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在人耳目之景 悟沁人心脾之情

摘 要：意境是中國古代文論術語，指抒情詩及其他文學創作中的一種藝術境界。這種藝術境界是由主觀思想感情和客觀景物環境交融而成的意蘊或形象。其特點是描述如畫，意蘊豐富，啟發讀者的聯想和想象，有著超越具體形象的更廣的藝術空間。（見《中國大百科全書》“意境”條）深入品味詩詞意境，是詩詞教學的重點之一，是打開詩詞寶庫之門的一把金鑰匙。本文以高中語文教材上的詩詞為例，談談品味詩詞意境的幾種方法。

關鍵詞：意境 抒情 境界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795（2012）12（c）-0194-03

首先，要善于披景入情。意境中包含著作者深邃豐富的“情”，含孕著客觀世界栩栩如生的“景”。膾炙人口的詩作“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梅堯臣語）“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姜夔《白石道人說詩》）。這藏于言外的“不盡之意”，飽含弦外之音的“余味、余意”，一般深藏于詩人所創造的特定“景”中，“一切景語皆情語”（王國維《人間詞話》），因而要透徹把握作品豐富的內涵，品味詩詞的意境，就要循“景”探“情”。許多詩貌似平淡無奇，實則韻味無窮，情景交融，耐人尋味。例如，柳宗元的《漁翁》：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

表面上看，這首詩不過是寫一漁翁飄忽不定的悠閑生活。但只要把組成意境的兩大要素“景”和“情”組合起來，就會發現該詩的韻外之致。先看寫了什么景。第一句寫寢：漁翁泊船于江邊，眼觀皎皎星月，耳聽嘩嘩流水，置身于天造地設的巖穴之中，與大自然共枕同眠。第二句寫食：東方欲曉，晨曦降臨，漁翁取湘江清水，拾山中翠竹，烹釣來之鮮魚，享口福之快樂。第三、四句寫行：紅日冉冉升起之時，原先炊煙裊裊之處已空無一人，漁翁駕一葉扁舟，悄然而去。在青山綠水的懷抱中，只聽“欸乃”一聲，一葦小舟已滑入滔滔清流之中去了。飄飄渺渺的景，悠悠忽忽的人，巍巍聳立的山，滾滾東去的水，渾然一體，似實而虛，似虛而實。第五，六句：小船輕快而去，驀然回首，食住之地已遠在“天際”，頗有“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詩）之意。而那西巖上，白云悠悠飄移，無牽無掛，相互追逐嬉戲。再看這美景中蘊含了什么情。那天人合一的食住情景，不是體現了作者縱情山水、任性自然的懷情嗎？那虛實相間的行蹤，不是他空寂寧靜的心靈、閑雅清逸的意趣的表現嗎？“無心相逐”之浮云，不正是他無意于宦海紛爭、一任自然的內心寫照嗎？將所繪之景與所抒之情融合起來，即深入品味該詩的意境，其言近旨遠的特點便會了悟于胸，他遺世獨立、憎恨丑惡官場之情也就表露無遺了。

其次，要努力還原意象。意象是詩人運思而成的寓意深刻的形象，它融入了詩人的主觀情意，是“人化”了的景象。詩人在構思過程中，意象浮現于詩人的腦海里，由模糊漸趨清晰，由飄忽而定型，于是借助意象的物質外殼一一語言把它固定下來。在欣賞詩詞時，要運用自己的藝術聯想和想象，依據詩句，再現乃至豐富作者初創時的意象，進而設身處地地體會詩人的思想感情。魏晉之際的哲學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說：“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這一語破的，點明了創作、還原和析意的過程。

還原意象的具體方法之一是借創造性的聯想和想象補充景中之景，豐滿意象。嚴羽《滄浪詩話》中認為：“詩者，吟詠性情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這說明好詩具有超絕的語言功效，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韻味，令人遐思邇想的景之中景，意在言外的含蓄之美。晚唐詩人司空圖在《與極浦書》引用中唐戴敘論的話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因而“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這怎么辦呢？就要馳騁創造性聯想和想象，去拓展集中性的內容，去補充因跳躍而省略了的成分，從而使各意象得以維妙維肖的再現。

例如，姜夔的《揚州慢》極力抒發了“《黍離》之悲”。結尾幾句是：“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這幾句今昔對比鮮明，盛衰之感強烈，“景外之景”較多。“二十四橋仍在”，什么不在了呢？“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風流繁華已不在了。“念”是“想起”之意，表明這是虛景。而實景是什么呢？是“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的荒涼之景，是“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凄涼之象。引導學生把這些文字后面的內容補充出來，一幅令人愴然而泣下的畫面便展現在我們的前眼：昔日娉婷美人立于橋上，朗朗明月普照大地，悠悠簫聲傳播四方。明月才子伴佳麗，笛聲簫管醉游人。如今，嬌柔玉人，杳無蹤影，風流散盡，繁華無存。清冷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令人心寒的孤月，凄楚地懸在蒼穹，映在水中。冷月伴寒波，孤寂悄無言。昔日揚州芍藥甲天下，盛開之日，紅粉云集，才子薈萃，爭奇斗妍的繁花間，笑語喧嘩，華詞麗句，滾珠瀉玉般傳揚于世。到如今，“人面不知何處去”，唯有芍藥笑春風。那艷麗大方的芍藥花，年年應時而開，歲歲隨風而謝，花開花落，自生自滅，豈不令人百感交集，欷歔不已呢！這樣，借助創造性聯想和想象，使所繪意象得以補充和豐滿，還原了詞人的原始意象，從而透徹領悟《黍離》之悲，把握意境。

