跟竇勇白話。

十多分鐘后,他們等的那個局長匆匆趕來,氣氛隨之熱烈起來。局長姓李,很有官味兒,但架子不大。落座后,竇勇重新給大家引薦。介紹到我的時候,竇勇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馬一歡,作家,自由撰稿人。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產(chǎn)生了作用,握手后李局長給了我一張名片,接著又順勢發(fā)了一圈。我心想,大概這老哥當(dāng)年是一文學(xué)青年,竇勇把我拉來投其所好。

竇勇還是能喝點酒的,一番開場白就連干了三個。趁沒人注意我狠摟了幾口大菜,竇勇這小子還算有良心,點的東西都很對我胃口。

幾輪下來作為主賓的李局長已經(jīng)面紅耳赤,有些不勝酒力。我偷偷倒了一杯礦泉水,另一手拿著自己的空杯來到李局長面前,李局長,我也敬您一杯,祝您步步高升。

不行了老弟,實在是喝不動了。李局長直擺手。

初次見面,李局長怎么也得賞個面子吧。李局長沒再推辭,伸手去端自己的杯。

您來這杯。我急忙攔住李局長。他愣了個神,接過那杯礦泉水,我又抓起酒瓶把自己的杯倒?jié)M。

干!干!在眾人的叫喊聲中我和李局長一飲而盡。接下來自然是盡在不言中,李局長一杯水下肚心情大佳,馬上拉我坐在他旁邊。

到底是文化人……親切……我跟小老弟一見如故,來,給你張片子,以后有事找我。說著他又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當(dāng)年我也寫東西,他拍著我的肩說,后來忙,沒時間寫了,但還是喜歡跟文人在一起,感覺親切。李局長大發(fā)感慨。

是,是……能看出來。我接著李局長的話說道,您剛進門時我就看出來了,您雖然是政府官員,但身上有一股文人的氣質(zhì)。儒雅又不失豪爽,屬于那種處變不驚、張弛有度,聞驚雷而不變色,又有悲天憫人之心的人。

哈哈哈,還是老弟會說話,那咱倆就再干一個。李局長又端起杯,已經(jīng)早有人把酒給滿上,這回我倆實打?qū)嵉馗闪艘槐?/p>

聽你口音不是本地的吧?李局長放下杯問我。

還是李局長明察秋毫,我走的地方比較多,口音也雜了,南腔北調(diào)的。我接李局長的話說。

哦,老家是哪的?李局長眉頭一動,好像來了興趣。

小地方,您恐怕沒聽過。我撓了撓頭,一般來說我不太喜歡回答這個問題。

你說來聽聽,看我知道不。李局長越發(fā)來了興趣。

在內(nèi)蒙和遼寧的交界,叫馬鞍營,是個不大的鎮(zhèn)子。說完,我轉(zhuǎn)了一下桌,將蟹黃獅子頭轉(zhuǎn)到他跟前。

馬鞍營……李局長反復(fù)念叨著這幾個字,眉毛越擰越緊。忽然他一拍額頭,想起來了,我說這個名聽著這么熟呢。接著他嘆了口氣,當(dāng)年我上大學(xué)時,班上有一位叫宋雪梅的女同學(xué),她家就是馬鞍營的。說到這,李局長打斷了話頭,招呼大家道,來,都吃菜啊,別光嘮嗑。在李局長的招呼下,大家各自夾菜。

后來呢?竇勇問道,聽李局長的意思,好像跟這位女同學(xué)關(guān)系不一般?

