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亞莉,班榮學,趙榮
(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西安710069)
鄉土文學翻譯策略及其本質探析
——以《浮躁》英譯為例
于亞莉,班榮學,趙榮
(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西安710069)
鄉土文學翻譯是文學文化翻譯研究不可或缺的內容?!陡≡辍纷鳛橹l土文學作品之一,其英譯本不僅傳達了原作的“思想”與“風味”,而且在翻譯策略與方法的運用上體現出一種雜和傾向。由此可以看出,“翻譯即意譯”,歸化和異化策略、直譯與意譯方法本無優劣之分,二者相輔相承,殊途同歸。
鄉土文學;文化翻譯;歸化;異化;直譯;意譯;《浮躁》
鄉土文學是指散發著濃郁鄉土氣息,具有鮮明地方色彩的文學。鄉土文學文化翻譯是文學翻譯的細化概說,著眼點是文學翻譯,同時又聚焦于表現特有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的語言形式和文化意象傳譯特征。換言之,鄉土文學文化翻譯是針對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文學文化翻譯研究。由于“文學與文化相因相成,文學是表現文化現象最敏銳的部分,是研究文化現象最重要的資源”,[1]而鄉土文學中特有地域文化與語言表現形式相輔相成、不可分割,因此,如何將鄉土文學作品中表現民族地域文化的意象進行傳譯,以及如何再現其文化內涵和獨特地域色彩便成為文學翻譯研究不可或缺的內容。本文試以賈平凹小說《浮躁》英譯為例,探討鄉土文學文化翻譯中歸化與異化、直譯與意譯的本質問題。
翻譯界關于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之爭由來已久。以孫致禮為代表的異化論者認為,翻譯的根本任務是準確而完整地傳達原作的“思想”和“風味”,為達此目的,無疑必須走異化的途徑,因而異化也就成了矛盾的主要方面,是第一位的。[2]以蔡平為代表的歸化論者認為,翻譯的目的是為了讓本國的讀者通過本國文字了解他國文化,所以譯文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要符合譯語規范,這樣才能讓譯文讀者理解,從而達到翻譯的目的。因此在文學翻譯中,歸化法將始終處于主導地位。[3]王東風對《紅樓夢》的兩個譯本中涉及文化的比喻用法所采用的翻譯策略進行了分析,研究結果表明:楊憲益的譯本基本上遵循了以源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異化”的方法;霍克斯(Hawks)遵循了以目的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歸化”的方法。鑒于這兩個譯本均得到大家的認可,我們認為翻譯策略本無優劣之分,只是根據社會發展要求、文化層次、譯者不同的翻譯目的,以及讀者對象不同而采用不同策略,以達到翻譯的最終目的——跨文化交際。[4]
從翻譯的跨文化交際功能來講,所有文學翻譯的目標應是盡可能傳達原文的文化信息,實現文化交流的目的。因此,文學翻譯必須是跨語際的文化翻譯。由于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所有的文化信息和文學意象都必須通過語言來表達,這又注定了翻譯必須是跨文化的語際轉換。也就是說,文學語言是語言與文化的共同體,而文學翻譯總是在探究如何跨越橫亙在兩種語言之間的語言障礙。異化與歸化策略的選擇,直譯與意譯方法的采用,其分歧正是集中體現在如何對待翻譯中語言文化共同體的差異處理上。從《紅樓夢》兩個英譯本的比較研究來看:一般認為,楊譯是竭力主張傳達中國文化因素的,而霍譯則傾于向英語的方向歸化。兩種翻譯策略都是無可厚非的,各有自己存在的理由。然而,仔細考察就會發現,這些并不是問題的全部,淡化原文的文化詞語甚至也是一種翻譯策略。有時霍譯比楊譯對中國文化因素的傳達要求更高,而楊譯有時也有很強的異化傾向。[5]也就是說,盡管異化與歸化的翻譯策略不同,所采用的直譯與意譯的翻譯方法不同,翻譯的效果也不盡相同,但翻譯即譯意的目標卻是相同的。
