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萊德•史蒂格雷茲和美國現代藝術啟蒙

據

說，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收藏宗旨是，只收錄已故的、在藝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藝術家的作品。換句話說，是力圖確保每件藏品都是已經被廣泛承認的藝術珍寶。因此，如果一個藝術家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作品能被大都會博物館收藏，那無疑是看到自己在世界藝術史上的地位被公開肯定，是會欣喜若狂的。也正因為這個收藏宗旨，大都會博物館一直以來以沉穩的傳統藝術為主，從埃及、希臘到中國、中東，常年的展品大多像出土文物一樣，在幽暗的光線中富麗堂皇地娓娓講述世界文明史。

但是，這并不說明大都會博物館對如火如荼的現代派藝術不感興趣，特別是，紐約這個現代派藝術的中心是大都會博物館所鎮守之地。除了偶爾舉辦的現當代藝術名家回顧展之外，大都會博物館也有一塊珍貴的現代派藝術品館藏。而提起這部分奠定了其現代藝術館藏基礎和基調的藏品，就不能不提起一個在美國現代藝術史上以先鋒派攝影聞名的人物：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Alfred Stieglitz，1864-1946）。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大都會博物館要感謝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及其遺孀喬治亞#8226;歐姬芙最終決定將自己藏品中很大的一部分交給了大都會博物館。因為在二十世紀初，當新興的現代派藝術尚未被社會廣泛承認的時候，大都會博物館曾經非常傲慢地數次回絕了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以極低的價格出讓的現在看極具價值的現代藝術作品，差點兒和這些作品失之交臂。

從2011年10月13日到2012年1月2日的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和他的藝術家：從馬蒂斯到歐姬芙，以及從2011年10月11日到2012年2月26日的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攝影收藏珍寶，這兩個正在大都會博物館舉辦的特展，全面展示了大都會所擁有的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個人收藏，是研究二十世紀初美國現代藝術史不可多得的史料。

攝影分離派

二十世紀初，史蒂格雷茲是紐約的“攝影分離派”（Photo-Secession）的中心人物。這個新興的攝影流派倡導利用攝影技術自身的優勢和特點，創作和表現可以通過攝影技術表現的事物，宣揚從當時流行的通過使用柔焦的方法來模仿和重現唯美繪畫效果的潮流中分離出來，形成獨立的可以與繪畫和雕塑相提并論的攝影藝術。“攝影分離派”的核心人物，除了史蒂格雷茲以外，還有開創了現代奢侈品牌攝影的愛德華#8226;史泰欽（Edward Steichen，1879-1973），吉爾特魯德#8226;卡絲柏（Gertrude Kasebier，1852-1934）和克拉恩斯#8226;懷特（Clarence White，1871-1925），奧爾文#8226;蘭頓#8226;科布恩（Alvin Langdon Cobrun，1882-1966）等。從1902年到1917年，攝影分離派出版了一本印刷精美的介紹攝影分離派技法和作品的刊物《攝影作品》（Camera Work）。1905年，史蒂格雷茲進而與史泰欽合伙租用了紐約第五大道291號門面，設立了一間名為“攝影分離派小藝廊”的畫廊，專門用來展示攝影分離派的作品。這個小小的畫廊，在藝術界和藝術史上擁有長久的影響力，被圈內人稱為 “291”。

“攝影分離派”及其成員以后的活動，推動了攝影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門類，一門嚴肅的藝術，也使攝影師成為一個嚴肅的可以有豐厚收入的職業。

歐洲先鋒藝術

兩年以后，移居巴黎的愛德華#8226;史泰欽將當時在歐洲剛剛興起的現代派藝術家和作品介紹給史蒂格雷茲。史蒂格雷茲深深地被這些作品所吸引，并且預測這股新的藝術潮流將對攝影藝術產生深遠的影響。他決定將這些在歐洲飽受批判和冷落的名不見經傳的藝術家介紹到美國，開始在291舉辦這些畫家的作品展。這些當時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包括：保羅#8226;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奧古斯特#8226;羅丹（Auguste Rodin，1840-1917）、亨利#8226;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巴勃羅#8226;畢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弗朗西斯#8226;皮卡比亞（Francis Picabia，1879-1953）、康斯坦丁．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1876-1957）、吉諾#8226;塞弗里尼（Gino Severini，1883-1966）。而在291展出的作品，很多都是第一次公開展覽。

史蒂格雷茲意圖通過291的展覽，在公眾中造成“不安和動蕩”，以期引起關注和促進思考。這樣的主旨，決定了他所選作品的先鋒性。由于其所展示的完全不同于傳統的題材和表現方式，在紐約掀起了熱烈的爭議，引領著先鋒藝術突破傳統的痛苦艱難的突圍之旅。這些展覽包括：1908，1909和1910年雕塑家奧古斯特#8226;羅丹繪畫作品個展；1908，1910和1912年的野獸派創始人亨利#8226;馬蒂斯作品個展；1909年的后印象派畫家亨利#8226;德#8226;圖盧茲-羅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1864-1901）的作品個展；1910年的羅丹、圖盧茲-羅特列克、馬奈（Edouard Manet，1832-1883）、塞尚、雷諾阿（Auguste Renoir，1841-1919）和盧梭（Henri Rousseau，1844-1910）的作品展；1911年的塞尚作品個展；1914年的布朗庫西作品個展。除積極游說富豪鄉紳慷慨解囊扶持這些現代派藝術家及其作品之外，史蒂格雷茲自己也成為畫廊最重要的支持者，從這些展覽中大量購買展出的作品，也將展覽中沒有賣出的作品系數收藏。這給當時的史蒂格雷茲造成了不小的經濟壓力，但是，卻完整地保存了那個時期的藝術品，使我們有幸在今天可以看到這些作品。

