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文化基因;宗族倫理;激發(fā)機制;道德動力
摘 要: 徽州人才,就總體結構而言具有人才的多樣性和廣泛性,而且結構的相對平衡,似尚無別的地方可以出其右。徽州人才之所以杰出繁盛,是崇文重教和“徽駱駝”精神兩個文化基因的作用;徽商“賈而好儒”的內在情結,并外化為提高文化素質,培養(yǎng)英才俊彥的執(zhí)著追求;徽州宗族倫理制約下的程朱“官本位”價值觀和王學的重商思想,成為支撐人才滋生和成長的兩根支柱;流動的文化和大小徽州的互相吸納;乃至黃山白岳和新安江獨特的山水文化等因素合力鑄就的。
中圖分類號: C9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
① 參見李琳琦《徽州教育》第一章,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出版。十里四翰林”,“兄弟九進士,四尚書者,一榜十九進士者”等佳話頻傳。明清兩朝,文科進士有1 136名;狀元23名(明代4 名,清代19名),其中休寧便占16名(明代2名,清代14名),成為中國第一狀元縣。又如歙縣,居科名之先,中狀元者有唐皋、金榜、洪瑩、洪鈞等;立相國之隆者有許國、程國祥等;闡理學之微者有朱升、唐仲實等;興經(jīng)濟之業(yè)者有唐文風、楊寧等;宏政治之才者有唐相、吳湜等;擅文章之譽者有汪道昆、鄭桓等;副師武之用者有汪宏宗、王應楨等,因商致富而上交天子者如得乾隆帝歡心的鹽商江春、鮑廷博等。徽州人才之杰出超群于此可見。據(jù)方利山和萬正中合著的《徽州人物志》,歷史上有文獻可征而為之作傳者就已達5 399人。其中有名臣能吏、富商巨賈、學者名儒、文壇才俊、藝苑名流、科技群彥、能工巧匠、隱士名僧、名媛閨秀,等等。其專長涉及政治、經(jīng)濟、經(jīng)學、哲學、文學、藝術、醫(yī)學、科技、工藝、建筑、雕刻、印刷、繪畫、餐飲等各個領域。從此可見徽州人才的廣泛性和多樣性,不拘一格降人才。
宋代以降,由于中國經(jīng)濟中心逐漸南移,文化中心也隨之移往東南一帶。明清時期,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多以蘇、杭為中國文化中心地。但實際上,蘇、杭等長三角地區(qū)不少杰出人才是徽州人寄籍的。如,清代112科112名狀元中,得狀元最多的蘇州府計有24名(未包括太倉州),其中含徽州寄籍狀元6名,實為18名,較之得19名狀元的徽州還少1名。就徽州人才總體結構即人才的多樣性和廣泛性,及其結構的相對平衡而言,似尚無別的地方可以出其右。參見李琳琦《徽州教育》第一章,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出版。
至于文化中心地的內涵及其標準,目下尚乏人做出專論,或提出明晰的概念。如果要在明清時期評選中國的文化中心地,徽州當屬考慮之列。在此,我僅就徽州人才繁盛的歷史文化淵源,及其培育人才的機制,發(fā)表一些淺見。
一 、崇文重教和“徽駱駝”精神是徽州英才繁盛的兩個文化基因
移居徽州的中原士族在宋代開局的成功,引發(fā)了爾后一系列的勝境。其源來自崇文重教的傳統(tǒng),以及對文化傳承危機感的反省和身處逆境中鑄就剛毅不屈的奮發(fā)進取的精神即后人所稱的徽駱駝精神。“崇文重教”意味著徽州人重視文化知識的含量,“徽駱駝”精神指的是徽州人堅韌不拔、奮發(fā)進取的精神狀態(tài)。崇文重教與“徽駱駝”精神,這兩個徽州人的文化基因,形成于宋代,也在宋代開始結出碩果。
學人幾乎都樂于引用宋代羅愿在《新安名族志》卷一“風俗”中所說的一段話:
黃巢之亂,中原衣冠避地保于此,后或去或留,俗益向文雅。宋興則名臣輩出。