唉!李局長長嘆了口氣,什么一般不一般的,反正互相都有那么點好感,但當(dāng)時不像現(xiàn)在這么開放,誰都沒好意思說破。等到畢業(yè)那天終于說了,但也晚了。

眾人皆是嘆息,隨后又有人說,能想象得出來,李局長風(fēng)華正茂時不知是多少女孩子的夢中情人。

李局長對這句話頗為受用,這不是吹,當(dāng)年……也不用提當(dāng)年,就說我低頭還能看見腳面子時,絕對的英姿颯爽。現(xiàn)在不行了,想自己爽一回都費勁了。

眾人哈哈大笑。我沒有理會他們,而是邊吃邊琢磨,宋雪梅的名字聽起來挺熟啊。我忽然想起來,小時候有個跟我非常好的哥們,叫宋雪峰,他姐姐就叫宋雪梅。

來,李局長,我還得敬您一杯。我端起杯,其他人靜了下來都盯著我看,李局長也有些奇怪。我端著杯巡視一圈,等做足了氣氛才開口說道,我替我姐姐敬您一杯。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竇勇和李局長更是張大了嘴,半天沒言語。我自顧喝了一口,放下杯慢悠悠地說,宋雪梅是我表姐。說完了我都佩服自己,這嘴咋長的呢,說得跟真的似的。不過憑我跟宋雪峰的關(guān)系,說這話倒沒毛病,他家的事差不多我都知道個大概。

我撿宋雪梅的事說了兩件,李局長的臉在驚詫中變了顏色,好半天才恢復(fù)過來,此時他已經(jīng)對我說的話確信無疑。

你表姐現(xiàn)在怎么樣?李局長問。

她……她已經(jīng)沒很多年了。我稍一猶豫,沉痛地說。

這絕對不是憑空捏造,宋雪梅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縣城,沒過兩年就得了一場重病,那時她正準(zhǔn)備結(jié)婚,結(jié)果還沒等結(jié),人就沒了。她出殯時我也去了,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們一家痛不欲生的表情。

聽我說完,李局長唏噓不已,眾人也都陷入沉默。過了一陣,李局長起身,拉我跟他一起去衛(wèi)生間。

等到?jīng)]人之時,李局長說道,沒想到你是雪梅的弟弟,一會兒跟我走,咱倆找個地方好好嘮嘮。

酒席散后,李局長拉我到了一家洗浴中心,先是泡了個澡,出來后找了個地方一躺,讓服務(wù)員上了一壺碧螺春,李局長這才打開話匣子,向我打聽宋雪梅的事情。

雖然宋雪梅不是我姐,但我順著李局長的思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將宋雪梅說得活靈活現(xiàn)。看李局長的反應(yīng)可以判斷,他倆之間絕對不僅僅是互相愛慕那么簡單。

等聊完宋雪梅的事,李局長已經(jīng)如同我失散多年的大哥,話里話外都透著親切。

小馬啊,既然到鐵嶺了,有什么難處就來找大哥,能伸上手的大哥絕不含糊,在這絕對不能讓小老弟虧了。李局長很仗義地說道。

李哥……我合計了一下說,您能不能幫我找個活兒,我想體驗體驗生活。

嗯,有點難度。李局長吹著茶說,看你想找什么樣的活兒了,如果不挑的話,倒是差不多能安排。

咳,我還能挑啥呀,能干了就行。李局長如此爽快地答應(yīng)倒是出乎我的預(yù)料,我馬上表示自己可以接受他的安排。

那你說說……李局長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想找哪方面的工作?

哪方面都行,給開錢就行。最好是少干活多掙錢,不干活也掙錢那種。我滿懷期待地看著李局長。

我靠。他忍不住說了句粗話,有這活兒你告訴我,咱倆換,你來當(dāng)局長好不好。

開玩笑呢,您別當(dāng)真。我急忙說。

李局長倒是真的笑了兩聲,前一陣有兩個地方招人,不知道完事沒有,我?guī)湍愦蚵牬蚵牎?/p>

我本以為就是酒話,說完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過完正月李局長突然給我打電話,馬上去城信社報到。就這樣我到了城信社廣隆分社。

