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在我老家說的民間草班戲曲演員,這個稱呼是沿襲下來的叫法,沒有歧視的意思,大人們都這么叫,小孩兒也這么叫,沒有人去深究它的含義。
我的老家,每年夏天農閑時都要請上一臺戲,無關紅白喜事,無關發財做官,只是喜歡而已。
鄉親們請來的都是他們熟識的舊班子。臺子搭起來了,咿咿呀呀的胡琴在村頭響起來了,咚咚的鑼鼓敲起來了,孩子們在村子里笑著跑著叫著:“戲班子來了,戲班子來了!”大人們也喜上眉梢,見面也說:“戲班子來了!”
家家戶戶忙碌起來了,殺雞宰鵝,去菜園子里摘下水靈靈的青豆角,割下綠瑩瑩的七月韭,挖一把肥碩的大蔥,好飯好菜地張羅起來了。
七大姑八大姨請來了,出嫁不久的女兒請回來了,未過門的兒媳婦請過來了??磻?,被鄉親們賦予了諸多含義,被渲染得如此濃重而熱烈。
賣甜瓜、西瓜的來了,賣瓜子、糖果的來了,賣針線的貨郎敲著小鼓來了,賣油條、蒸饃的來了,賣甘蔗、米糕的來了,三里五里的鄉親們都來了,小村空前地熱鬧起來。村子唱大戲,村里人走路都帶著一股精神勁兒。
女人們早早地把飯做好了,座位被孩子們早早地搶占了,大娘大嬸們拿著蒲扇帶著涼席坐在夏夜的涼風里。明晃晃的月亮升起來了,星星眨眼了,鑼鼓又敲起來了,演員們裝扮起來了,戲要上演了。鄉下人并不是沒有品位的,像我的鄉親們,他們不喜歡那些打情罵俏的戲,喜歡聽一些古人忠孝節義的戲,所以,《四郎探母》唱起來了,《王寶釧》唱起來了,《空城計》唱起來了。
我喜歡的小旦出來了。她脫去了素凈的衣衫,換上了華裝麗服,水袖翻飛,婀娜婉轉,柳眉鳳眼,顧盼生情,與楊四郎對唱了,與薛平貴對唱了,曲折婉轉的調子在風中纏繞。一舉手,一投足,眼神交錯,情愫暗流,美艷如花,風情萬種。故事的愛恨情仇、恩怨糾紛、是是非非,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見如此華美的女人在舞臺上翻轉飛舞,村里人眼睛睜大了,屏住了呼吸,心潮澎湃。我的眼睛也睜大了,屏住了呼吸,心潮澎湃。
一場戲又一場戲,說著前朝古代的忠孝節義之事,講著書生小姐的姻緣巧合,唱著你來我往的改朝換代。兵卒在穿行,戰馬在飛奔,王侯貴族、公子小姐、販夫走卒,生旦凈末丑,在臺前幕后演繹著百味人生。
三五天的戲唱完,臺子拆了,戲子走了,熱鬧的村莊一下子安靜下來,耳邊似乎還有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在風中回響,訴說著繁華過后的荒涼。村里人的心也空曠起來了,想象著戲班子遠去的村莊再建的舞臺,回味著她們的柳眼細眉、紅唇皓齒,期待著來年夏天的重逢。
似水流年,戲已經多年沒有聽過了,可那年月的胡琴水袖還在我的記憶里喧鬧著、翻飛著,有點熱鬧,也有點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