羅愿在此將徽州歷史性的轉變和成果都說出來了。移住徽州的衣冠大族,本有治儒學的家風,有深厚的家學淵源。他們注重教育,“以詩書訓子弟”。在他們的帶動影響下,文化教育不斷發(fā)達起來。“十戶之村,不廢誦讀”,讀書科舉,蔚然成風。自宋代始,“取士不問家世”,官員選拔制度發(fā)生了大轉變。由于唐末五代曠日持久的動亂,士族官僚“喪亡且盡”,劫后幸存的徽州士族所堅持的崇文重教,使其在宋代科舉中占到優(yōu)勢,贏得“宋興則名臣輩出”的勝景。社會上出現(xiàn)了崇文重教的風尚,從讀書求出路,追求高文化素質,就是這樣慢慢培養(yǎng)起來的。徽州風俗也從“愿而樸”向“文雅”轉化。原先越人的風俗日漸泯滅,也無人稱土著居民為山越了。這意味著中原文化與山越文化互相激蕩并趨于融合。爾后的歷史證明,徽州人視崇文重教為法寶,不僅不離不棄,且日益珍惜重視。
元代休寧學者趙汸曾指出:
自井邑田野,以至遠山深谷、居民之處,莫不有學、有師、有書史之藏。其學所本,則一以郡先師朱子為歸。凡六經(jīng)傳注、諸子百氏之書,非經(jīng)朱子論定者父兄不以為教,子弟不以為學也。是以朱子之學雖行天下,而耕之熟,說之詳,守之固,則惟新安之士為然。[1]藝文志·商山書院記
趙汸在這里將崇文重教的情景描述出來了:注重辦學,注重師教,注重庋藏圖書典籍翟屯建《從五代北宋時期徽州人才崛起看越文化與漢文化的融合》,“千年徽州:人才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學術研討會”論文,2012年,黃山。;也說出了由朱熹教導下所形成的文風昌盛,“儒風獨茂”的氛圍。
官辦州縣儒學,徽州開風氣之先,于宋初已經(jīng)陸續(xù)設置。書院,也于宋代興起,計有18所;元代益趨繁盛,增至42所。宋元,官私創(chuàng)辦的各類學校蓬勃發(fā)展。有官辦的小學,有私辦的家學、家塾、塾館、塾學、義學、義塾,等等。對師教十分重視,每當碩學名儒開館授徒,四方學人蜂擁前往,拜師受教。尊師重道,蔚成風氣。致仕名臣、理學名儒,如宋代朱權、程卓、陳櫟,元代朱升等,都曾熱衷于開館授徒。有的根據(jù)生徒的特點,編寫教材,以求更好的教學效果。尤其是朱熹,通過在其家鄉(xiāng)授徒講學,及通過其門生、弟子的代代相傳,重教之風,歷久彌彰。徽州乃“程朱闕里”,被視之為“道學淵源”之所在。程朱理學在其家鄉(xiāng)的影響尤為深遠。繼朱熹之后,當?shù)亍跋热迕t比肩接踵”,“肩圣賢而躬實踐者,指蓋不勝屈”。至明清兩代,官辦學校依然繁盛。“科舉必由學校”,官學的設置,管理制度亦愈加健全、規(guī)范。書院教育,更上了一個臺階。不僅續(xù)紫陽書院講學之余緒,且益加弘揚。明代,徽州書院講會空前興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王守仁的高足王艮、錢德洪、王畿、鄒守益、劉邦采、羅汝芳等曾齊集徽州,主講盟會。王學的重商思想,在徽州掀起大波,令人耳目一新,亦充實了徽州的文化活力。通過講會,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相互交鋒,互相辨駁,體現(xiàn)了徽州文化的兼容性,有力地促進了人才的生長和發(fā)展。既有利于高層精英人才的涌現(xiàn),也造就了人文社會學科、科技、工藝等不同職業(yè)人才的出現(xiàn)。前述的徽州人才的廣泛性、多樣性,顯然與此有關。