十三

我叫馬一歡,很高興來到這里,歡迎大家請我喝酒。2002年夏天當(dāng)我站在講臺上說出這句話,下面的人都笑了,包括穿水藍(lán)色長裙的駱曉影。那是最精彩的一次開場白,以后的很長時間我都經(jīng)常回憶起那天的光景,常常獨自發(fā)笑。2007年,當(dāng)生活以全新的方式開始時,我再也想不出那樣的話來。

在廣隆分社,我一直深居淺出,除了兩位行長,我能叫得上名字的只有三個人。我被安排到辦公室,馮行長讓劉凱和馮芳帶我熟悉熟悉工作。除了他倆之外,我認(rèn)識的另一個人竟是倪丹。

說實話,我對自持漂亮而眼高于頂?shù)呐讼騺頉]什么好感,她們身上有種支使男同事倒垃圾桶如同支使老公倒洗腳水的氣質(zhì)。幸而倪丹自覺地收斂了這種氣質(zhì),而且她喜歡更多地說起那個叫海峰的男人,說到傷心時便淚眼婆娑,這讓我頗為意外。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房子即將到期,我開始考慮是否離開這里。我對汪雪的感情依然可有可無,她永遠(yuǎn)無法像駱曉影那樣在我心里掀起波瀾。她只是個適合過平靜生活的人,而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安于現(xiàn)狀。惟一使我猶豫不決的是這份工作,我對銀行還是感興趣的,一旦草率離開,將來未必再有這樣的機會。在做出決定前,我跟汪雪吵了一架。

那天她在淘寶看中一幅窗簾,非要拍下來給我換上。我說,房子都快到期了,還換什么窗簾。

她的臉馬上沉下來,扭過身打開跑跑卡丁車。她的手指操控方向時,鍵盤發(fā)出沉悶的扭曲聲。沒開出多遠(yuǎn),她就被人擊中,遠(yuǎn)遠(yuǎn)落在后面。但她始終一言不發(fā),死死地盯著賽道,直到比賽結(jié)束。

你想離開鐵嶺是嗎?她終于開口說道,盡管語氣平靜,但能聽出風(fēng)暴的味道。

你想聽實話?我問她。

她點點頭,沒有吭聲。

我頗有些無奈,也許吧,我還沒想好。我告訴過你,我從來不想明天以后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想,不知道會比知道快樂一點,不是嗎?我沖她微笑。

歡,我們認(rèn)識多久了?汪雪沒有理我,繼續(xù)問道。

我掐指算了一下說,大概不到五個月吧,四個月多一點。怎么了?

是137天,整整四個月零十天,難道你一點不留戀嗎?汪雪一邊說,一邊哀凄凄地看著我,當(dāng)我已經(jīng)離不開你時,你卻要離開我。這是為什么,是我不夠好,還是我做錯了什么?你說啊,說啊!為什么這么對我?

我伸手去撫她的頭,她沒有動。

才4個月而已,阿雪,你要知道才一個冬季而已,我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只烏龜,4個月還不夠它睡一覺的呢,有什么留戀的,一覺醒來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可是我做不到。她咬著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在這個屋子里,我把初吻給了心愛的人,把第一次也給了心愛的人,然后他忽然就要離開,還說沒什么可留戀的。我自甘下賤是不是?我活該是不是?說著她開始哭泣。

我……我,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我要離開跟我對你的感情無關(guān),況且,我還沒有最后決定。我安慰著汪雪,沒想到這卻更刺激了她。

我不聽,我不聽。馬一歡,你無恥。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恥的男人。汪雪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我承認(rèn)。我點著頭說,我是世界上最無恥的男人,除了郭德綱。

你會后悔的,這世上再有不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了。哭泣中,汪雪奪門而去。

對著空空的屋子,我恍惚想起好像有人說過,女人對愛情的純真崇拜,就像畫家對美麗瞬間的記錄,想象與完美并存,這是女人最大的弱點,她們不應(yīng)該把希望全部寄于一個男人。我不知道,這是汪雪還是我的不幸。

