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
近年來,隨著信息傳播新技術革命的浪潮席卷全球,媒介分析的現實意義日益凸顯。“信息方式的特點不僅僅在于它能起到中立的數據傳導作用,而且還重新構型這種傳導并促進人們對此進行多重闡釋。”[1]不同媒介中固有的不同物質形式和符號形式,預先就設定了相應的不同偏向,媒介在無形中使得我們習慣于某些生活方式,并為我們的所見所知提供結構。從媒介技術邏輯維度進行考慮,提供了一種觀察傳播行為的新角度:網絡情緒經由網絡而聚結,自然要強烈地受到網絡技術的影響。因此,本文試圖從技術層面尋求分析網絡情緒形成原因的正確路徑。
傳播媒介最重要的效果是影響我們理解與思考的習慣,“但在新媒體的裹挾中,人變得懶惰、順從、平庸、不思考,對于自己和人類的命運漠不關心。”[2]126互聯網實現了對于時間的壓縮,遠方事件的即時感知已經成為現實,網絡傳播對于速度和效率的偏執追求,影響著網民的信息獲知方式和理解效果。
首先,網絡與傳統媒介的一個相當大的區別在于其賦予主體的自主性,網民由信息的受者轉變為傳者只是這種轉變的一種表現。網民的自主性在網絡信息多樣選擇的情況下得到更好的彰顯,即網民的自主性與選擇的多樣性的結合進一步保障了網民主體信息需求的滿足。然而,“選擇的自由必然伴隨選擇的焦慮,從而對參與網絡傳播的個性話語的理性尺度提出挑戰,這是自行建立社會關系的精神成本。”[3]191數字媒介時代的到來,信息復制和存儲的便利提升與資本降低,使得信息充溢著網絡空間。而為了更多更快地獲知,我們又不得不改變我們的閱讀方式,快速瀏覽式的閱讀成為求知的常態。而在這一過程中,知識受到時間的壓迫而變得零散和破碎。網民的自主性和選擇的多樣性造成的另一種后果是:網絡主體面對內容多樣性的吸引,不斷地在不同內容間進行跳換。這種“輕輕一點”的自由使得文本的閱讀變為走馬觀花式的關注,浮光掠影的感知,概略式的輪廓記憶剔除了微末的細節,內層知識的習得必然走向淺顯,信息狂潮侵蝕了我們對于意義的容納能力。
其次,網絡傳播的多媒體特性使得傳播介質出現了由文字轉變為圖像的趨勢,圖像的簡單復制和直觀感知填充著現代社會的“知道”需求。網絡傳播對于圖像有著偏愛,因為圖像的直觀與生動使得事件的遠距離即時觸摸與瞬間感知成為可能。但有學者認為,“計算機網絡傳播的圖像性,使信息傳播更接近于視覺感受,圖像大于概念,感覺優于意義,直接知識的快餐模式替代了間接知識的反復推敲。”[3]186圖像的運用可以快速復制模擬事件發生的狀況,但是圖像信息的獲取僅僅是事實層面的描述而不是意義層面的深入。互聯網對于時效性的追求,凸顯了圖像傳播的重要性,網民對于事實的關注也是平面的、干癟的,缺乏多維的生動,事件意義無故流失。“話語和符號過去是人類互動的中介,如今它們正在被形象和圖像取代,形象和圖像并不是走向邏輯和理性的捷徑,而是崎嶇的羊腸小道……你可以用批判的態度評價和拷問語言,從而給聆聽者留下自由的余地;相反,面對形象時,你就不能利用評價和拷問。 ”[4]78
此外,網絡信息的擴散性和無界化,導致人們在網絡世界中歸依感的缺失和“永遠在尋找”的疲憊。信息不斷的累積和更新促使人們以更快的速度閱讀,不經咀嚼直接下咽,進而尋找下一條新鮮的信息。淺閱讀時代,人人都是看個標題就輕易下判斷、急于表達,這使很多事件的傳播與網民的認知偏離了真相。