豐富的文獻典籍,是學人成長的精神食糧,是文化底蘊深厚的重要標志。徽州庋藏文獻典籍之豐富,與衣冠士族的治儒學傳統(tǒng)有關,也同明清徽商的財雄勢大密切相聯(lián)。宋代以來,歷史上庋藏的數(shù)量已經(jīng)無法統(tǒng)計,但從近人的統(tǒng)計看,有20多萬件反映徽州民間實態(tài)的文書契約的陸續(xù)發(fā)現(xiàn),被稱為20世紀繼甲骨文、漢晉簡牘、敦煌文書、明清大內檔案之后的第五大發(fā)現(xiàn)。另外還有3 000種徽州典籍文獻和1 000余種族譜流傳在各地,中國國家圖書館現(xiàn)在收藏善本族譜400余部,其中屬徽州修撰的就占一半以上。遺存的地面文物也極其豐富,據(jù)調查統(tǒng)計有5 000余處,文物有20多萬件。又有黃山和古村落宏村、西遞,被聯(lián)合國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徽州可以說是文物之鄉(xiāng)、文物之海。稱它為文物“聚寶盆”、文物“博物館”,一點也不過分。這些文化的積淀,當對歷史上人才的成長起過重大作用。
徽州固然是山明水秀,風景優(yōu)美。但又是重巒疊嶂,幾乎無發(fā)展農耕的潛力。當?shù)亟?jīng)濟資源的局限,迫使移住徽州的中原士族在這片“依山阻險,不納王租”、“勇悍尚武”、“斷發(fā)文身”、“火耕水耨”的新環(huán)境接受新的挑戰(zhàn),鑄就了“徽駱駝”精神。這是中原精英才俊接受逆境的磨練,并與土著越人融合的成果。歷史證明,“徽駱駝”精神,代代相傳,日久彌弘。明代嘉、萬以后,因“徽民寄命于商”,徽人從移入轉為向外移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當?shù)亓餍械摹笆龤q,往外一丟”的民諺,即是徽人自少流徙他鄉(xiāng),置之于逆境中陶冶鍛煉的反映。我在《儒家傳統(tǒng)文化與徽州商人》一文中,曾指出,作為移民社會的徽州,經(jīng)歷著中原正統(tǒng)文化與越人文化相互激蕩與相互融合的過程,因而社會充滿活力。他們以勤、儉著稱。勤、儉被寫入商業(yè)專書之中,以供商人時時自省。例如:《又附警世歌》中寫道:“不勤不得,不儉不豐。”“儉約可培,浪侈難植。”[2]前句意為勤、儉乃積財之本,后句是說儉、侈可作為其人是否堪加造就、培植的依據(jù)。勤、儉在當?shù)匚等怀娠L,據(jù)康熙《徽州府志》記載:
家居也,為儉嗇而務畜積。貧者日再食,富者三食,食唯稠粥。客至不為黍,家不畜乘馬,不畜鵝鶩……女人猶稱能儉,居鄉(xiāng)者數(shù)月不占魚肉,日挫針治縫紉綻。[3]
家居者如此,在外商人勤勞困苦的情狀,如《悲商歌》描述道:
“四海為家任去留,也無春夏也無秋”。“四業(yè)唯商最苦辛,半生饑飽幾曾經(jīng);荒郊石枕常為寢,背負風霜撥雪行”。“萬斛舟乘勢撼山,江愁風浪淺愁灘。”[2]300
有的以勤儉為座右銘,提出“唯勤唯儉,是勉是師”祁門《張氏統(tǒng)宗世譜》卷3《張元渙傳》。;有的將“筋力纖嗇”的勤儉行狀,“勒石堂右”歙縣《許氏世譜·樸翁傳》。,以驚醒后人。他們堅信:勤與儉是致富之道。顧炎武在《肇域志》中也說:“新都勤儉甲天下,故富甲天下。”所以,有的徽商致富之后,依然以勤儉自律,即“居安逸而志在辛勤,處盈余而身甘淡泊”《汪氏統(tǒng)宗譜》卷31《汪材傳》。。勤與儉,正是“徽駱駝”精神的體現(xiàn)在《揚州畫舫錄》等文獻中,的確有關于徽州富商大賈花天酒地,極端奢侈的描寫,但這種奢侈之舉,往往是為實現(xiàn)其某一特定目標的一種手段。我們對之評判,只能以其主要面為依據(jù),不能以此否定徽駱駝精神是徽人的特質。。
“徽駱駝”精神,是學人學業(yè)精進的必備條件。他們奮跡江湖的同時,刻苦攻讀文獻典籍。許多英才俊彥是依靠這一精神磨練出來的。歙縣鹽商吳炳寄寓揚州時,“往往晝籌鹽策,夜究簡編”[4]嵩堂府君行狀;休寧汪志德“雖寄居于商,尤潛心于學部無虛日”《汪氏統(tǒng)宗譜》卷12《行狀》。。除研讀儒家經(jīng)典外,尤其究心于與治生、貨殖有關的典籍。甚至詩賦琴棋書畫,篆刻金石,堪輿星相,劍槊歌吹,皆有涉獵。乾隆年間的休寧籍狀元黃軒(1771榜)、吳錫齡(1775榜)出身貧寒。黃軒躲在閣樓苦讀書,讓家人抽掉樓梯,直至晚上才架樓梯下來;吳錫齡往往在野外苦讀,以野菜充饑,以渠水解渴。黃、吳兩位就是這樣勤勉奮進而奪得科舉的魁首。