睡覺前胃有些難受,因為是老毛病了,也沒太在意。誰知睡到半夜卻疼醒了。我打開燈,從抽屜里翻出幾盒藥。這些藥是汪雪預(yù)備的,她知道我胃不好,不知從哪弄的方子,說是奧美拉唑、阿莫西林和克拉霉素同時服用效果非常好。藥買來后我一直沒試過,為此汪雪還埋怨過我,我跟她說十藥九毒,能不吃盡量不吃,不過現(xiàn)在疼得難受,就是有毒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吃過藥,我翻來覆去好半天才睡過去,感覺沒睡多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只好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廚房里有牛奶、火腿腸、熏蛋、面包、方便面,我苦笑著嘆了口氣,這些東西也是汪雪預(yù)備的,此外,還包括毛巾、牙膏、洗發(fā)水。不經(jīng)意間,屋子里已經(jīng)有太多她的痕跡。

十四

我吃了一點東西,匆忙出門上班。在工行大樓附近,一輛從我身邊駛過的出租車突然停住,接著副駕駛的車窗徐徐落下,倪丹探出頭示意我上車。

昨晚沒睡好?上車后,倪丹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問道。

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說,不是沒睡好,是一晚上都沒怎么睡。

跟汪雪吵架了?她又問。

這你都看出來了?我說。

那倒不至于,昨晚我看見汪雪了,蹲在馬路牙子上哭得跟淚人似的。說著倪丹從后視鏡中看了我一眼,目光冰冷。

哦,那……她沒事吧?我問。

你希望她有事?倪丹反問道。

這話說的,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啊?我被她問得有些惱怒。

薄情寡義、始亂終棄,你以為你是什么人。倪丹從后視鏡看著我,毫不留情地說,汪雪跑出來你怎么不去追,萬一出事兒怎么辦,你負(fù)得起責(zé)任嗎?

我……你不要亂扣帽子。

我一時間找不出反駁她的話,這更增添了她得理不饒人的氣勢。馬一歡,虧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人,現(xiàn)在我算看透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倪丹越說越氣憤。

我被她這句話噎得夠嗆,倪丹,你說話要負(fù)責(zé)任,我怎么了你就這么……

還沒等我說完,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險些給我悠出去。

你,下車。司機轉(zhuǎn)回頭沖我吼道,真他媽丟老爺們的臉,我這車不拉陳世美,你現(xiàn)在就給我下去。

敢情司機一直在旁邊聽著,聽到后來嘴唇都青了,所以倪丹一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時,他終于忍無可忍。

我招你惹你了。我沖司機吼道,我還就陳世美了,怎么著吧,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一路上我被倪丹罵了個狗血淋頭,正憋著氣呢,沒成想又蹦出個傻B司機跟著起哄。

那司機二話不說,抽出一支扳手就要奔我來。倪丹趕緊抓住司機的胳膊,對不起師傅,您別生氣,我們這就下車還不行嗎?她的臉色煞白,聲音也變了。

那司機倒是很給倪丹面子,小妹兒松開,不關(guān)你的事,我看見操蛋的老爺們兒就來氣。

對不起師傅,他就是跟女朋友鬧了點別扭,沒我說的那么嚴(yán)重,您可千萬別替天行道啊。倪丹極力安撫司機,最后一句話倒是把司機逗樂了。

司機瞪了我一眼,回身繼續(xù)開車。一路上有驚無險,總算平安到達單位。

怎么,昨晚沒睡好啊?我一進辦公室芳姐就問。

我吸了一口涼氣,心想這開場白怎么跟倪丹一樣呢,合著我還沒倒完霉?今兒什么日子,我出門也沒沖什么啊。我心里胡思亂想著嘴上卻說道,還是芳姐心細(xì),這都看出來了。