由此,網絡閱讀的匆忙化導致網民對于網絡事件的情緒表達是即時的、迅速的,更多的是淺層回應,轉而關閉網頁找尋新的信息。“而且網絡技術對于時間的擠壓導致了對于速度的盲目過度追求,突出表現網絡傳播中雙方的即時感受,傳受互動模式使話語失去了沉淀的時間,成了即時性話語。”[2]126網民缺乏參與現實事件的深度投入,對于現實事件的關照多表現為簡短話語的表達,這即是網絡技術催生的“懶文化”。網絡空間對于時間的狂熱追求使得事件的告知與接收日益簡化,由此導致的是網民話語回應的簡短,而網民對于事件的淺層感知所做出的即時的情感或行為反應也是無深度的。“我們不得不加快鼠標拖動的速度,用快速瀏覽取代閱讀印刷文本時的沉潛把玩。結果,我們仿佛讀完了一個文本,但實際上,真正的閱讀活動卻沒有發生。因為我們只獲得了某些信息,卻把伴隨著閱讀活動那種必不可少的沉思冥想丟在一邊。 ”[5]157
大多數網民對于事件的 “參與”,也只是跟帖評論。而這種跟帖的形式和內容只是簡單的“詞”或“短句”,如“頂”、“贊”、“牛”乃至直接的惡語相向,或者戲謔調侃。這其實是網絡閱讀匆忙化所催生出的“懶文化”,將感情與見解盡可能以短的詞語、句子(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兩三個詞語的組合)加以概括呈現。沒有了熟思之后理念的文本再現,更不會有抽象的理論闡釋。因為網民不習慣如此費時費力地去表達自我內心糾纏不清、捉摸不透的思想,而且彼此都知道這樣的評論大家是沒有耐性看完的。這是因為網民對于時間的急促把握,為了省時省力,力求精簡,造成網絡表達的簡單化。
波茲曼認為,媒介是一種隱喻,用一種隱蔽但有力的暗示來定義現實世界。其中媒體的形式極為重要,因為特定的形式會偏好特定的內容,最終會塑造整個文化的特征。因此,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媒介,每一個時代必然蘊含著自己的思維方式,有著獨特的文化特質。互聯網作為信息的物質載體,網絡的技術特性也必然對于網絡信息內容產生影響,做出某些具有偏好的選擇取舍。
網絡的信息內容不斷豐富,而信息內容的不斷累積并未給人們帶來純粹的求知便利,“信息過量的一種結果是信息搜尋的困難,信息與信息的對接既無法生成新的觀念,也無法長出新的思想,而只能生產出更多的信息,而這種被生產出的新信息由于缺少經驗的支撐、觀念的統領,思想的觀照,它們常常顯得蕪雜、混亂。許多時候,它們只能以信息噪音的方式存在。”[5]118于是,人們陷入了信息的極大豐富與無從選擇的矛盾怪圈。人類社會的發展不斷推進著技術的發展,人類日益以技術手段及其價值取代人的道德話語,社會喪失人性轉而接受技術標準。人類面對互聯網創造出的信息社會,歌頌理想社會的到來,但也必須喟嘆自我精神狀態的萎縮與外在把握的茫然。
而且,數字化浪潮將比特作為新的知識的度量單位,并以超文本的形式廣泛傳播,以數字的方式帶來了文本的開放性和互動性。“網絡媒介推進超文本流行的同時,過重的技術理性也為人類帶來了隱憂,因為讀者必須在不同的文本單元間跳躍切換,這種轉換降低了讀者對語篇的專注度,增加了短時記憶的負荷,中斷了讀者的認知推理過程,這個問題被超文本的研究者稱為‘認知損耗’,從而影響了對語篇連貫性的整體感知。 ”[6]
網絡內容是以網頁的形式來承載,所以內容被分裂為“一頁一頁”的信息,被散化,不像傳統媒體那樣是線性的。“線性和理性的思維方式是書面文化和印刷文化的界定性特征之一,如今它受到的挑戰是思維方式,審視世界和認識世界的方式的挑戰;這是多媒介的、直覺的方式,是后現代文化的征服,電視、因特網、多媒體成了時代的主宰。”[4]35海量信息以雜亂無邏輯的形式散布在由網頁承載的信息體中,因而閱讀者無法形成整體印象,只能了解片段卻喪失整體視野,這種碎片化的感知,不能形成全面的深入的理性化的認識。“即信息不以線性的方式連接,而每個信息或者大部分信息都形成了一種網狀關系,它展開的不是一個等級有序的世界,而是一個橫向連接的、交叉往復的網絡世界,盤根錯節不斷增長,不斷轉化。可變性替代了穩定性,淺表替代了深沉,可能性替代了現實性。 ”[7]