從徽州的歷史可以看到,崇文重教與“徽駱駝”精神這兩個文化基因,不斷傳遞,不斷延續(xù)。它造就精英人才的不斷涌現(xiàn),人才隊伍的不斷擴大。明清時期,徽州人才無論在杰出超凡、多樣性、廣泛性,抑或人才總體結構的合理性,都居全國的前列。
二、徽商是明清徽州人才的孵化器
人才繁盛與經(jīng)濟發(fā)展是聯(lián)系一起的。清代沈垚曾說:“古者士之子恒為士,后世商之子方能為士。此宋元明以來之大較也。天下之士多出于商。”[5]卷24后一句話,顯然缺乏數(shù)據(jù)支持。不過,若改為天下之士多出于官、商抑或是官商結合之家,應是確當?shù)摹:茱@然,缺乏經(jīng)濟基礎,是難以讀書成材的。徽商正是利用其雄厚的財力,構建了有利于人才成長的種種設施和人文氛圍。
16世紀,徽商進入了鼎盛的階段,成為龍頭行業(yè)鹽業(yè)中的老大,擁有的資本已有百萬之巨,是當時的首富。我們知道,當時世界上荷蘭東印度公司最大股東勒邁爾擁有的資本是8 100英磅,同時的中國海商擁有的資本已大到7 500英鎊,但是這些中國海商的富有是不能與徽商相比擬的。由于中國文獻上的記載往往不重視數(shù)字的準確性,這里說的百萬也只是個約數(shù)。清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擁資千萬的徽商,徽商的繁盛又超過明代。徽商成為清代廣州十三行商人崛起前的首富,徽商經(jīng)營的規(guī)模和資本額,達到了傳統(tǒng)商業(yè)的巔峰。直至廣州十三行商人崛起,如伍秉鑒擁有的資本已達2 600萬元(折1 800多萬兩),才繼徽商之后成為首富。徽商“藏鏹百萬”,乃至千萬的財富,為培育徽州人才提供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
汪道昆有“新都(徽州的舊稱)人才,儒一商三”之說。徽州人才中,大多數(shù)以商為業(yè)。從徽商歷史的身份譜系看,本來就是先治儒,后營商。但是,即便已是“藏鏹百萬”的大賈,依然不會忘情于儒學。對此,文獻記載極為豐富,如“賈而好儒”、“賈服儒行”、“儒術飾賈”,等等。其中,或先從儒業(yè)而后經(jīng)商,或既營商同時又從事儒業(yè),或放棄儒業(yè)而去經(jīng)商而后來又歸回儒業(yè),諸如此類儒賈結合的記載,正說明徽商中賈與儒之間彼此關聯(lián),難舍難分的關系。這里所說的儒賈結合,既意味著一個人儒賈兼治,也體現(xiàn)在一個家庭諸子中業(yè)商、業(yè)儒的分工。“賈為厚利,儒為名高”,賈、儒,有如人的兩足,相互為用。“賈而好儒”已經(jīng)牢固地成為徽商內在的情結,其外化為提高文化素質,培養(yǎng)英才俊彥的執(zhí)著追求。
我們從一則大家熟悉的饒有風趣的文獻記載中,也可看到徽州人才繁盛的一斑。這一則文獻資料說:明代的名士王世貞曾率領江南地區(qū)一百多位名人去訪問歙縣的汪道昆。這些名人都各有專長,而且是當時很少有人可以同這些人相匹敵的。汪道昆租下名園數(shù)處,分住下來。對每一個來賓,都配有相應技藝的歙縣人士做主人接待。在接待中有的談學論道,互相辯駁;有的角技斗藝,爭一技之長短。彼此之間,互有輸贏。汪道昆僅以歙一縣之人才與江浙匯聚的名家相斗智、斗藝,終以平手結局。王世楨有備而來,本想顯示江南人才之盛,但事與愿違,終于稱賞而去。這里沒有說明當?shù)馗骶邔2湃说纳矸荨.敃r人才沒有專業(yè)化,不能做分類統(tǒng)計。但從王世楨和汪道昆主持的江南與徽州文士研討會中,可見徽州人才的杰出與多樣性。