1.歸化與異化相輔相承。譯學辭典對“歸化”與“異化”定義是:“異化”與“歸化”相對,指在翻譯方法上遷就外來文化的語言特點,吸納外語表達方式?!皻w化”與“異化”相對,翻譯上是指恪守本族文化的語言傳統,回歸地道的本族語表達方式。[6]92-93也就是說,“異化”和“歸化”在本質上都屬于翻譯方法。“異化”主要是按照譯文語言的表達習慣,表現原文的思想文化和內容。而“歸化”與之相反,嚴格遵守原文的語言表達習慣,體現原文的語言表達形式。無論采用哪種策略,譯文必須反映原文的思想與風味。
由于翻譯策略主要體現于文學文化翻譯方面,因此鄉土文學文化翻譯更能說明翻譯策略的本質問題?!陡≡辍肥顷兾髦骷屹Z平凹的代表作之一,不僅表現了中國農村改革開放初期的各種復雜情況,更充滿了濃濃的鄉土文化氣息。英譯《浮躁》中,采用“歸化”翻譯策略的例句,如:
①水上的好手在兩岔鎮,“浪里蛟”卻全在仙游川??墒菐啄昀锏乃垼栽陂愅鯛數娘堝伬飺尦缘?。[7]444The best sailors were from Crossroads Township,and the“wave-riding dragons”were all from Stream of Wandering Spirits.For several years those who made their living on the river had to snatch their food out of the pot of Yama,the king of the hell.[8]487
采用“異化”翻譯策略的例句,如:
②“誰叫了你們?你們是吃屎的狗,一叫就來了!”(7]54“Whoinvited you bunch of shit-eating dogs,ready whenever anyone calls?”(8]65
這樣粗略的劃分并不能說明所有問題,因為“歸化”與“異化”兩種策略在翻譯實踐中是交織滲透,而直譯與意譯的方法又是互為補充,并行不悖。例如上例中“在閻王爺的飯鍋里搶吃的”譯為“to snatch their food out of the pot of Yam a,the king of the hell”,表面上看譯者借用印度神話中掌管陰曹地府的“Yama”(閻摩)來替代中國神話中的閻王,即“遷就外來文化的語言特點”,呈現出“異化”的“外語表達方式”,屬于“歸化”策略,但經過仔細研究,我們發現,譯文表達又完全是依原文的語序而作,是“異化”的表現形式。又如例2中文化語詞的譯文是異化策略的產物,但表達方式卻并非都是“依樣畫葫蘆”的異化形式,而是在歸化的語句或語序中夾雜著異化—直譯的詞語,如“吃屎的狗”譯為“shit-eating dogs”。也就是說“歸化”中有“異化”,“異化”中有“歸化”,而所有譯文又都充分體現了兩種策略的殊途同歸。
如果說《浮躁》英譯本的譯者葛浩文與《紅樓夢》的譯者霍克斯一樣,也是遵循了以目的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然而整個譯本都是以原文本的格式與風格翻譯的,甚至連句子的基本語序也不例外,很難以歸化概之。如果說譯者是遵循了以源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異化”的策略,而在其異化譯文的表述中卻夾雜著地道流暢的歸化表達形式,又不能簡單地以異化而論之。綜觀整個譯本,歸化與異化策略交相輝映,直譯與意譯方法相輔相成,譯作準確而完整地傳達了原作的“思想”和“風味”。策略與方法的優勢互補,使譯文以原語與譯語的雜和樣態再現了原文的風貌,故而榮膺了美國美孚文學大獎。
無論是以“準確而完整地傳達原作的‘思想’和‘風味’”的異化“是第一位的”,還是“為了讓本國的讀者通過本國文字了解他國文化”的歸化“為主導地位”,無論是“以源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異化’方法”的楊譯,還是“以目的語文化為歸宿的原則,即采用了‘歸化’方法”的霍譯,雖然各自的翻譯策略不同,但翻譯目的是一致的,都是為了忠實地傳譯源語的文化特征,再現原文的文學意象。即便是霍譯的目的是為了取悅讀者,楊譯的目的是為了傳播中華文化,二者都是要通過傳達原作的“思想”和“風味”才能達到取悅的目的,實現傳播的愿望。因此,歸化與異化,直譯與意譯,始終平行并存于翻譯之中。雖然宏觀策略不同,微觀方法迥異,但目標一致,殊途同歸,相輔相成。之所以講是“并存”與“平行”,是因為現實中既不存在純粹的異化—直譯語句,也沒有純粹的歸化—意譯語篇。在歸化語篇中夾雜著大量的異化—直譯的語詞與短語句子,歸化—意譯與異化—直譯并駕齊驅。同樣,在異化語句中歸化—意譯的文字也是屢見不鮮,歸化—意譯與異化—直譯的譯文并行不悖。