劉凱在旁邊接道,拉倒吧,你找個鏡子照照,就你那眼睛,跟得了瘋牛病似的,瞎子也能看出來。

劉凱,你說誰呢。芳姐沖劉凱說道。

十五

你曾經(jīng)敏銳過嗎,你能夠為另一個人放棄榮譽、尊嚴(yán),付出自己的一切嗎?酒吧里,倪丹坐在我對面問。

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幼稚可笑嗎?我駁斥她,這是生活,再現(xiàn)實不過的生活,你不要總活在韓劇的幻想里,這里沒有全智賢,也沒有裴勇俊。老祖宗幾千年前就說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祖宗還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可是汪雪能做到!倪丹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淹沒了我所有的辯白。她看著我,目光冰冷,我看著她,啞口無言。

我真為汪雪感到不值,像你這樣的男人,我只能說兩個字,齷齪。倪丹鄙夷地說。

我遲疑了一下說,有些話說之前你最好先弄清楚,我沒對汪雪承諾過任何事。

那一開始你為什么不拒絕她,非要等到她深陷其中無力自拔。倪丹問。

我……好吧,我承認(rèn),我不太習(xí)慣拒絕別人,我以為她自己會慢慢對我失望,然后離開。我露出苦笑。

虛偽……倪丹冷哼著說。

倪丹。我打斷她的話,聽聽從早晨開始,你都是怎么夸我的,卑鄙、無恥、齷齪、虛偽。告訴你,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承認(rèn)這件事我做的不夠好,但再怎么樣我也沒丟下汪雪人間蒸發(fā),和那個叫海峰的比,誰卑鄙,誰無恥?你根本就是心里……

沒等我說完,一杯酒狠狠地潑在我臉上,我站起身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我想如果繼續(xù)寫下去,我的神經(jīng)一定會出問題,那些錯亂的邏輯會將我逼瘋,此刻我已經(jīng)把記憶弄得一團糟。我曾在某個地方遇到駱曉影嗎?我曾跟她一起牽手同行嗎?我曾為她的青春如癡如醉過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怎么來到這里的,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駱曉影又在哪,我怎么會跟汪雪在一起?我的記憶一定出了問題,那些往事如飛鳥般轉(zhuǎn)眼不見了,只留下一些色彩絢爛的羽毛。

駱曉影曾對我說,我是落在琴弦上的一顆塵埃,你的手指將琴弦遺忘越久,便將我遺忘越久,有一天當(dāng)你的寂寞觸動那根琴弦,我卻早已不在。

后來汪雪也說過同樣的話,而且跟駱曉影驚人的相似,她說,你是我心上的朱砂,我是你指尖的流沙,當(dāng)我們互相遺忘時,你只需張開手指,我卻要流干心血。

感情的閘門一旦打開,人便會隨著洶涌的情感滔滔瀉落。或許,她們從開始就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zhǔn)備。我猜想,自己肯定在某個細(xì)節(jié)上出了錯,否則她們?yōu)槭裁炊颊f這樣憂傷的話?仿佛是我背信棄義。

走在燈火迷離的街頭,每一張臉孔都似乎毫不相干,每一個影子似乎又別有深意。

十六

回到家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多,讓我意外的是汪雪居然在這兒,除了她,屋里還有一個女孩子。汪雪坐在床上,臉上還有淚痕。見我回來,那個女孩子禮貌地打招呼,然后起身告辭。

汪雪將她送到門口,臨出門她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又在汪雪耳邊說了些什么。讓我納悶的是,這么晚了汪雪竟沒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吃飯了嗎?關(guān)上門后,汪雪回身問我。盡管她的聲音有些啞,眼睛也還是紅紅的,但語氣上絲毫聽不出有什么異樣,仿佛昨天那個奪門而去的人不是她。

哦,吃過了。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合計,這丫頭準(zhǔn)備跟我唱哪一出啊?又一想,也甭管哪一出,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囤。

