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

刑事訴訟中，非法證據是指享有調查取證權的主體超越法律規定的權限或違反法律規定的程序，以違法方式取得的證據材料。對于非法證據是否采納為定案根據的問題一直是刑事訴訟法學界爭論的焦點。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價值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產生于美國，隨后受到世界各國廣泛認同，在世界范圍內得以普遍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確立有利于抑制違法取證行為，保障人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最核心的價值就是為了通過抑制違法取證行為來保障人權。在各領域的人權保障中，訴訟人權保障更主要地指個人人權（非集體人權）保障，具體而言就是指訴訟參與人的權利保障，首要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保障。在刑事偵查階段，偵查機關可能通過訊問犯罪嫌疑人，搜查犯罪嫌疑人的住所，扣押、凍結或查封其財產，對其進行專門的調查或采取相關的強制性措施等方式限制或者完全剝奪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侵犯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利，使得犯罪嫌疑人在刑事訴訟中處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必須從法律上否定非法證據的證據價值，排除非法收集的證據，能夠有效抑制違法取證行為，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及全體社會成員的合法權益。

維護法律尊嚴。現代法治理念所張揚的精神，首要的就是法律至上。在法律至上的現代文明社會，不論普通公民還是國家工作人員都必須依法辦事，不能有超越法律至上的特權。非法證據來自于非法取證的行為，而非法取證的行為是對憲法、法律尊嚴公開的怠慢、侵犯和踐踏。排除非法取得的證據，否定非法的取證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捍衛和保護了憲法與法律尊嚴。

預防冤假錯案。對具有真實性的非法證據排除， 固然會使案件事實真相不能被發現，使罪犯逍遙法外，但卻是為了保護無辜的人免遭錯誤處罰所作的抉擇。無辜者為了避免刑訊的所帶來的痛苦，難免會做出虛假供述。與合法取得的證據相比，非法取得的證據不真實的可能性更大。通過違法方式、手段所獲得的證據被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排除在訴訟之外，避免了由于錯誤采納虛假證據造成對案件事實的錯誤認定，有效防范，減少冤假錯案的發生。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的立法現狀及分析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的立法現狀

我國已于1988 年9月批準加入聯合國《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在禁止以酷刑等手段取證方面作出了積極努力。我國《憲法》第33條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第13條規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第39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禁止非法搜查或者非法侵入公民的住宅。” 《憲法》第37、40、43條也公民權利的保護及非法取證作出了相應的規定。然而，對非法證據的排除未作相應規定。

《最高人民法院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2 條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法規則》第265 條對非法證據的排除作出了粗略的規定。

·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缺陷分析

首先，非法證據的排除范圍規定的較為簡單。目前， 我國立法和相關司法解釋所指的非法證據僅僅是言詞證據，并且只將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的供述納入其排除的范圍。因為有關的程序性保障規則仍然沒有建立起來，這種“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仍然具有宣言和口號的特征，而很難發揮其法律規范所應有的功能。其次，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啟動程序缺乏完整、統一的規定。提出排除證據的請求權人、請求排除非法證據的時間方式、非法證據的證明責任的承擔都沒有具體規定。再次，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程序的缺少，使其監督職能減弱。但我國現行法律制度對偵查活動采取的幾種法律監督方式規定的較為粗略，沒有明確規定具體程序，導致作為監督公安機關偵查活動的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及其成效并不盡如人意。最后，實踐中，法官往往被上級或上一級法院決定、指示所左右，缺乏具體程序的非法證據規則很難被本級法官成功運用。又由于缺乏相應的程序規定，即使是裁判者由于錯誤適用這一規則而形成冤案、錯案，也不需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造成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對裁判者無法發揮其應有的約束力。

對我國設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構想

根據我國現階段國情，如何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筆者有以下建議：

·自動排除以違法方式取得的言詞證據

對于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實行自動排除模式，能夠從立法上否定非法取證行為，促使偵查人員嚴格依照憲法和法律的規定進行偵查活動，抑制和預防了違法取證行為。這不僅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各種刑訊逼供和精神折磨中解脫，而且有助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良好形象的樹立，促進普遍守法目標的實現。有助于遏制目前實踐中的冤假錯案，也最大程度地發揮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價值。

世界各國和地區均立法排除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但對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的范圍的規定存有差異。一部分國家，僅將使用法律明文禁止的方式收集的言詞證據認定為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另一部分國家，則將違反有關程序性規定所獲得的證據也納入非法取得的言辭證據的范圍。因此我國設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首先應當明確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的范圍。筆者認為，我國應在立法中明文規定，通過以下手段和方法取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應當被認定為非法證據：（1）刑訊或其他使人在肉體上受到傷害的方法。（2）威脅、欺騙。（3）使人疲勞、饑渴。（4）服用藥物、催眠。（5）超期羈押。（6）其他不人道和有辱人格的方法。

