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志銘》考

付保珂

（寧夏大學 人文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明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志銘》于1999年7月在鹽池縣城南郊花馬池鎮馮記圈明代楊氏墓地出土。墓志銘由志蓋和墓志組成，皆砂石質。志蓋長57.8、寬41.5、厚10厘米，上篆刻“明封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志銘”。墓志長57.2、寬40.8、厚9.5厘米，楷書首題“明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志銘”，26行，滿行41字。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舉人黃鹍撰文。

周赟《明楊釗墓志考略》據志文和傳世文獻，列出楊釗家族七代譜系圖，并分析志文中所反映的明代寧夏邊防形勢、世襲制度、婚配習俗和喪葬習俗。但錄文不是甚為準確，如“知之頗捻”，“捻”當為“稔”；“尋又升領班都指揮升”下脫“為”字等。

碑文首記志主楊釗卒年、葬年、葬地、字、號等，后敘述先世，次介紹志主仕旅，最后附記子孫及其配偶家世情況，并用感嘆語句引出四字體的有韻銘文。文章據拓片重新繁體錄文，保留異體字、俗體字，結合傳世文獻主要就楊英“始調寧夏前衛，繼調寧夏后衛，尋升都指揮僉事領班、陜西守備平虜”、嘉靖十三年（1534）楊釗抗擊吉囊寇邊內侵、楊釗七代世系及志文撰者等方面予以疏證，或與史籍印證，或補史之闕。

一、圖錄

志蓋

志文

二、錄文①

誌蓋：明封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誌銘

誌文：

明昭毅將軍紅山楊公合葬墓誌銘

嘉靖甲寅年十一月廿九日，昭毅將軍紅山楊公以疾卒，得壽六十有七也。其子揮使威，將以明年乙/卯二月七日從舊兆，合葬於花馬池南原。遣價逺來，請銘於鵾。鵾辱昭毅公婭久矣，知之頗稔，故不/敢辭。按：公諱釗，字仲器，別號紅山。其先遼東太子府人也，本無姓。高大父名杻歹者，生有竒材，能知/天命順逆，歸附我/太祖。征討，屢有捷，累官至金吾右衛指揮同知。公之爲揮使者，自高大父始也。曾大父麻忽兒克，爲前□/我/成祖嘉其忠貞，遂/賜姓楊。公之爲楊姓者，自曾大父始也。曾大父生大父洪，洪生英，寔公之考也。英歷成化、弘治、正德間，飭俘/抑馘，數樹竒績。當道者以其才堪寄朔方重地，始調寕夏前衛，継調寕夏後衛，尋陞都指揮僉事領班、/陝西守備平虜。公之家後衛者，自厥考始也。考配杭氏，於弘治戊申年十月廿日生昭毅公，公天資耿/直，識量宏偉，有文武長才。理軍務，則師律嚴明；視衛篆，則民情悅服。嘉靖甲午歲，大舉酋虜自安定堡/地方突入，勢甚猖獗。人皆曰：“不可交也。”昭毅公獨無懼色，發策出竒，從容取勝。□/總督松石劉公薦剡，陞爲指揮使，尋又陞爲領班都指揮，晉階昭毅將軍云。已而告老謝政，挈其全璧而/歸之。于暇則約鄉間一二知己，乘鹿車，載樽俎，咲傲林泉，絕口不道世事。噫嘻！古之謂“識進止者，公非/其儔與。”公先娶李指揮振之女，母儀婦道，藹藹足稱，先公卒。継娶陳氏、鄭氏，閨壺淑行，彼此如一，亦先/公卒。續娶任氏、王氏，雍雍內，則人無間言。此又以見公刑予之政矣。男子一，名威，乘襲指揮使，李淑人/出，娶王都司銳之女。女子二，長適壽陽端懿王，亦李淑人出；次適指揮應，襲武舉包勳，陳氏出也。孫男三，孟世龍，娶指揮雷霖女；仲世虎；季/世熊。孫女三，一嫁指揮趙年，其二俱未許人。夫以公之壽，未登于耄耋期，順人固爲公惜，然而名德烜/隆，子孫昌茂，人亦未嘗不爲公羨也。生榮歿寕，公亦何媿於天地間哉！因系之銘昌：

