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的村莊

在陜西省榆林市，煤炭采空區面積約有550平方公里，產生這種恐怖裂縫的塌陷區面積約為130平方公里。在年產2億多噸煤炭的經濟盛宴中，這些土地的傷疤猶如黑金咒語，散布在多個村莊，村民期待擺脫“魔咒”的那一刻。

從陜西榆林市神木縣店塔鎮附近的山間公路上西行10公里，之后，車右轉沿山路向上行數百米，就能看到一個山梁，那里一條頎長的土地裂縫讓人陡然一驚。裂縫最寬處一米多，長度達到200多米，像一條臥著的蟒蛇，從山頂一直延伸到山崖上。裂縫下方五六十米的地方，坐落著麻家塔鄉沙場伙盤村。這是陜西榆林市煤炭采空區一個村莊的景象。目前在榆林，煤炭采空區面積約有550平方公里，產生這種恐怖裂縫的塌陷區面積約為130平方公里。在年產2億多噸煤炭的經濟盛宴中，這些土地的傷疤猶如黑金咒語。

村莊里的坍塌

在沙場伙盤村的一塊蕎麥地里，50多歲的農民邱志學正把蕎麥秸稈收割扎捆。聊起采空區塌陷的話題，他和70多歲的母親魏玉蘭站立在田地上，面露愁容。這塊帶一定坡度的田地上，一條寬近一米的裂縫將田地攔腰切斷。以前，邱志學在春天耕地的時候會把牲口拉來。近兩年，他已經不敢讓牲口隨意在山間田地走動了。田地里不時可以看到裂縫和一些土地坍陷形成的坑，牲口隨時可能陷進去出不來了。

現在沙場伙盤村所有的農活都是人工完成。但能耕種的土地也很少了。這個100多人的村莊原來有2000多畝地?，F在因為采空區坍塌，土地產生裂縫，大部分田地已經廢棄，沒人敢去耕種。

沙場伙盤村的一位村民說，村里大規模的坍塌有三次。坍塌了的地方，地下有大量的煤粉飄起來，發出嗆人的味道，風一吹能傳播很遠，能持續兩三個月。在村莊的地陷處土質松軟，腳踩上去不時有土掉落。有些縫隙被草叢蓋著，得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尚沒有村民掉進去過，但走路得格外小心。

在沙場伙盤村有一座叫廟疙瘩梁的山峰，山前的平地上有一個由于塌陷產生的巨坑，長50多米，寬30多米，深10多米。大坑里面雜草叢生，很大部分裸露著土壤。

神木縣麻家塔鄉的另一個村莊廟墕村也屬于煤炭采空區。村里有70多戶人家，210多名居民。村子路旁有一片坍塌區，整體下陷了3米多。一個個地面塌陷形成的土墩子立在路邊，觸目驚心。坍塌區下面的溝壑，則是一個更巨大的坍塌區，有50米深。這個地方原來沒有溝，坍塌后疏松的土質，加上雨水的沖刷，形成了這條溝。溝旁的高處挺立著一塊巨大的土塊，中間豎著下去一道巨大的裂縫，像一把刀劈下去一樣。

給沙場伙盤村和廟墕村帶來巨大影響的煤礦是張家峁煤礦。這個國有重點煤礦的井田面有51.98平方公里。煤礦公司于2006年掛牌成立，目前年生產能力1000萬噸。

失去的家園

在沙場伙盤村農民邱志學的蕎麥地旁邊，就是他以前居住過的窯洞舊址。在前年，因為塌陷問題，礦上給了他家50萬元搬遷費，讓他搬走。他在村里另外一個較安全的地方，花27萬元蓋了房子。他剛一搬走，原來的窯洞讓煤礦推平了。窯洞腳下100米深的地方，煤炭開始開采了。不久之后，采空區形成了，旁邊的蕎麥地上就出現了巨大的裂縫?，F在，他的窯洞故址只剩下斷壁殘垣。在田地的另一頭，是一個經歷了塌陷的山溝。山溝里原來有邱志學爺爺的窯洞。老人在兩年前搬走后，窯洞經歷了塌陷?，F在，在這個山溝的平地上，只能夠看到一個廢棄的石磨，孤零零地放著。