具體方法之二是組合零散意象，使之構成意境。一首詩或詞，構成其意境的意象往往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它們相互映襯，彼此勾連，顯形傳神，才能組成一個有機體，形成“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原本）不相離，唯意所適”（王夫之語）的藝術境界。例如，周邦彥的《蘇幕遮》的上片：“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后三句是寫荷名句，但如果不能把“荷葉、初陽、水面、宿雨”幾個意象合為一體，組成一幅清爽秀麗的圖畫，就很難品味到它的美妙之處，那明凈悠閑的意境就難以了然于心。如果能如下組合，你就會進入一個心馳神往的藝術境界—— 瀟瀟夜雨已收，艷艷朝陽初照，荷葉圓潤，碧綠如拭，纖塵不染。水面清澈光潔，如晶瑩的明鏡，熠熠生輝。和風拂來，片片荷葉婆娑起舞，朵朵荷花展開笑臉，縷縷清香沁人心脾。那臨風高舉的婷婷荷葉，嬌嬌粉瓣，似為迎接冉冉而升的朝陽，更為迎接款款而至的詞人。如此組合再現意象，才能更好地欣賞到作者眼中的美景，體會到寓于其中的怡然自適之情，對王國維所說的“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這番話也就更加信服了。

再次，要扣緊情感基調。意境的核心之一就是“情”，而“情”是“意”（文學作品的思想）的內核。王夫之說：“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煙云泉石，花鳥苔林，金鋪錦帳，寓意則靈。”可見“情”是意境中起統率作用的因素。品味詩詞意境，要扣住全文的思想情感傾向。因為同一客觀景物，人們可以借以寄托不同的思想感情，只有在全文總體思想情感的指導下，才能準確把握各意象的內涵，從而完成對意境準確把握。例如，杜甫的《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容，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的頷聯，千古傳誦。然而不少人卻認為“無邊落木蕭蕭下”描述了一幅凄涼蕭條的秋景，表現的是孤苦無依的飄零之感，這自然正確。但認為下句“不盡長江滾滾來”，描述奔流不息、滔滔而來的大江，抒發的是于艱難困苦中不屈不撓的樂觀的精神，與“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就大錯特錯了。要是結合全詩沉郁蒼涼的感情基調來理解“不盡長江滾滾來”這一意象，就會發現作者寫大氣磅礴洶涌東注的長江之景，要抒發的卻是韶光易逝、壯志難酬的無盡哀愁，與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風東流”形異而實同。如何才能把握住詩中的情感傾向呢？重要的一點是要從褒貶色彩鮮明的詞語上去揣摸，從占有優勢的意象上去分析。像《登高》的情感傾向，從“猿嘯哀、鳥飛回（盤旋不定，不知所歸）、無邊落木、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潦倒”等傷感色彩鮮明的詞語或意象中，不難分析出“沉郁蒼涼”的情感基調來。

第四，要知人論世。在品味詩詞意境時，不僅要看上下文的意象，還要結合時代背景、創作動機、作者思想，這樣才能“隨著詩人所指點的方向，見出我們所不能見”，“覺到我們所素認為平凡的實在新鮮有趣”（朱光潛《談讀詩與趣味的培養》）的東西。例如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蒼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其中的頷聯很有名。不少人認為：綿綿的春雨，從詩人的聽覺中寫出，而淡淡的春光，則在賣花聲里透出，描繪了一幅明艷生動的春光圖。如果僅僅如此理解，陸游肯定是不同意的。陸游一生渴望光復中原，憎恨懦弱無能、偏安一隅的當權者。寫此詩時，已逾六旬的詩人在賦閑五年之后，又被起用為與其素志不合的嚴州知府。上任之前，為覲見皇帝一面，在國家多事之秋，竟要在客舍等候多日。據此，我們便可領悟出更為豐富的內容來：“一夜聽春雨”，表明國事家愁令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深巷明朝賣杏花”告訴我們，居于深巷豪宅之中的達官貴人，忘了異族虎視眈眈滅我中華之心，茍且偷樂，買花玩賞。兩相對比中，該聯抒發了心憂國事、郁悶憤慨之情。這樣，對這一“明艷生動的春光圖”之中所含的情，才有深入的了解，頓悟出“我們所不能見”的內容來。