2.直譯與意譯異曲同工。同理,根據譯學辭典對“直譯”與“意譯”的定義,即直譯與意譯并列,是主要譯法之一。一般認為譯文形式與內容都與原文一致謂之直譯,亦即以原文形式為標準,依樣畫葫蘆的是直譯;另起爐灶的是意譯。意譯與直譯并列,是主要譯法之一。譯文內容一致而形式不同謂之意譯,即以原文形式為標準,譯文表達形式上另辟蹊徑,[6]92-93我們可以將例1劃入歸化策略下的意譯一類,而例1則可歸類到異化策略下的直譯的范疇。然而,例1的譯文并不是完全徹底的“以原文形式為標準,譯文表達形式上另辟蹊徑”的意譯,因為譯文句子的語序完全是依原文的語序而作,并非都是“回歸地道的本族語表達方式”。例2的文化語詞譯文基本上是異化策略下的直譯。這又進一步說明,既不可能存在純粹的異化—直譯的譯文語句,也不存在純粹的歸化—意譯的文本?!爸弊g”中有“意譯”,“意譯”中有“直譯”,直譯與意譯相輔相成,異曲同工,即準確而完整地傳達原作的“思想”和“風味”。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是塑造文學形象的工具,文學翻譯就是用一種語言藝術形式再現另一種語言形式所展現的語言藝術。在翻譯過程中追求語言藝術美、再現原作的藝術性是文學翻譯的目的,即把原作中包含的一定社會生活的映象完好無損地從一種語言移注到另一種語言中,“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啟發、感動和美的感受”。從翻譯的性質和功能上來說,就是將原語精神文化活動的產物,轉化為譯語精神文化活動的產物。因為每一部文學作品的語言特征,都是該作家根據塑造形象的需要,從現實生活中提煉創造出來的,翻譯要保存原作風格特點,要使譯文與原文一樣生動形象、形神畢肖、雅俗等同、簡潔精美、詞情并茂,只有經過譯者頭腦的加工制作、能動地創造,才能在譯文中重新客觀化和物質化。[6]291-292而直譯與意譯的方法,正是譯者在“重新客觀化和物質化”過程中所采用的“能動”措施,“以原文形式為標準,依樣畫葫蘆的直譯”或“回歸地道的本族語表達方式”,都不是“能動地創造”,又如“一九七六年,報紙上、廣播上接連報道唐山地震,河南發水,東北某縣降下大塊隕石,這和尚就私下說不好了,天翻地覆,國要亂了。果然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相繼逝世”,譯為:[7]58In 1976,the newspapers and broadcast media told of an earthquake at Tangshan,floods in Henan,the landing of a meteor in a certain county in Manchuria.The abbot proclaimed privately that heaven and earth had turned upside down and that the nation was in for chaotic times.His prediction proved accurate,for Mao Zedong,Zhou Enlai,and Zhu De died with in months of one another.[8]64句中的地名、人名等專有文化語詞的“漢語拼音”直譯,基本上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譯文讀者根本不知道這些省份的名稱和偉人的姓名意味著什么。用“Manchuria”譯“東北”,更忽略了這是個殖民色彩很濃的異化—直譯詞。同樣,《浮躁》例句“婦人就又說:‘自家的豬餓得哼哼,你還有糶的糠?’”[7]103“The pigs in your own home are squealing from hunger,”she said.“But do you still have chaff to give them?”[8]112中的英語譯文“The pigs in your own home”(自家的豬),“But do you still have chaff to give them?”(你還有糶的糠?),原文的“豬”(單數),譯為“The pigs”復數,把“有糶的糠”譯為“give them”(你還有糠喂養/給它們?),“豬”的“單”、“復”數變化和“糶”與“喂養”或“給”的更改,不僅達不到“詞情并茂”,連基本的意思都變了。