憶公之始，世逺譜/亡。自我/成祖，賜姓曰楊。功烈巍莪，金紫輝煌。綿綿相継，前後重光。憶公之德，孰與之行。內惟剛直，外則義方。出謀制/敵，曾荷薦揚。退而明□，與世相忘。憶公之兆，厥作面陽。浮山□□，荒草茫茫。馬鬉塵封，靑鳥雲翔。勒銘/貞石，百世其昌。

己酉舉人南池黃鵾撰

三、志文考略

（一）楊釗先世

楊釗祖籍“遼東太子府”。遼東，為明代設置的都指揮使司之一。明洪武八年（1375）改定遼都尉為遼東都指揮使司，治所在定遼中衛（今遼寧遼陽市），統領25衛、2州，轄境“東至鴨綠江，西至山海關，南至旅順海口，北至開原”［1］952。 “太子府”，史書中無查。

楊釗高祖名樞歹，本無姓。因隨明太祖朱元璋征戰有功，被分封金吾右衛指揮同知。金吾右衛是明初設立的皇上直衛親軍諸衛之一，官從三品。“左、右金吾衛”始于唐朝，是清道、徼巡、排列、引導儀仗的衛士組織。“秦曰中尉，掌徼巡，武帝改名執金吾，魏復為中尉。南朝不置。隋曰候衛。龍朔二年改為左、右金吾衛”［2］1901。 “宋衛尉領左、右金吾衛司，左、右金吾仗司……元置拱衛司，領控鶴戶，以供其事”［1］1587。 明初，“置帳前總制親軍都指揮使司……后改置金吾侍衛親軍都護府……又置各衛親軍指揮使司……同知指揮使，從三品……尋罷金吾侍衛親軍都護府”［1］1861，至洪武、永樂間增設親軍諸衛，包括永樂中設置的“金吾左衛”和“金吾右衛”。楊釗高祖受封的金吾右衛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中級武官，正因此楊釗祖輩才得以世襲指揮使一職。

曾祖麻忽兒克，史籍無載，因“忠貞”被明成祖朱棣賜姓楊。祖父楊洪史籍亦無載。

父楊英，明正德五年（1510）任寧夏后衛都指揮僉事。（弘治）《寧夏新志》卷二《宦跡》、（嘉靖）《寧夏新志》卷二《宦跡》皆有提及。弘治四年（1491）十月甲辰，楊英以金吾右衛帶俸都指揮僉事奉命調至寧夏。《明孝宗實錄》卷五六：“弘治四年十月甲子朔孟冬……壬子……改注金吾右衛帶俸都指揮僉事為興金吾右衛帶俸都指揮僉事楊英于陜西都司，專在寧夏領軍聽用。 ”［3］1082正德四年（1509）春正月甲午朔，工科給事中吳儀等關于寧夏、固原等處馬價鹽課銀貪污事件上奏明武宗，奏折中提到寧夏“前衛指揮使楊英”②。正德五年（1510）四月，慶靖王朱第四子寘鐇與時寧夏指揮周昂，千戶所何錦、丁廣等反叛。參將仇鉞、副總兵楊英出兵防御。此次平叛，楊英發揮了重要作用。《明史·朱傳》、（弘治）《寧夏新志》卷二《俘捷》中均有關于此次平叛寘鐇的詳細記載。楊英也因平叛有功于同年十月調至寧夏后衛，任指揮使一職③。上述文獻記載與志文所載楊英“始調寧夏前衛，繼調寧夏后衛”可互相證明，史料所記更為詳細。

楊英后升“陜西守備平虜”，楊英所任守備平虜當為寧夏前衛之平虜千戶所。（弘治）《寧夏新志》卷二《宦跡》記楊英出任“北路平虜城守備”一職。明代陜西都司下轄二“平虜守御千戶所”，一為寧夏前衛后千戶所（駐于平虜城），一為隸屬于固原衛的平虜守御千戶所。《明史·地理三》卷四二：“寧夏衛：……平虜千戶所。 衛北，少東。 ”［1］1013（嘉靖）《寧夏新志》卷一：“寧夏總鎮，……北路守備……景泰六年，奏撥前衛后千戶所十百戶軍余居之……正德五年，總制、右都御史楊一清奏設守備，為寧夏北路……”［5］87《明世宗實錄》卷三七五：“三十年七月庚子，移靈州參將于橫城。改平虜守備為分守參將，寧夏前衛后千戶所為平虜守御千戶所。從寧夏巡撫張鎬奏也。 ”［4］6683可知，隸屬于固原衛的平虜守御千戶所（今寧夏同心縣豫望鄉）在明嘉靖三十年（1551）時始置，此時楊英已經去世。

