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見到蘇萌和她的丈夫,他們站在我公司的街對面,隔著車水馬龍望過去,倆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絲毫不顧及旁人的存在,羨煞人。
直到我等到了綠燈,穿過馬路,走到蘇萌身邊,她才看到我,夸張地從丈夫懷里跳出來,給我了一個膩膩歪歪的擁抱,無名指上的鉆戒甚至扎痛了我的肩膀。我感覺,被這個小女人的幸福刺了一下。
“叫他達達。”蘇萌拉過身邊的男人,向我介紹。達達看了看我,居然有點羞澀,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我仔細地打量他,那么熱情奔放的蘇萌,居然嫁給了這樣怯生生的男人。
蘇萌是我的大學同學,畢業之后她回了老家,各自工作忙,也就沒有過多的聯系。前陣子,她忽然寄來了請帖,說喜事將近。我手里的事情多,忙不過來,就托人帶了份禮物給她。昨天,她打電話給我,要來我的城市度蜜月,單獨宴請我,沒想到今天就到了,真是雷厲風行。我陪著他們倆人訂好了房間,離我住的地方不遠,下了班,可以帶他們去逛逛。
蘇萌的丈夫有點奇怪,我陪他們去賓館放下行李,選晚餐地點的時候,他居然提議去吃海鮮。蘇萌是吃不了海鮮的,當年上學時,她因誤食海鮮在醫院躺了一周,混進學生會的我還曾代表學院去探望過她,送上一束鮮花,一個果籃,紅腫的痘痘爬滿了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
蘇萌也有點訕訕的,瞪了達達一眼,說:“親愛的你又逗我,想讓我過敏,做最丑的新娘是不是?”
終于選好了一家野山菌雞湯店,吃飯時,蘇萌去洗手間的工夫,達達居然吞吞吐吐了半天,問我,蘇萌喜歡什么顏色,他想送她一件泳衣。
我困惑了片刻。我記得,蘇萌可是經過了四年的戀愛才進入婚姻,為何丈夫卻對她如此不了解?也罷,不過是個粗心的丈夫,想學著愛自己的妻子而已。我耐心地告訴他,蘇萌最愛穿得花紅柳綠,越夸張的顏色,越稱她心意。
2|深夜里,手機鈴聲忽然大作,迷迷瞪瞪地一看,居然是蘇萌。我接了電話,問她為何在新婚燕爾的深夜里撥電話給我,蘇萌不說話,不知是不是我聽錯,她在嘆氣。我又聽見,她身邊傳來男人睡后的喘息聲。
第二日,并未在蘇萌臉上看到黑眼圈,還是精力旺盛的樣子,達達乖乖地被她挎在臂彎里,看起來的確是一對璧人。
“婚后的感覺如何?”我試探著問。倆人不說話,只是很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也許是我敏感,總覺得,雙方的眼神里有一層微妙的東西在交流。看來,他們還是有相同的氣場,是我這個外人融入不了的,也猜不透。
我自己,剛結束一段時間不長的戀情,未與任何人談及婚嫁,并不知道婚姻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是千帆過后的波瀾不驚,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總歸,是需要莫大勇氣的吧。我佩服蘇萌的勇敢,可為何,深夜里的她會撥通我的電話不說話只嘆氣?
問及婚后如何打算,蘇萌輕描淡寫地說:“還不就是過日子。”達達則在一邊頻頻點頭。
蘇萌和達達,對蜜月的要求委實平凡,兩個人一起去游樂場,在跳樓機上大呼小叫;去海濱浴場,齊齊曬成咖啡色。而我有時間就陪,沒時間就閃,看著很是羨慕,因為他們就像還在熱戀中一樣,絲毫沒有老夫老妻那種熟稔的倦態。
我見過不少夫妻,當男友的身份變成丈夫,就好比在感情里升了一級,也不噓寒問暖了,也不送禮物了,樂得享受妻子的奉獻,也毫無回饋了。而達達很呵護蘇萌,又是遮蔭又是拎物,百依百順,都是討好的舉動。我偷偷跟蘇萌說,他不像你的丈夫,倒像是剛剛開始追求你的愛慕者。
蘇萌愣了一下,哈哈地大笑。
3|再次察覺到異常,是陪蘇萌逛商場的時候。她去試衣間,將手里的東西都交給了我,然后手機響了,是一條陌生短信。
我并不是存心要看,只是手機設置的問題,那條短信就直接呈現在屏幕上,內容是:“親愛的,我知道錯了,你快回來吧。”這個號碼,顯然并不屬于達達,因為達達就站在我身邊呢。我緊張死了,生怕被他看到。
這么快就有外遇?我狐疑地盯著剛從試衣間出來的蘇萌,有點不可思議。也憋著沒問出口,畢竟都是成年人,沒必要事事過問人家的私人生活。況且蘇萌雖然開朗善交際,卻也不是濫交的人,心中應當自有分寸。
她并不知我看到那條短信,翻閱手機后,似乎回復了一條,表情并無明顯變化。只是再看到達達時,我心里忽然充滿同情。任何一個男人都受不了蜜月中的妻子跟別的男人在短信里卿卿我我吧。
我去賓館小坐,蘇萌的手機響了,我瞥了一眼,又是那個電話號碼。達達也看到了,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把手機遞給正在擺弄相機的蘇萌。蘇萌看也不看他一眼,接過手機,我聽她對電話那端的人說:“你自己好好過日子吧,我就不回去了,現在好得很。”
達達居然只是安分地站在背后,一言不發,太奇怪了。
我越來越搞不懂這對夫妻了。算了算了,實在不干我的事,何必摻和。
4|這對夫妻逗留的時間,還有三天。聽蘇萌說,他們下一站要去鼓浪嶼,提到這三個字,達達的臉上滿是期待。兩個人開始準備行程,而我要來他們的身份證,幫他們訂機票。
達達身份證上的照片青澀得很,像個剛成年的孩子。看到他名字的時候,我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冷汗直冒。
我記得,蘇萌寄來的結婚請柬上,新郎明明叫馬勇。我以為,達達這個名字,只是蘇萌對馬勇的昵稱,或是他的外號、小名。可是,這個身份證上,明明寫的是高達!