網絡信息的承載特點也影響著人們的網絡情緒表達,尤其是熱門的網絡事件由于其異常性和爭議性,在短時間內聚集人們的注意和視點,關于該事件的信息是瞬間膨脹的。巨大的相關信息在網絡上呈現,但網民所接觸的信息量是有限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綜合信息以形成對于事件的整體視野和因果聯系。而且,網絡話語的多元性直接導致網民觀點意見的差異,網民個體置身其中往往會導致思想暈眩,無法形成對于事件的整體的評價,只能趨同于某種單一的意見。這種觀點的單一取向造成了事件關注視點的局限。網絡內容的雜亂無邏輯,導致事件認識的偏頗。“從生活的每個方面分離出來的影像群(images)匯成一條共同的河流,這樣,生活的統一便不再可能被重建。重新將他們自己編組為新的整體的、關于現實的片段的景色,只能展現為一個純粹靜觀的(contemplation)、孤立的偽世界。 ”[8]
網絡傳播的匿名性是指在網絡中,參與者主體現實社會身份處于一定程度隱蔽狀態。網絡參與的匿名性為網民積極表達不滿和異議提供了安全感,但另一方面某些不良網絡行為可以說通過“匿名”而得到變相的保護。由此,“匿名特性既讓人變得更為坦白,又誘惑人進行刻意的偽裝。可以說,網絡匿名傳播中,真誠和欺騙這兩大潛在可能始終存在。社會心理學表明,人在匿名狀態下容易擺脫角色關系的束縛,容易個性化,從而產生與現實角色行為不相符合的社會行為,容易降低社會控制力。 ”[9]
網絡的匿名特性使得人們可以逃避現實社會中的自我,在網絡世界中塑造理想的或者崇拜的自我,以彌補現實生活中的不滿與不足。因而,網絡為我們創造的是一個美麗的夢境,人們在其中實現自我的升華或者轉變。但是網絡的匿名性又為人類與生俱來的“窺視”欲望提供了實現的環境與工具。網民在網絡中的匿名為其行為提供了一種隱性的安全感,因而在虛擬世界人們可以逃避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壓力和社會規范的約束。因而,網民看待網絡事件是一種“窺視”的視角,是在解讀他者的故事,與自己的生活相比較,以獲得對自身現狀的認同或否定。網絡主體與他者及事件之間有著難以跨越的隔膜。這種“窺視”是網絡運用中的心理常態,不易察覺卻滲入人們的網絡行為,這就造成了觀察者與事件的心理距離。
集合行為,指的是在某種刺激條件下發生的非常態社會集合現象。集合行為多以群集、恐慌、流言、騷動的形態出現,往往會造成對正常的社會行為的干擾和破壞。熱點網絡事件很容易引起所謂的 “集合行為”:網絡事件由于其重大性,爭議性或者不合理性迅速受到網絡群體的圍觀,短時間內形成壓迫性的傾向情緒,而正常的或者公信力較強的信息源無法或者不愿意提供及時、可靠的填充信息真空的新聞,因而網民則容易受到各種龐雜的無法核實的信息的干擾。
而且,網絡事件往往是多數網民關注的事件,因而圍繞事件會在短期內形成一個匿名的隱形群體。集合行為就容易產生,網民受到集合行為的影響,以非理性的態度參與到由群體所執行的“網絡暴動”或道德聲討,發泄著現實生活中積攢的不滿情緒和對于“他者”的仇視態度。“很多時候,網民本來并不強烈的暴力傾向,由于群體的互動而被激發出來。集體互動,也會造成極化效果,使網民的某些觀點更為激烈、極端。 ”[10]
網絡的“匿名性”影響著網民的網絡行為,而現實社會中存在的“集合行為”也能夠在網絡世界里找到生發的土壤。在網絡事件中,匿名可以為網民提供隱性的窺視安全感,安心打量他者的道德和行為。匿名性雖然也為言論的自由表達提供了部分保障,但容易在有失偏頗的價值評價原則的引導下更傾向言辭激烈的斥責,形成話語暴力。而如同真實環境中的圍觀,網民個體隱藏于關注網絡事件的群體之中,順從于無所不在的譴責浪潮。網民享受著“匿名”和“群體”帶來的雙重安全感,沉迷于“旁觀”的安穩之中,不必陷身于該事件的糾葛。因而,網民對于網絡事件是為獲得對于自身狀況的把握,在他者與自我的比較中認識自我,并且獲得一種窺視的快感,卻不介入其中。