對于是否將其他違反刑事訴訟程序所獲取的言詞證據也納入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的范圍，筆者認為，如果執法人員在主觀上不是故意的，并且違法的情節與后果輕微，可以不納入排除范圍。如果偵查人員在主觀上存在故意，或者違法情節嚴重或者造成嚴重后果，則應當納入排除的范圍。

·自動排除以刑訊逼供等方式所獲得的口供為線索取得的實物證據

非法取得的實物證據發生虛假的可能性相比非法取得的言詞證據較小，證明力較高，容易被法院采納為定案證據，因此實物證據更能誘發偵查人員實施違法取證行為。在此情形下，必須在一定范圍內自動排除實物證據，以保障人權。首先，刑訊逼供作為一種絕對的酷刑，是野蠻、殘酷的司法的體現。為防止刑訊的發生，由此獲取的實物證據也應該被絕對排除。其次，以通過使人疲勞、饑渴，服用藥物、催眠，超期羈押等手段所獲口供為線索收集實物證據和刑訊逼供一樣使犯罪嫌疑人成為一種獲取證據的工具同樣是對人權的踐踏，應當被自動排除。

·以威脅、欺騙、引誘方式所獲取口供為線索收集的實物證據的排除與例外

以威脅、引誘、欺騙的方法獲取證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對此采取了完全禁止。但是，在實踐中對犯罪嫌疑人采用威脅、引誘、欺騙的方法獲取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現象不僅廣泛存在，并且是獲取犯罪嫌疑人口供最有效的方法之一。這種與實踐相脫離的法律，不但無法制約違法取證行為，反而保護了一些應該絕對禁止的違法取證行為。完全禁止威脅、引誘、欺騙的方法獲取證據，不僅不可能做到，而且不符合我國刑事訴訟的現實和世界各國的刑事訴訟的立法和實踐。在各國現行法律中并沒有完全排除通過威脅、引誘、欺騙的方法獲取的證據，也并沒有國際條約對此作出規定。筆者認為，我國應當允許在一定范圍內以威脅、引誘、欺騙的方法收集實物證據，并且絕對排除任何通過法律規定以外的威脅、引誘、欺騙方法獲取的實物證據。

·以非法搜查、扣押而取得的實物證據的排除與例外

對非法搜查、扣押的實物證據，是否應當排除我國法律和解釋均沒有作出規定，理論界也存在激烈爭論。由于通常程序違法不會影響實物證據本身的真實性，有些學者并不主張將其排除。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設立的目的是為了遏制和預防偵查人員的違法取證行為，而不是排除虛假的、不可靠的證據。雖然非法搜查、扣押不會改變實物證據本身的真實性，但它侵犯了憲法所賦予公民的基本權利。如果法律允許采納侵犯公民憲法權利而獲取證據，實際上就是對侵犯公民憲法權利行為縱容，更是對憲法尊嚴的踐踏。

但同時并不是所有違法搜查、扣押所取得的證據都必須排除，不能一味地追求程序上的完美，而極大減弱打擊犯罪的力度，因此需要設立具體排除范圍。例如，偵查人員故意違反憲法、法律規定以嚴重侵犯公民人身財產權利的手段進行的搜查、扣押所獲取的實物證據應當排除。國家應當以立法的形式明確規定允許采納非法獲得的證據的具體情形， 而不是簡單的完全禁止。

是為保護個人權利，犧牲一部分司法正義；還是犧牲一部分個人權利，允許國家權力適度的擴張，以增強打擊犯罪力度。雖然，這種選擇是極為痛苦的，但只有對國家權利的擴張進行一定的限制，才能維持刑事訴訟活動的公正性， 給處于弱勢地位的犯罪嫌疑人提供相應權利的保障。這樣，刑事訴訟活動才能在國家與個人利益之間維持其最基本的平衡。否則，刑事訴訟活動就會變成弱肉強食的追究活動，成為強者以社會整體利益之名鎮壓、打擊弱小的少數人的強權行使活動，而不具有公正性而言。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無缺的法律制度， 也不存在的沒有代價的選擇，解決保障人權與打擊犯罪的價值沖突也需要付出重大社會代價。結合我國歷史背景，立足于我國現階段國情，循序漸進，逐步完善才是我國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最佳選擇。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政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