美國現代藝術

從291時期開始，史蒂格雷茲不但介紹歐洲的先鋒藝術家到美國，也已經開始著手扶持年輕的美國本土藝術家，鼓勵他們尋找自己的風格，展出并收藏他們的試驗性作品。1909年，291舉辦了約翰#8226;馬林（John Marin，1870-1953）和馬森#8226;哈特利（Marsden Hartley，1877-1943）作品展、1910年，舉辦了阿瑟#8226;德夫（Arthur Dove，1880-1946）和馬克思#8226;韋伯（Max Weber，1881-1961）作品展，1916年舉辦了喬治亞#8226;歐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作品展。

由于史蒂格雷茲經營291的方式并不是以盈利為目的，外加上他固執己見的個性所導致的與合作伙伴及贊助人先后分道揚鑣，1917年，經濟上捉襟見肘的史蒂格雷茲決定關閉291。不過，291所掀起的先鋒藝術浪潮使得它在當時藝術圈子里的名望一直持續到關閉之后很多年。在1930年的一封信中，史蒂格雷茲依然用“老291”的名義簽署落款。

在他后續經營的三個畫廊中，1921年的安德森畫廊（Anderson Galleries）、1925年的親密畫廊（Intimate Gallery）和1929年的一個美國的地方（An American Place），史蒂格雷茲調整了方向，開始專門扶持美國本土的新興藝術家，因為這些本土現代派藝術家的作品，在當時著名的私人畫廊和博物館中尚無一席之地，急需外界的扶持以繼續他們的創作。他精簡了自己的藝術家圈子，從1920年代到1940年代，長期扶持“七位美國人”，他們是：德夫、馬林、哈特利、歐姬芙、保羅#8226;斯特蘭德（Paul Strand，1890-1976）、史蒂格雷茲本人、以及查理斯#8226;德穆思（Charles Demuth，1883-1935）。

孤獨前行的啟蒙者

在現代藝術史研究中，有一個似乎很主流的說法，說紐約之所以會在二十世紀取代巴黎成為世界藝術的中心，是因為經過二戰以后一枝獨秀富裕充足的美國，需要在文化上也取得主導地位，所以由政府在背后隱蔽地提供強力支持，扶持一批藝評家、文化學者、藝術家，在輿論的幫助下，創造出以觀念為主導的現代派藝術潮流，并在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在眾多藝術流派的變遷之后，終于在1980年代坐上世界藝術中心的頭把交椅，并且保持這樣的領導地位至今。

但是，如果我們看看史蒂格雷茲豐富而傳奇的一生，你會發現，他完全是憑借著自己對藝術的熱愛和堅持，成就了在今天看來依然是偉大的推動美國現代藝術啟蒙和發展的事業。今天聲名鼎赫的他，當年的創業道路并不順利。1911年，史蒂格雷茲曾經出價2000美元，希望把自己手中的81幅畢加索個展中遺留下來的作品賣給大都會博物館，但是，當時大都會博物館繪畫部主任一口回絕，說“畢加索的作品中空無一物，這樣瘋狂的東西在美國永無出頭之日。”同年，當史蒂格雷茲希望大都會博物館收藏羅丹的繪畫作品時，同樣遭到了無情的拒絕。但是，史蒂格雷茲并沒有因此而懷疑自己的判斷，他所堅持的現代派，在幾年之后，就在美國的土地上生根，在之后的幾十年發芽，成長，繁榮，直至今日成為當今藝術的主流。

1928年，史蒂格雷茲向大都會博物館捐贈了22張照片。這些照片是大都會首批照片館藏，也是所有美國博物館中首次收藏攝影作品，實現了史蒂格雷茲將攝影提升為可以與繪畫和雕塑相提并論的藝術形式的愿望。1933年，史蒂格雷茲又捐贈了自己收藏的419幅繪畫主義攝影流派（Pictorial Photography）的作品，這次的捐贈，為大都會博物館的攝影館藏奠定了基礎，也為大都會日后的攝影作品收藏奠定了基調。史蒂格雷茲離世后的第三年，1949年，在其遺孀歐姬芙的主持下，又有199幅攝影作品被納入大都會博物館的攝影館藏。同時，大都會博物館也收購了他的繪畫收藏中的428幅作品，其中包括39幅油畫、5座雕塑、214幅繪圖和水彩和170幅版畫。這些藏品，創造了很多大都會博物館在現代藝術品收藏上的第一：第一幅立體派作品（畢加索的繪圖），第一幅未來派油畫和繪圖（塞弗里尼的作品），第一幅康定斯基的作品，第一件布朗庫西的雕塑。這些藏品，直到今日，仍然是大都會博物館現當代藝術收藏的奠基石和中堅。

經過長達60年的整理和妥善維護，今天，大都會博物館終于可以將這些藏品以特展的形式呈現給公眾。這兩個展覽，是第一次全面展出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作為一個攝影藝術家和一個畫廊主的成就，給現代藝術史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也為廣大公眾提供了全面了解阿爾弗萊德#8226;史蒂格雷茲及其豐富人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