徽商除注重提高自身的文化素質外,也著意營造高文化品味的人文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他們建置充滿人文景觀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花園山莊,并營造精巧的庭園齋館,假山盆景,以供游憩觀賞。室內擺設雅致,而且賞心悅目,尤其喜歡收藏豐富的典籍和古玩文物,古色古香,充滿書卷氣的文化品味。他們把讀書、藏書、刻書和詩賦琴棋書畫等看成高雅的事情,以這種雅致來得到自身的愉悅。徽商注重儀表、談吐,情致高逸。有的在自己庭院、山館中舉行文會。例如喬居揚州的馬曰琯所建的“小玲瓏山館”,便是當時富有盛名的名流文士聚會之所。汪梧鳳在老家歙縣西溪所建的“不疏園”,也是匯集一時名家的勝地。在這個名園講學論道的宿儒名士絡繹不絕。樸學大師戴震便曾受聘于此園,從 “不疏園”所藏的極為豐富的典籍中得益甚多。徽商不僅為文人墨士提供求知問學,辯駁切磋的機會,而且營造了“儒風獨茂”的文化氛圍。這對人才的培養(yǎng),對提高人的文化素質,是極為有利的。
徽商對徽州的宗族事業(yè)、社會福利、社會保障、風水景觀,不吝投入巨貲,刻意營造, 尤其對文化教育事業(yè),不遺余力地給予經(jīng)濟上的全面支持,慷慨投入。不僅書院、社學、塾學林立,甚至 “遠山深谷,居民之處,莫不有師有學。”人文氛圍濃厚。其宗旨是培養(yǎng)人才,高揚人文精神,營造一個有利于人才成長的文化氛圍,以保持人才不斷涌現(xiàn)的后續(xù)局面。既重視精英教育,培育高端人才,也注意普通職業(yè)、民間工藝技術的傳授。為了迎合商業(yè)社會的需要,徽商斥巨資板刻一批批天文、地理、物產、科技、醫(yī)藥,乃至行旅路程、書契格式等士農工商出外居家、日常生活必備的常識通俗讀物。以此營造崇尚知識,普及知識的風氣,構建孕育人才的溫床。
如果我們稍為注意徽屬六縣徽商的發(fā)展與人才成長間的關系,就可以發(fā)現(xiàn)人才成長規(guī)模和速度,是與徽商勢力的強弱大體相一致的。如前所述,歙縣、休寧的人才最繁盛,顯然同其商人的勢力特別雄厚有關,鹽業(yè)的祭酒,多出自這兩個縣。以歙縣江村為例,據(jù)村志《橙陽散志》由筆者作的統(tǒng)計,該村便有78位作者,編著155種書。這一數(shù)字僅限于1775年之前。又據(jù)近人統(tǒng)計,徽州(缺休寧)歷代著述者達1 852人,成書4 175種。[6]193單一個村,有著作的文人如此眾多,限于閱歷不敢肯定說絕無僅有,但尚未曾發(fā)現(xiàn)。又如,從徽州總體觀之,清代徽商勢力較之明代有了進一步發(fā)展,各方面的人才也隨之較明代更為繁盛。明代狀元4名,清代劇增為19名,就是一例。
三、徽州大族是撫育人才的搖籃
大凡名門世家背后都有文化底蘊,往往涌現(xiàn)群體性的杰出人才。陳寅恪說:“學術文化與大族盛門不可分離。”徽州人才的繁盛,顯然同徽州大族有密切關系。一方面,用宗族倫理設置激發(fā)人才滋生和成長的機制;一方面,用族產普及宗族教育,獎掖族內之俊彥,因材施教,以便不拘一格降人才。
徽州本是歷史上世家大族聚集之地。其宗族倫理是以家族為本的。在家族本位的宗族倫理中,個人的升遷榮辱,是同宗族聯(lián)系一起的,即個人的身份地位取決于所在的等差次序的倫理構架中的位置,取決于所屬社會集團的勢力。唯有提高本宗族的社會地位,方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家族本位的宗族倫理,深入人心,融化于人的靈魂深處,成為族眾的自覺行動。因此,廣大族眾以家族本位為一切活動的中心。只有在這一前提下,才能求得自身的地位。
徽州的家族本位的宗族倫理,是由宋明理學中的程朱和陸王兩派合力鑄就的。把程朱的“官本位”和王學的重商思想熔為一爐,兼收并蓄。以“亢宗”揚名來激發(fā)人的內在超越精神,創(chuàng)建激發(fā)人才滋生和成長的機制。自明中葉始,徽州的宗族突破祠廟昭穆古禮,實行大小宗祠并舉,功德配享,就是說小宗家廟可升級建祠,凡“才德拔萃”,以科甲入仕崇禮名宦鄉(xiāng)賢者,因起到“克家亢宗”,可以“竄昭穆之次,升中堂之位”,即所謂“配享”。參見林濟《明代徽州精英人才參與社會建設機制的形成——以徽州祠堂建設為例》,提交 “千年徽州:人才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學術研討會”論文,2012年,黃山。這意味著以有功名可破格享有宗族特權和地位來激勵人才的成長。