（二）楊釗及其抗擊吉囊寇邊入侵事件

1.楊釗及其七代世系

楊釗，字仲器，號紅山，生于弘治元年（1488）十月二十日，卒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十一月二十九日。其父楊英于弘治四年（1491）十月調至寧夏，故楊釗可能是隨父遷至寧夏前衛，后遷至寧夏后衛的，并承襲指揮使一職。釗文武兼備，體恤百姓，為民所愛戴。

墓志對楊釗的妻妾子孫記載較詳。楊釗一生凡五娶：李氏、陳氏、鄭氏、任氏、王氏，其中指揮李振之女李氏被封為“淑人”。淑人乃外命婦名，是封建社會封贈品官夫人制度的產物，封贈號視夫、子的官品而定。《明史·職官一》卷七二：“外命婦之號九。公曰某國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稱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1］1737楊釗受封的昭毅將軍，為正三品。 《明史·職官一》卷七二：“凡武官六品……散階三十……正三品，初授昭勇將軍，升授昭毅將軍，加授昭武將軍。 ”［1］1751故李氏才有淑人之封號。楊釗有一男二女，子楊威襲指揮使一職，為李氏所生。女兒中，長女（李氏出）嫁壽陽端懿王，次女（陳氏出）嫁武舉包勛。孫子孫女各三，其中，楊釗去世時一孫子一孫女已婚配。孫子分別為：楊世龍、楊世虎、楊世熊。據墓志所記，楊釗世系表如下：

樞歹 高祖

麻忽兒克 曾祖

楊洪 祖父

楊英 父親

楊釗

楊威 長女 次女 子女

楊世龍 楊世虎 楊世熊 孫女 孫女 孫女 孫輩

2.楊釗抗擊吉囊寇邊入侵事件

志文提及楊釗抗擊蒙古韃靼吉囊部于嘉靖十三年 （甲午，1534）寇邊內侵事件。 《國榷》（嘉靖）、《寧夏新志》（萬歷）、《朔方新志》、《明史》、《明實錄》（乾隆）、《寧夏府志》等文獻皆有記載，但所記吉囊寇安定、會寧等地時間不一。

《明史》和《明世宗實錄》記嘉靖十三年（1534）八月吉囊寇安定、會寧等地。《明史·世宗一》：“（嘉靖十三年）……吉囊……秋八月壬子，寇犯花馬池，梁震御卻之。”［1］229《明史·王效傳》：“吉囊十萬騎復窺花馬池，效、震拒之不得入。轉犯乾溝。震分兵擊，遂趨固原。總兵官劉文力戰，寇趨青山峴，大掠安定、會寧。 ”［1］5579《明世宗實錄》“嘉靖十三年（1534）八月”條載：“壬子……虜吉囊十萬騎由花馬池入犯，副總兵梁震拒卻之。虜從延乾溝入，將寇固原及海喇都等處，復為總兵劉文所遏……趨青山峴，以窺安、會。事聞，詔行總制尚書唐龍等督諸將嚴兵御之。 ”［4］3651

《國榷》和（嘉靖）《寧夏新志》卷八《大明嘉靖平虜之碑》記吉囊寇安定、會寧等地皆在嘉靖十三年（1534）七月。《國榷》“世宗嘉靖十三年七月”條載：“己卯，虜吉囊自花馬池入定邊、乾溝，總兵劉文拒走之，犯固原……戊子，吉囊自青沙峴寇安定、會寧、金縣……己丑，總兵劉文戰會寧劉家營及葛家山，斬數十人。虜將遁，文度其歸必青沙峴也，伏俟之。”［6］3503所載與碑文七月戰事略同。同書“八月”條載：“戊戌，吉囊合眾出青沙峴，劉文伏兵敗之。指揮王晉戰半個城，先后斬一百二十七級。都督僉事梁震值寇乾溝，斬首一百八十五級。寧夏總兵王效又敗之興武，先后斬一百三十級……壬子，吉囊四萬騎寇寧夏，總兵王效率指揮成賢、呂忠良、劉勛、王俊以八百騎戰秦壩，力戰移日，賢獨當一面，寇被傷者眾。因并力攻賢，及忠良等俱戰沒。 ”［6］3504（嘉靖）《寧夏新志》卷八《大明嘉靖平虜之碑》：“嘉靖十三年甲午，虜酋吉囊盤踞河套數年……七月初，寧夏報吉囊結營于花馬池……十四日己卯，虜由定邊、乾溝鏟崖擁入鐵柱泉，劉文堵截，不得犯固原。二十三日戊子，乃從青沙峴入寇安、會、金三縣……明日己丑，戰于會寧、劉家岔及葛家山，斬其桀者數十人。 ”［5］449-450《國榷》較碑文所記八月入侵事件略簡。