他到底是誰?那么,馬勇又是誰?我徹底困惑了。
就在這時,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大學里的朋友,寒暄了一會兒,我覺得話語無聊,剛準備說結束語,他忽然好像忍了很久一般,對我說,哎,你還記得蘇萌嗎?
當然記得。大學里這位老弟追了蘇萌三年半,宿舍樓下淋過雨,當眾下過跪,蘇萌都未沖他笑過一次。他在電話里的聲音充滿了揶揄和歡愉,跟我說:“想起來了吧,就是眼光特高的蘇萌,她逃婚了,證都領了,婚禮的前一天把老公撇下,失蹤了!那男人都報了警了。”
真是晴天霹靂。
5|見穿幫了,蘇萌也不再瞞著我。達達的確不是馬勇,他只是逃婚時乘坐的飛機上,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我對蘇萌佩服得五體投地,逃婚也就罷了,居然發展成了私奔。
蘇萌倒是挺平靜。她回憶說,是她先跟馬勇求的婚,堅持不懈地求了三個月,馬勇終于點了頭。婚禮前的那陣子,累得想死,但很開心,可越臨近越慌張。
跟馬勇一起去挑婚鞋,她想要白色,他卻喜歡她穿粉色。拍婚紗照,她想要復古,他想要歐式。度蜜月,她喜歡鼓浪嶼,他非要去三亞……兩個人在一起四年了,原以為已經磨合成一家人,可婚禮當前,居然那么多不合拍,讓蘇萌慌張得想吐。
蘇萌是絕對不會妥協的人。她想,我這樣固執己見,連一雙鞋子,一張照片的背景都如此苛刻,可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在一起四年,她忽然不曉得他站在身邊,是否配得上精挑細選的高跟鞋……
就這樣,一直那么渴望婚姻的蘇萌,得了突發性恐婚癥。就在婚禮的前一天,胡亂買了張飛機票跑了。
渴望婚姻,卻又恐懼婚姻,一直在向著幸福華麗奔跑,卻在最靠近它的地方,發現少了那么一口勇氣,于是她猶疑了、踟躕了、頹然地摔倒了。
6|我終于見到了真的馬勇,是蘇萌告訴他自己的行蹤,他立即飛了過來。
初次見面,馬勇憤怒地推搡著我,說我協助他老婆跟別的男人私奔,簡直就是拉皮條。蘇萌大聲呵斥:“你不要再丟人了行不行?”馬勇回罵:“呸,你丟人還是我丟人?”
很快,馬勇就放過了我,因為他跟達達打起來了。達達顯然不是這個憤怒男人的對手,不一會兒就鼻青臉腫。畢竟,這是個青澀的小男人,身份證上的年齡才22歲。這一次,蘇萌倒是不做聲了。
立即跟馬勇回去還是不?蘇萌問我,我只是攤攤手。我沒資格提供任何參考意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結果蘇萌權且跟馬勇回去了。我私下里覺得,這倆人還有得糾纏。只是最終結局,坦白地說,我看不樂觀。
蘇萌臨走前給我一個膩膩歪歪的擁抱,說了句:“抱歉,讓你看笑話了。”我拍拍她的背:“親愛的,想清楚一點再做哦。”
送走倆人,我一回頭,就看到了高達。想來剛才是躲在一邊偷偷送蘇萌的,現在正用腳尖一下一下踢著地面,一副落魄的樣子。這個把艷遇當愛情的傻瓜!當然,這與我無關,我總會遇到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糾結的。我沒有跟他打招呼,徑直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