翻譯的過程是通過掌握原作的思想內容,然后選擇適當的譯語將它表達出來—改變語言外殼,保持思想內容。哲學家賀麟在《談談翻譯》中說:“某一真意,可用土語向本鄉人傳達,可用京話向國人傳達,可用文言或白話向舊人新人傳達,亦可用英、法、德文等向異邦人傳達,翻譯的哲學基礎即在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心同理同之處,才是人類的真實本性和文化創造之真正源泉;而同心同理之處亦為人類可以相通、翻譯之處?!笨梢?,思想內容可以相通,才是翻譯的基礎。翻譯標準雖有不同的提法,但總是把忠實于原作的思想內容,或曰“信”,放在首位。[6]1-2同樣,翻譯的策略雖有不同的提法,無論是歸化還是異化,也總是把準確而完整地傳達原作的“思想”和“風味”放在首位。
關聯翻譯理論認為翻譯是一種包含兩個示意—推理過程的言語交際行為,譯者的責任就是要努力做到以最小的推理努力獲得最佳的語境關聯。因此,譯文“加工制作”的過程與結果也就可以用關聯理論所倡導的通過推理尋求“最佳關聯”和林語堂的“必經心理的剖析”所明的“心理事實”來佐證。[9]文學文化語詞不僅是該文學作品不可或缺的語言藝術表現形式,更是體現其民族文化內涵的文化意象本身。因此,文學文化語詞的翻譯不僅要著眼于其文學語言藝術的相似形再現,更要兼顧其文化意象的相似形再現,其過程與結果都必須始終保持“使原文作者的意圖(intention)與譯文讀者的期盼(expectation)相吻合”,而譯文,即“重新客觀化和物質化”的最終形式,則必須是“同原文釋義相似(interpretively resembling)的接受語語。[10][12]無論選擇歸化還是異化策略,也不管是采用直譯還是意譯的方法,要使譯文成為“同原文釋義相似的接受語語段”,在語言方面,則要合理使用合句法與分句及斷句規則。在文化翻譯方面,則應注意英語讀者的習慣,該變換則變換,該變通則變通,切忌照搬硬套。[11]而這種“變換”與“變通”手法所體現的正是上述譯例所要展示的直譯與意譯異曲同工的相輔相成的互補效果,所追求的就是所有譯文都必須是“同原文釋義相似的接受語語段”。
歸化與異化的定義雖然不同,但卻是一對相輔相成殊途同歸的翻譯策略,直譯與意譯的界定貌似水火不容,卻是一對異曲同工優勢互補的翻譯方法,前者專指翻譯策略的選擇,不僅涉及文學、文化、語言和社會規范,同時還涉及翻譯的意識形態;而后者只針對語言轉換的理據與方法,主要涉及相應語境下的翻譯方法和技巧運用。異化不等于直譯,歸化不等于意譯。現實中既不存在純粹的異化—直譯語句,也沒有純粹的歸化—意譯的語篇,只有策略傾向相互滲透與方法傾向優勢互補而產生的混合形式。也只有這種原語與譯語的雜和樣態,才能使譯文成為“同原文釋義相似的接受語語段”而再現原文的風貌,實現文學文化翻譯的文化交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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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7
A
1002-7408(2012)04-0105-03
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11JK0396);西北大學校內科研基金項目(10NW 31)。
于亞莉(1974-),女,陜西商州人,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班榮學(1953-),男,寧夏固原人,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英漢語言對比研究;趙榮(1953-),女,陜西咸陽人,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英漢語言對比研究。
[責任編輯:陳合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