像其他村民一樣，邱志學的人生就是春耕秋收，種植谷子、高粱、蕎麥等，多余的作物賣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經濟來源。平時吃水，村民們用騾子從山溝里運水到山上的村莊來。村里的年輕人或者上學，或者打工，都去了外地。村莊里村民們有時候會步行10公里，到店塔鎮購物逛街，這是他們眼中的繁華城市。更遠的地方是神木縣，一個見證了“煤老板”發家的大興土木的城市，那里麇集著2000個億萬富翁。

前年冬天的上午，張家峁煤礦的人來沙場伙盤村通知，腳下的煤礦要放炮了，要求所有的村民都到房間的外邊去。放炮后，全村人回家一看，發現八家的17孔窯洞出現了大小不同的裂縫。比較長的裂縫沿著窯洞的拱形延伸了兩三米。發現縫隙后，數十位村民將附近的幾個張家峁煤礦的負責人圍了起來討說法。張家峁煤礦最后給了受災村民75萬元搬遷費?，F在，所有有縫隙的窯洞都不敢住人了，只放置雜物。

有時候，村民在睡覺時會被沉悶的煤礦放炮聲驚醒。窗戶被震得“嘎嘎”地響，在寂靜的夜晚讓人毛骨悚然。邱志學家的玻璃在一天夜晚被放炮聲震碎了。

他們的后人怎么辦呢？失去了耕地的他們，如何維系經濟來源呢？好幾個村民向筆者表達了這樣的焦慮。

在神木縣麻家塔鄉廟墕村，筆者碰到了63歲的村民蘇換柱。蘇換柱回憶了一個可怕的景象。去年冬天，在村中有一個地方塌陷。連續一個多月，每天晚上從塌陷區的縫隙里冒出來像霧一樣的氣體，彌漫在寒冷的空中，老遠都能聞到刺鼻的味道。附近一戶人家的幾只羊和幾只雞突然死亡，死因至今不明。

“地上的裂縫是一節一節地慢慢擴大的。”蘇換柱說，他們村里有四戶人家，由于房屋受到嚴重威脅，搬到店塔鎮去住了。

消失的水源

除了切割土地外，采空區塌陷最嚴重的后果就是降低地下水位，使得災區水源逐漸減少，乃至中斷。

提起有關水的問題，蘇換柱神情激動。自從煤礦開采擴展到他們村莊的地下后，他目睹了村里的水一天一天地減少。2008年12月的一天，廟墕村的澆地用水徹底斷了。澆地的泉水只能停留在63歲的蘇換柱記憶當中，那是一汪碗口粗的泉水，滋養著全村的118畝土地，上面種植著玉米和蔬菜等。

隨后飲用水也開始減少了。村里的飲用水是靠低洼地方幾眼井水維系著，平時靠村里的牲口拉上山梁的村莊來飲用。2011年開春，井水徹底干涸了。著急的村民們集體到煤礦的辦公室去討說法。在激烈的交涉后，煤礦答應給村莊每戶每月450元的補助，讓村民到更遠的地方去拉水喝。這成了一趟艱苦的旅程，拉水要翻越高高的山嶺。后來，煤礦又安排汽車，每隔兩三天給村民送一次水來喝。今年春天，村子吃上了煤礦接上來的自來水，飲水問題解決了。但生產用水始終無法解決。

水斷絕后，這個本來就干旱少雨的陜西村莊瀕臨絕境。

采空區塌陷對樹木并不造成直接影響，現在大部分樹還活著。但塌陷造成的地下水水位下降，對植物的長期影響很大。蘇換柱觀察，今年以來，由于缺水，山上樹木的長勢已經大不如前了。