嘉靖十三年（1534）吉囊入寇安定、會寧等地，《國榷》、《大明嘉靖平虜之碑》皆發生在七月。《明史》、《明世宗實錄》記于八月入侵。《明史》為清人所編，《國榷》、（嘉靖）《寧夏新志》、（萬歷）《朔方新志》均為明代資料，且碑文與史料所記相吻合。故嘉靖十三年（1534）吉囊入寇安定、會寧等地的時間定為七月較為穩妥。楊釗亦是在此戰況下奮勇抗敵，后立功升遷，“升為指揮使，尋又升為領班指揮使，晉階昭毅將軍云”。 （乾隆）《寧夏府志》：“楊釗，都指揮，領班備御。 ”［7］547

楊釗因得到總督劉天和（號松石）的賞識而晉遷。嘉靖甲午年間劉松石是否抗擊吉囊，史料中并無明確記載。劉天和，字養和，號松石，湖廣麻城（今湖北麻城）人。嘉靖初，以右僉都御史督甘肅屯政、御史督陜西軍餉，后巡撫陜西。嘉靖十五年（1536）改兵部左侍郎、總督三邊軍務，后遷左都御史。《明史》卷二〇〇有傳。《國榷》：“嘉靖十五年正月……甲子，劉天和為兵部左侍郎兼右副督御史總制陜西三邊軍務……嘉靖十九年十一月……戊戌，改陜西總督劉天和為南京戶部尚書。 ”［6］3524-3603嘉靖十五年 （1536） 正月至嘉靖十九年（1540）十一月總制陜西三邊軍務。則楊釗的升遷當在劉天和制陜西三邊軍務期間。

（三）撰者黃鹍

志文撰者黃鹍，“辱昭毅公姻婭久矣，知之頗稔”，與楊釗是有婚姻關系的親戚。其人為明寧夏嘉靖二十八年 （己酉，1549）舉人，曾任淇縣知縣。（乾隆）《寧夏府志》卷十四《選舉·舉人》“嘉靖己酉”條：“黃鹍，知淇縣事。 ”［7］480國家圖書館藏清順治十六年（1659）《衛輝府志》卷九《官師志下》“淇縣知縣”條載：“黃鹍，寧夏衛人，舉人。 ”［8］

注釋：

①案：為盡量還原碑文原貌，繁體錄文，并保留異體字、俗體字。文中“/”表示碑文換行。

②《明武宗實錄》“正德四年春正月甲午朔”條載：“……丁未……工科給事中吳儀等奏，查盤寧夏固原等處所請馬價鹽課銀……有挪移侵欺情弊。因參巡撫寧夏右僉都御史劉憲……前衛指揮使楊英……”。（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武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印.1966，頁1047）。

③《明武宗實錄》“正德五年冬十月甲申朔”條載：“……戊子……以寧夏后衛指揮使楊英守備鎮城迤北……各以都指揮體統行事”。（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武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印.1966，頁1501）。

［1］ 清·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 后晉·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孝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印，1966.

［4］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明世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印，1966.

［5］ 明·胡汝礪、管律.嘉靖寧夏新志［M］.陳明猷校勘.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2.

［6］ 明·談遷.國榷［M］.張宗祥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58.

［7］ 清·張金城、楊浣雨.乾隆寧夏府志［M］.陳明猷點校.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2.

［8］ 清·程啟朱.衛輝府志·官師志下［M］.清順治十六年（1659）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