由宋明理學的浸漬熏陶而引發(fā)出來的內在超越精神,對徽州人才的成長,是有積極作用的。“天理”是宋明理學的最高理念。徽州人不同于西方清教徒般以創(chuàng)造業(yè)績得到上帝的恩寵視為“天職觀”,但也表現(xiàn)出一種內在的超越精神,就是說,以“讀書窮理”,“格物致知”為職責,以“明道正誼”為一生追求的理想,相信按照理學的立教去修養(yǎng),就可建立名德與功業(yè),就可通“天理”。服膺“天理”,就得作“誅心賊”的修養(yǎng),培養(yǎng)敬業(yè)、自重、自強的精神。其中最重要的是崇奉勤、儉、誠、信、義等儒家傳統(tǒng)信條。這些信條,可以克制人的自然性欲望,使人回到理性的狀態(tài)中來。男人長至十三、四歲,便每每投身商場,用“徽駱駝”精神進行磨練,從勤與儉中培養(yǎng)出奮發(fā)進取精神和善于積財?shù)哪芰ΑK麄円哉\、信為本,主張義中取利,因義用財,建立起富有特色的商業(yè)倫理,以使商業(yè)的宗旨不偏離既定的軌道。將被貶為“末業(yè)”的商人,抬高到與“士”并列,具有可通天理的人格,這無疑可起到振奮精神,自重、自信、自強的作用。徽州不少杰出人才就是依靠這種內在超越的精神磨練出來的。
徽州宗族的強固,與徽商提供雄厚的物質支持是密切相聯(lián)的。取得成功的徽商總是念念不忘地做尊祖、敬宗和睦族之舉,諸如為修譜、建祠、置族田等,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經(jīng)費支持。與此同時,徽商或通過“捐輸議敘”(明代)、“捐納”(清代)獲得榮銜虛職,或通過培養(yǎng)子弟,經(jīng)科舉而入仕,以實現(xiàn)縉紳化,躋入權貴集團,提高本宗族的社會地位。以壯麗祠墓相高和極力追求縉紳化,都是為了實現(xiàn)“家族榮耀”的終極關懷。經(jīng)濟上宗奉王學重商思想,最終同樣落實到以家族為本,實現(xiàn)榮宗耀祖。
政治上以程朱的“官本位”為依歸,經(jīng)濟上以王學的重商說教為本,兼收并蓄,共同鑄就以家族為本的宗族倫理,并構建激發(fā)人才滋生和成長的機制。這就是堅持“官本位”以顯親揚名,必然策勵對科舉功名的不懈追求;接受王學“新四民觀”的重商思想,堅持以家族為本,以追求光宗耀祖為終極目標的理念,勢必轉化為驅策族人經(jīng)商的精神力量,從而以商業(yè)的成功為培養(yǎng)人才提供物質基礎。可見在以家族為本的宗族倫理制約下的程朱“官本位”價值觀和王學的重商思想,最終都落到促進人才繁盛的實處,可謂是支撐人才滋生和成長的兩根支柱。
與此同時,宗族還竭力資助貧寒子弟入學讀書,以促其成器。大族都置有族產,如族田、山場、房舍、陂塘、水碓碾房等。其中撥出一部分作為教育族內子弟專用,諸如用以建置義學、義塾、書屋,乃至書院、文會(文社)等。注重擇師訓育,并對學童進行嚴格的考核,根據(jù)學習成績給予獎賞。對俊秀而貧寒的子弟入學所需“修脯執(zhí)費,禮傳膳供,筆札膏火,行李往來,旦夕薪水,慶吊酬酢之費”[7]卷2吳介石《學田議》,以及科舉應試費用,均由族產提供。中舉者還另外嘉獎。這樣既使族內子弟都有受教育的機會,因材施教,各成其器。凡有天賦的俊彥,都可以脫穎而出,成為各方面的高端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與此有密切關聯(lián)。
四、流動的文化是促進人才成長的溫床