多發的地震

筆者根據陜西地震信息網發布的數據進行了統計，發現從2009年1月4日至2012年8月22日，陜西省內共發生169次地震，其中陜西榆林的榆陽區、府谷縣、神木縣發生了43次地震，約占全省地震的1/4強。地震產生的原因，除了一次為爆破外，其余的全部為煤炭采空區塌陷。地震震級從1.5到3.3。

地震最集中的時段集中在去年年底至今年。2012年6～8月，該區域發生了6次塌陷引起的地震。2011年12月到2012年2月，該區域發生了10次地震。

2011年12月7日9時，榆林市榆陽區牛家梁鎮常興煤礦采空區發生塌陷，引發相鄰金雞灘鎮掌蓋界村井子灣村民小組大面積土地塌陷。2012年6月23日上午，榆林市榆陽區麻黃梁鎮十八墩煤礦采空區接連發生兩次地震，塌陷面積約100畝。

“陜西省地震局對礦震的報告都是在震后。礦震往往發生在老采空區，安全沒有問題，但附近群眾受到了驚嚇。”榆林市能源局的一位負責人告訴筆者。

榆林市煤炭儲量預測2800億噸，探明儲量1500億噸。全市有54%的地下含煤，約占全國儲量的五分之一，煤田主要分布在榆陽、神木、府谷、靖邊、定邊、橫山六縣區。

進入2000年后，榆林全市煤炭產量連續五年突破千萬噸，采空區也迅速增加。去年，全市煤炭產量達到2.8355億噸，同比增長11.8%，約占陜西全省煤炭產量的70%，占全國產量的8%。

在龐大的煤炭產量背后，是采空區的形成越來越快，其速度甚至超過了政府部門制定采空區治理計劃的速度。相關數據介紹，榆林煤炭采空區每年新增70～80平方公里，塌陷每年新增30～40平方公里。

對策年底出爐

在嚴峻的生態威脅面前，煤礦采空區和塌陷區環境治理是榆林市政府確定的2012年的一項重點工作。但在目前，榆林市尚沒有采空區和塌陷區的全局數據，遑論治理。

榆林市能源局副局長楊國榮告訴筆者，今年年初開始，榆林市拿出7000多萬元勘察費用，用于煤礦采空區和塌陷區的普查、規劃編制工作，這項工作到今年年底完成?！皬拿髂觊_始，榆林市根據規劃，取消以往隨意治理采空區的狀態，用三到五年時間，通過治理改變采空區的現狀。”普查針對榆林市內近200個煤礦同時進行。規劃包括煤礦老采空區分布現狀、未塌陷區域分布、未塌陷需治理區域范圍、治理技術途徑、安全保障措施等。規劃將實行一個煤礦制訂一個方案的措施。

除了煤礦采空區和塌陷區的普查、規劃編制工作外，此前神木縣啟動了多個采煤塌陷區綜合治理試點項目，探索煤炭采空區的治理。在目前沒有采空區詳細治理政策的前提下，榆林當地的原則是“誰開采，誰治理”。采空區治理花費的資金不菲。為了防止煤礦礦長在采完礦后跑掉，煤礦在開采前需要先到政府部門繳納抵押金。

榆林市能源局的一位負責人向筆者分析，采空區治理面臨多重困難，一是村民搬遷，二是用地審批，三是資源處置。“許多資源處置的權力在陜西省一級，而并不在榆林市各職能部門手上。如果項目交由陜西省一級審批，那么周期將變得非常漫長。”

筆者了解到，目前并沒有針對采空區的補償標準或者政策性文件。所有的補償數額是煤礦和村民經過漫長的談判而決定的，具有很大的不穩定性和隨機性。比如筆者采訪過的廟墕村，該村塌陷了1000多畝地，其中的582畝由煤礦補產到位，還有400多畝沒有補產。煤礦想一次性補產，給每畝地補償16.8萬元，期限為42年。目前雙方還在協商過程中。榆林市能源局的相關負責人說，榆林市此前本來想出臺采空區治理的規范性文件，最終沒有在榆林市人大通過。該負責人說，“在目前的采空區問題中，政府只是起協調作用，促使煤礦和居民雙方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p>

（來源：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