汪雪沒理我的茬,說道,再吃點吧,嘗嘗我買的脆皮烤鴨,還有手抓餅,我用微波爐熱一下,馬上就好。

微波爐?咱……哪來的微波爐。我看著她心想,這丫頭不是吃錯藥了吧,我這哪來的微波爐。

我買的,還可以烤肉串、蒸包子呢,功能可多了,我?guī)闳タ纯础M粞┱f著就要拉我去廚房。

等會兒,你買微波爐干什么?我站著沒動,疑惑地望著汪雪。

用啊,怎么了?不光微波爐,你看這,床墊換了……這是羅萊家紡買的四件套,還有這對枕頭漂亮不?汪雪一邊說,一邊變戲法似的翻出一大堆東西。

我的心在一點一點往下沉,看樣子這丫頭不光讀過川端康成,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也沒少看。我光顧著倒背三國了,怎么沒看點《孫子兵法》呢。

這些東西怎么拿呀,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把東西歸攏一下,看看能拿了不。事到如今,我只好裝傻充愣。

我沒說拿走啊。汪雪瞪著我,似乎不太理解。

那你這是……我只好問。

哦,忘了告訴你,我決定搬過來住。我交了半年房租,從現(xiàn)在開始算起。你可以繼續(xù)在這住,也可隨時離開,如果你走了,我就自己住。汪雪說完,轉(zhuǎn)身往外走。

可是,我的房租還沒到期呢。我說道。

我知道,用不用把剩下的錢補給你?汪雪站住,背對著我說道。

阿雪,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這個樣子簡直就是……不知為何,汪雪的樣子令我很難受。

還有人關(guān)心我?不是做夢吧?我以為自己死了都不會有人在乎呢。汪雪賭氣似的說。

我長嘆了一口氣,竟說不出話來。

隔了許久,汪雪幽幽說道,我已經(jīng)想過了,如果你真的要離開,我一定不阻攔你,但只要你還在,我就會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即使無法讓你成為我生命的全部,至少還可以讓你成為我記憶的全部。說話間,她的肩頭輕輕顫動,似乎又在流淚。

阿雪,你這是何必呢。我走過去,從后面抱住她。

汪雪轉(zhuǎn)過身撲在我懷里,帶著哭腔說道,歡,你還要我怎樣,只要你說出來。

唉,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想不到我堂堂七尺男兒竟也肝腸寸斷。

十七

汪雪在我這里住下來之后,她的母親曾來過一次。汪雪的母親很隨和,我管叫她嬸時她總是露出笑容。

私下里她告訴我,汪雪為了搬出來住,跟父親鬧僵了,老頭兒發(fā)狠說,只要汪雪出了家門就別回來。汪雪哭著給老頭兒磕了三個頭,然后推門走了。說到這,汪雪的母親不勝唏噓,并且殷殷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就像我不能承諾汪雪一樣,我對她同樣無法說什么。幸而,汪雪及時回到屋里,她的母親就此打住話題。

我媽跟你說什么了?汪雪等母親走后,迫不及待地問我。

什么都說了。我嘆了口氣。

汪雪很勉強地笑了,露出一絲苦澀。別聽我媽的,事情哪有那么嚴(yán)重。我將汪雪攬在懷里,任她把臉埋在我肩頭偷偷流淚。我承認(rèn)自己很感動,但這仍不足以讓我愛上她,至少我無法確定。愛一個人可能是幸福,也可能是痛苦,但不應(yīng)該是感動,感動只是瞬間的錯覺。

過了一陣,汪雪說她有個同學(xué),5月2日結(jié)婚,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

曾經(jīng)有過兩次,汪雪要拉我去參加別人婚禮,被我拒絕了。我是個低調(diào)的人,如果有可能,我連自己的婚禮都不想?yún)⒓印r且,岫巖的老姜早在一個月前就通知我,五一期間要在千山搞一個梨花大會,昔日的同學(xué)大多赴會。