“無徽不成鎮(zhèn)”,是長江中下游流行的諺語。徽州商人不僅以長三角和運河沿岸為其商業(yè)基地,甚至國內的邊陲海隅,乃至東亞海域的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如馬六甲、日本等地,都留下他們的蹤跡。商業(yè)是文化傳播、交融的媒介。走遍天下的徽商,既傳播了文化,也博采眾長,以充實自身。他們之所以胸懷廣闊,眼界高遠,具有高素質的文化,顯然同此有著密切的關系。大凡移住或僑居他鄉(xiāng)的徽人,都根據(jù)距家鄉(xiāng)水程的長短定期回鄉(xiāng)探望。這種經(jīng)常變易不居,內外流動的社會,有利于人才保持蓬勃的生機和活力;尤其有利于精英激發(fā)其創(chuàng)造性,避免因循守舊和蛻化變質。在長三角等地建立的商業(yè)基地和徽州本土,形成了所謂的“大徽州”和“小徽州”。大、小徽州間具有聚合和擴散的功能,互相激勵,互相吸納,有力地推進了徽州精英才俊的涌現(xiàn)。從前述的徽州寄籍之多,也可看到“小徽州”對“大徽州”人才成長的貢獻。
還應當指出,徽州靈山秀水的無窮魅力,與人文薈萃,英才輩出,也是有關系的。古有“天人合一”之說。宋代羅愿《新安志》曾經(jīng)指出:“其山挺拔廉厲,水悍潔,其人多為御史諫官者。”大自然演化的過程與人類歷史可視為一個過程,生態(tài)學因之興起。在古代,人類以自然的影響為主;近代以降,雖以人文影響為主,但也沒有擺脫自然的制約。徽州的明山秀水,鐘靈毓秀之氣,浸潤熏陶著其人的氣質。
徽州大自然清淑之氣,蔚為人文。財力雄厚的徽商注重景觀文化,更使徽州的人文景觀超凡脫俗,人文精神大得張揚。時至今日,從現(xiàn)存的地面文物,如境內那些與大自然相協(xié)調的古建筑、古村落,從院落、古井、古街、小橋、古道,到石坊、祠堂、宅第,都可折射出來。這些極其豐富的地面文物,蘊含著多彩多姿的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令人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徽州文化博大精深的驚嘆,并沉浸于對徽州文化的回味。面對此情此景,當可捕捉到徽州文化背后所充滿著的無與倫比的靈感和激情,當可體會到其隱藏著的勃勃生機和散逸出濃濃的人文意蘊,并找回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家園。人的聰明才智的迸發(fā),人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是在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或說是在其邊緣產生出來的。沒有徽州深厚的歷史積淀、厚重的文化傳統(tǒng)、獨特的精神氣質,是不可能孕育如此眾多,如此杰出超凡的人才的。總而言之,徽州人才的出現(xiàn)與成長,無疑是文化基因、道德動力、經(jīng)濟條件和社會結構等因素,合力鑄就的。
參考文獻:
[1] 何應松.道光休寧縣志[M].南京: 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2] 楊正泰.商賈一覽醒迷[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
[3] 趙吉士,等.徽州府志[M].合肥:黃山書社,2010.
[4] 吳吉祜.豐南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0.
[5] 沈堯.落帆樓文集[O].吳興劉氏嘉業(yè)堂, 1918.
[6] 葉顯恩.明清徽州農村社會與佃仆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3.
[7] 吳翟.茗洲吳氏家典[M].劉夢芙,校.合肥:黃山書社,2006.
責任編輯:肖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