所謂“情境”可以理解為事件發生的現實時空以及附加其上的“情緒場”。對于具體社會事件而言,在信息系統傳達過程中“情緒場”受到丟失,即由“現實事件—媒介系統的復制與傳播—受眾感知”的這一過程中,現實事件發生時的“情緒場”經由媒介的傳達到達受眾時已經變形或者丟失。而“情緒場”對于現實事件發生時人們的行為反應具有重大的影響,由于“情緒場”在傳播過程中的剝離,處于接收端的受眾行為反應與現實事件發生時空下人們的行為反應是有差別的。“由于文本產生的環境不同于對文本進行解讀的環境,因此從后一種環境中得出的有關文本的意義也必將不同于前一種環境中的。”[11]148
“新聞是對新近發生事實的報道,即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新聞已經是‘過去式’。媒介技術如何發展都只能無限接近‘零時差’,而‘現場直播’僅僅是造成受眾身臨其境的錯覺。影像所塑造的是一個虛擬的環境,一個過去式的,遠方的情境,真實是無法還原。當新聞強調它的即時性時,它實際上強調的是新聞的 ‘最近’,而不是它的現場性:任何它可能具有的現場性都被過去時的用法一筆勾銷,因此,它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強調它描繪的事件距離現時有多近(但終究不是現實發生的)……新聞業探尋的敘述終點是這樣一個點,從這個點看,唯一的視域是倒退的。”[11]196人們透過屏幕觀摩,只是置身于圖像的疊加和流動,現場的氣氛和情感是不可復制的,媒介技術所能做到的也是一種模擬,但“情緒場”卻是無法還原的。
而且,電子媒介的共同特點就是儀式感的缺失。人們在電腦周圍沒有了嚴肅的膜拜禮節和行為約束。人們可以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可以咀嚼薯條,品嘗可樂。我們在輕松或者忙碌看待他者的故事,有時甚至是單調生活的調劑,以看故事的眼光看待事件。因而,我們所觀測網絡圖景與現實生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但是二者的界限卻因為影像的類真而忽略。
網絡媒介對于社會事件的呈現表象的描述,事件現場情境氛圍是網民無法感知的。網絡對于事件進行了技術化再造,所以網民對于事件的感知缺失的是當時當地情境下的在場者的心緒波動。人們對于事件的評價與情緒表達都是情境消失后的行為,在媒介塑造的虛擬情境中真實的角色替換時不可能發生的。事后他者的認知是緩慢的,延遲的,情境剝離的。而且電腦屏幕的技術性的冰冷阻礙了我們對于事件的浸入性感知,在異地的空間無法形成嚴肅的思考和追問。沒有了他者的存在,自我的空間中的網民在關注事件的同時也有著一些伴隨性的行為,例如吃著零食,聽著音樂,看著電影等。注意力的分散就導致事件的低度思考,網民只是知道事件而不深入事件,情緒自然帶有偏頗與不合理性。
當前,中國處于社會轉型期,各種矛盾不斷爆發,這在網絡空間中更是引起很大的關注。針對網絡事件,網民們也積極表達著自我的意見。但是,我們必須看到網絡情緒的非理性因素,存在著一些偏差性,當然我們不否認網絡世界中存在著理性的聲音。本文主要考察媒介技術邏輯,通過網絡閱讀促生“懶文化”、網絡內容的散亂、網絡的匿名性以及群體的安全感、事件時空分離導致情緒差這個四個方面的分析,對于影響網絡情緒形成的網絡技術特征進行了分析,進而對于網絡情緒形成全面與正確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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