2002年至今已經(jīng)5年了,在這5年里我始終想念著他們,盡管我試圖沉迷在文字中,讓自己忘記一些人和事,讓自己的心如止水,但卻從來沒做到過。每一次,我敲擊鍵盤的指尖變得冰冷麻木,我的腦海里便只剩下思念,5年的時光讓我迅速蒼老,讓我的回憶變得孤單和絕望。我不知道駱曉影是否會去,也不清楚是否有人知道她的消息。我想,她大概已經(jīng)嫁人了。

那次在酒吧跟倪丹鬧翻之后,她曾向我道歉,對她來說可能是破天荒的事情,對于我卻無所謂。關(guān)于我和倪丹,有一些議論從來就沒停止過。我不知道別人在背后議論什么,幸好我本來就是在流言蜚語中成長起來的,老唐就教導(dǎo)過我,沒有緋聞的男人算什么男人,緋聞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假的變成真的,把沒有的給弄出來。他的話讓我目瞪口呆、驚為天語,震撼良久我才由衷說道,老唐,你太他媽有才了。

6月初,我被張總要到后勤事務(wù)部。劉凱請我喝酒,在酒桌上我才知道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倪丹這個人本來說道就多,你得注意影響啊,小心紅顏禍水。劉凱語重心長地跟我說。

我一臉苦笑,無比郁悶地說道,大哥放心,真有這機會還不一定誰禍害誰呢。

劉凱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一拍桌子說,你要這么著,就當(dāng)哥什么都沒說,不過我可告訴你,要潔身自好,咱丟啥人也丟不起這人。

大哥,我家祖祖輩輩沒出過大官,沒出過流氓,咱當(dāng)不了大官還不行當(dāng)回流氓啊。說完我哈哈大笑。

劉凱愣了一下也笑了,但氣氛卻無比壓抑。

后來他家孩子給他打電話,打完電話我問他,你家孩子多大?

劉凱掐著指頭說,不小了,論年齡怎么也得管你叫叔。

我說,廢話,管我叫大爺你能干嗎。

十八

那次梨花大會如我所料,駱曉影沒有出現(xiàn),而且沒人知道她的消息。哥幾個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駱曉影不談,只有老姜借著酒勁兒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你小子太不是物了,那么好的女孩都得瑟丟了,要不是……我真想抽你兩耳雷子。

我瞪著老姜,一言不發(fā)。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不少酒,到了后半夜,我一個人坐在賓館門前的石階上,想起駱曉影的一顰一笑,忍不住痛哭流涕。和駱曉影在一起時,我從未發(fā)覺她對我的重要,是不是凡事都等到失去后才想起珍惜。

我翻出手機,里面有幾條短信,是汪雪在我們喝酒時發(fā)來的,我當(dāng)時并沒聽到:

你在喝酒嗎?胃不好少喝點,記得兜子里有藥。

我把燈都打開了,一個人在屋子里很害怕,真希望你能早點回來。

剛才有人敲門,敲了半天,敲錯了,嚇?biāo)牢伊恕?/p>

我要睡了,親愛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吻你。

我沒關(guān)機,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我在賓館門前坐了一夜,忍受著刺骨的寒涼,直到天色漸漸發(fā)亮。2008年,我聽到了一首歌,其中唱到,梨花香,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

回到賓館,屋里的幾個人都在蒙頭大睡,其他人屋子也沒什么動靜。我悄無聲息地收拾好東西,想了想又給老姜留了張字條: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我知道梨花只盛開一季,而這樣的聚會或許再也不會有了,我們在時光中匆匆老去,有一天連模樣都會看不清,誰又記得年少時的那一點真純。

我從千山回來路過沈陽,又在竇勇那逗留了一天,他老婆給我們燒了兩個菜,手藝非常不錯。吃過飯我和竇勇去避風(fēng)塘喝茶,他老婆推說有事,沒有去。

怎么樣,什么時候把汪雪領(lǐng)過來玩玩。竇勇跟我說。

還不一定怎么回事呢,領(lǐng)過來干什么。我很有些索然無味地說道。

要我說你這人就是差勁,捧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那丫頭不小了吧,這不是給人家青春都耽誤了嗎。床也上了,覺也睡了,你整天還朝三暮四、朝秦暮楚?馬一歡,你是老爺們不?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干什么拽著人家不放,我勸你要是有腦袋就一頭撞死,別凈干讓人瞧不起的事。竇勇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挖苦。