第五，要結合文化習俗。文化習俗是人們在長期的文化積淀中形成的比較穩定的美丑傾向，它具有民族性。例如，喜鵲在我們中國文學中，被當作吉祥喜慶的象征，而在西歐則成了長舌婦的代名詞。花卉草木，飛禽走獸，本來不具有什么情感傾向，但它們在詩文中，尤其是在名家的詩文中沿相使用，且賦予了特定的情感情傾向之后，就成了一種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現象。

在我國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文化意想列舉如下。

梅花：剛正不阿，不畏逆境，孤傲高潔等。例如，陸游的《卜算子·詠梅》：“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葉夢得的《臨江仙》：“不與群芳爭絕艷，化工自許寒梅。”

荷花：潔身自好，高雅脫俗，遠離污濁等。例如，周敦頤的《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不妖。”徐陵的《侍宴》：“嫩竹猶含粉，初荷未聚塵。

菊花：隱居不仕，高尚純潔，超凡脫俗，堅貞頑強等。例如，元稹的《菊花》：“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陶淵明的《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牡丹：殷實富有，地位顯貴。劉禹錫的《賞牡丹》：“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周敦頤的《愛蓮說》：“牡丹，花之富貴者也。”

楊柳：依依惜別，思念親人。王昌齡《塞上曲》：“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柳永《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大雁：寄書傳情，渴望相聚；羈旅傷懷。李清照《一剪梅》：“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唐·趙嘏《長安望秋》：“殘星數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

哀鴻：比喻哀傷痛苦、流離失所的人。《詩經·小雅·鴻雁》：“鴻雁于飛，哀鳴嗷嗷。”

紅豆：相思豆，借指男女愛情的信物，比喻愛情或朋友深情。王維《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采薇：指隱居生活或堅守節操。文天祥《南安軍》“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饑死真吾志，夢中行采薇。”

碧血：借指為正義的事業所流的血。《莊子·外物》中講到“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元代鄭元佑 《汝陽張御史死節歌》：“孤忠既足明丹心，三年猶須化碧血。”

折桂：比喻科舉及第。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先考中進士，他的堂弟白敏中后來中了第三名，白居易寫詩祝賀說：“折桂一枝先許我，穿楊三葉盡驚人。”

擊楫：指立志報效國家，收復失地。《晉書·祖逖傳》：祖逖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宋人趙善括《滿江紅·辛卯生日》：“穎脫難藏沖斗劍，誓清行擊中流楫。”

月亮：人生的圓滿、缺憾，思鄉念親。蘇軾《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松柏：堅挺傲岸，頑強不屈，蓬勃旺盛，生命力強。劉商《畫樹后呈浚師》：“翔鳳邊風十月寒，蒼山古木更摧殘。為君壁上畫松柏，勁雪嚴霜君試看。”

陳毅：“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梧桐、寒蟬、杜鵑鳥：凄涼悲傷。李清照《聲聲慢》：“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鴛鴦：恩愛夫妻。《孔雀東南飛》：“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

梅子：少女懷春。李清照《點絳唇·蹴罷秋千》“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鴻鵠：遠大理想，高遠追求。孟浩然《洗然弟竹亭》：“吾與二三子，平生結交深。俱懷鴻鵠志，共有鹡鸰心。”

竹子：有氣節，積極向上，堅韌頑強。《竹石》鄭燮：“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如此等等，不勝枚舉。在品味詩詞意境時，如果忽視了這些具有特定含義的意象所含的“情”，就不能挖掘出詩詞的深刻含義。例如，陶淵明的名句“采菜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果不考慮“菊”的文化內涵，就只能見出詩人悠然自得的神態，體會到他心無塵滓、恬然自適的心境。如果把菊的文化意蘊考慮進去，就會發現這兩句詩還體現了詩人高潔直行、厭惡污穢官場的一貫立場。又如分析柳永《雨霖鈴》中的名句一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必須考慮到楊柳的文化內涵，才會明白這句詞的妙處：今晚我酒醒何處呢？是楊柳依依，曉風寒心，殘月如鉤的河岸！“楊柳岸”三字，不僅繪景，又借古人分別折柳相送表示留戀思念的習俗，抒發出對戀人刻骨銘心的相思、永志不忘的眷戀。景凄涼，情真摯，而意含蓄，令人玩品不已。

此外，在復現詩詞意境時，要力求用語生動準確，具有感人的魅力，使原文的詩情畫意得以逼真再現，如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里所言“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出其口”，若能如此，對深入體會境中之意大有裨益。例見上文，不再贅述。

文章就其反映對象而言，不過是人生世相、自然之物。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境，非獨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如此說來，深入品味意境，不僅是讀懂詩詞的需要，還是讀懂一切寫景抒情記敘性作品的需要。愿我們在文學鑒賞中，抓住意境這個關鍵，品其美景，悟其深意，陶冶情操，凈化心靈，提高文學素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