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我的課上,許悅惡意搞笑也越來越放肆。一次學習古詩《示兒》。學生理解詩句意思后,我拋出預設的問題:“你們能不能發現詩中的一對矛盾的詩句?”
學生找了“死去元知萬事空”和“家祭無忘告乃翁”,死去了什么都沒有了,為什么還要讓兒子在他死后,告訴他呢?學生說,陸游多么盼望能統一全國,陸游的愛國心多么強烈啊!正說到激昂處,一個怪里怪氣的聲音傳來:“這是不可能的。”不用看,許悅。你要他說“不可能”的理由,那才是“不可能”的,那只是他的無厘頭的搞笑罷了!
你看許悅怎么說自己的搞笑的:
忽然,我聽到“噓噓”聲,又聽到了,又聽到了,聲音,對,王鴻。論搞笑,王鴻不是我的對手。我怎能向手下敗將示弱?我和他切磋起來。我怎么也學不像他那種不像吹口哨、又不像隨意發出的聲音,我只能發出“嘻嘻”聲。王鴻見我不行,得意地“噓噓噓”。“失敗乃成功之母”,上一次不行,下一次肯定行。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還是只能發出“嘻嘻”聲。他“噓噓噓”,我“嘻嘻嘻”,我倆一搭一唱,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老師生氣地看著我們。為了能戰勝王鴻,為了能保住“搞笑天王”的聲譽,我只好使出殺手锏了……
類似的例子越來越多。幾乎到了許悅笑、老師愁的地步。同學們埋怨許悅“你別搞笑了”,任課老師搖頭說,“許悅怕是沒救了”。
那缺點一直躲在微笑的背后。誰會板著臉拒絕微笑呢?上學期末,許悅競選特長生,填的特長是“搞笑”,我沒拒絕,班里添那么多笑聲有什么不好。那不經意的肯定,使許悅認為搞笑是一個優點、一個長處,把同學逗笑多好玩、多有本事,怎么會成缺點?
四
以前,有老師說:“許悅要是不在你班上,你會覺得他很可愛;到你班上,你會覺得很可氣;一直呆你班上,你會覺得很可恨。”我一笑了之。現在我領教了。
我找許悅談心,和他擊掌約法。我很矛盾。教育給了過多束縛,也會把許悅的樂天與豁達捆死。我們常以幫學生克服缺點為名,連同學生的個性、特點一齊“克服”掉了。我們想幫許悅消滅“可恨”之處,同時也可能把許悅的可愛之處一并消滅了。這是不是教育本身帶有的矛盾與狹隘?有沒有更好的方法與途徑?比較理想的教育,是以強化他的優點來抑制他的缺點,以發揚優點來自我淡化乃至無聲消除其缺點。這種教育“潤物細無聲”,不帶有強制性和粗暴性,是以學生主體的釋放和靈魂的開拓為基石的。
方法呢?途徑呢?我有我的陣地《評價周報》。我約請同學找許悅的優點,寫許悅的優點,稿件優先發表。請看片段:
徐陽來找沈肖峰,見我們在做值日,沒進來,趴在窗臺上看。許悅見了,走出去對徐陽說:“你不要趴在我們班的窗臺上,有損我們六(1)班的形象。”徐陽無奈,只好到樓梯口去等。一會兒,徐陽趁我們不注意,悄悄溜了進來。許悅發現了,把他趕了出去。沒多久,徐陽又溜了進來,還說不文明的話。許悅走過去對他說:“我們六(1)班是一個文明的場所,不允許說臟話、粗話。讓你進來,已經夠給你面子了,你再這樣的話,請你出去。”這是許悅嗎?平時油腔滑調的許悅,竟然會說出這么有道理的話?許悅越來越有正義感了。
頓時,許悅被大家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過去安慰他。真不可思議,平日里都見到許悅一張笑臉,天塌下來都會保持的一張笑臉,我們六(1)班最樂觀的男生,不管老師怎么訓他,他都不會哭。此刻,他為一只小狗落淚了。
這些稿件發在《評價周報》上,許悅能明白,自己的哪些舉動受大家賞識,會朝著大家欣賞的方向前進,他那些惡作劇般的搞笑或許會慢慢消退。我對他說:“幽默和惡意搞笑是兩碼事,也是兩重境界。立足于善良與正直的搞笑,那才是真幽默、大幽默。”
以前許悅關心什么,從他的文章的題目你便能領教一二:《我是“南郭”》《放屁的故事》《我是搞笑天才》。現在,他關注起另一些事和另一些價值取向,請看他的習作片段:
我坐到座位上認真寫字,老師走過來看了看說:“嗯,很好,以后就這樣。”第一次,我第一次受到吳老師夸獎。前面幾個同學說:“今天許悅真的蠻認真的。”第一次,我第一次受到同學的夸獎。好景不長,有人想引我上鉤,逼我破戒,喊:“喜悅。”還好大哥我機靈,沒上當。沈肖峰可謂“毒”中之王。交書法作業時引我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回去時,他又暗中偷襲……下課了,吳老師說:“許悅表現很好,他是今天課堂上的一個榜樣。”第一次,第一次,我第一次在課堂紀律上受到吳老師的夸獎!
排隊去電腦教室,矮的同學在前面。我個子高,肯定搶不到電腦,我要搶在前頭。前面的同學紛紛指責我:“許悅,許悅,許悅……”我惱羞成怒,回過頭來,走到周劍面前,踢了他一腳,他喊得最響、最起勁。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這樣,世上沒有后悔藥,我只能在此鄭重地對周劍說一聲:“對不起!周劍。”
許悅的這類稿件,我盡量錄用。有點問題的,請他修改。修改的不只是文字,也是他二次觸摸自己的靈魂。我激勵、鼓舞他寫作,他以文字的方式,一次次發出成長的宣言,一次次宣言的疊加,終將鑄成一根富含生命價值的標桿。
有幾件小事不能忘記。一次,好幾個男生涌過來,領頭的正是許悅,他們紛紛從自己的盤子里夾菜給我。以前,我常把菜分給他們,許悅最多,誰叫他人胖、食量大?
一天放學后,我去教室,教室里只剩下許悅。地上臟臟的,我說:“看來沒人打掃教室了,你回家前把門窗關好。”開會回來,路過教室,許悅正一個人滿頭大汗地打掃教室。
期末,競選演說和民主投票后,許悅獲得了“進步生”獎狀,實現了他獎狀史上零的突破。我對許悅說:“班里寫你的文章最多,我整理后,打一份送給你。”他雙手亂搖,臉紅紅的。他一定想起“周報”上那火辣辣的話語。
呵,那一段生活!
(管建剛,特級教師,吳江市實驗小學本部校區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