原來在你眼里我就這形象?聽到最好的朋友這么形容自己,我很震驚,也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指責(zé)。

我怎么了,你就這么狠地說我。我不過是忘不掉駱曉影,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嗎?我反問他。

男人可以風(fēng)流,但不能下流,你忘不了駱曉影干嘛還招惹別人,招惹完了又不負(fù)責(zé)。竇勇說。

我發(fā)誓,那一刻我殺了竇勇的心都有。想起之前倪丹對我的評價,卑鄙、無恥、齷齪、虛偽,現(xiàn)在竇勇又加了一條下流,我只能說,當(dāng)時我還有勇氣活著真是個奇跡。

噎了半天,我忿忿地說,竇總,別人這么說也就罷了,你有什么資格這么說,你找過的小姐沒有成千也有過百了,到底咱倆誰下流。都說打人不打臉,情急之下我竟什么都說了出來,幸好他老婆沒在場。

沒想到竇勇滿不在乎,找小姐怎么了,找小姐不過是逢場作戲。我身邊好幾個跑業(yè)務(wù)的女孩對我有意思,但我一手指頭都沒碰過,為什么?因為逢場作戲不用動感情,而跟那幾個女孩會動感情。我什么也給不了人家,還扯什么啊。況且在感情上除了自己老婆,誰的感情我都接受不了。再看看你,難道我說的有錯嗎。

我做人就失敗到這種程度?我萬念俱灰。

你以為呢?抽根煙吧。也不用太自卑了,沒有你這樣的,能襯托出我的偉岸嗎?竇勇把煙扔給我。

我苦笑著再沒有說話的心情。

十九

2007年6月,我來到總行,生活重新開始。我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很少與人接觸,我試圖通過不停地工作讓自己麻木,讓自己心如止水。

秋天的時候,倪丹來總行辦事,順道過來看我。她說,一歡,我準(zhǔn)備嫁人了,歡迎你參加我的婚禮。

呵呵。我干笑了兩聲,終于想通了?

倪丹笑了一下,自顧說道,他是大連的,我可能會過去。

我點著頭,他很有錢吧?大連地方不錯,我在那呆過半年多,每到周末就去看大連隊的比賽,如果是主場的話。

那……沒事我走了。倪丹嘆了口氣。

好的,再見。我站起身。

馬一歡……倪丹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轉(zhuǎn)回身,我感覺你跟以前像變了個人似的。

還有什么要說的?我問。

雖然你算不上好男人,但你卻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如果那天晚上在可可西里遇到的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一直拿你當(dāng)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和汪雪能夠幸福。倪丹接著說道。

謝謝。我禮貌地說道。

倪丹看了我一眼,神情落寞地離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外。

倪丹不知道,就在昨天吃晚飯時,汪雪忽然紅著臉跟我說了一句,我有了。

什么有了?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

孩子。她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

哦。我低下頭,繼續(xù)吃飯。

我去做掉好了。見我沒有反應(yīng),汪雪用低低的聲音自語道。

我沒回答汪雪的話,起身進屋,翻了半天,終于在一個盒子里翻出一只zippo打火機,那是駱曉影當(dāng)年送給我的禮物,在這只打火機里,還藏著一枚指環(huán),那是我準(zhǔn)備送給駱曉影的禮物,可惜,我最終沒來得及把它送給駱曉影。

給你。我回到飯桌前,把那枚指環(huán)遞給汪雪,戴上試試,看能戴進去不?

嗯,中指稍微有點緊,戴無名指正好。哪來的指環(huán),真漂亮,是送我了嗎?汪雪頓時開心起來。

阿雪,我們結(jié)婚吧。我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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