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演進歷程正名

黃勇昌

（河南大學，河南開封，475001）

20世紀70年代，功能主義翻譯理論興起于德國，其四大代表性人物及其理論是：凱瑟林娜·賴斯（Katharina Reiss）的功能主義翻譯批評理論（functional category of translation criticism），即文本類型理論（始見于賴斯1971年出版的《翻譯批評的可能性與限度》）；漢斯·弗米爾（Hans Vermeer）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functional skopos theory of translation）；赫爾茲-曼塔利（Holz-Manttri）的翻譯行為理論（theory of translation action）；諾德（Christiane Nord）的翻譯功能加忠實理論（function plus loyalty theory of translation）。弗米爾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是其中最主要的理論，在世界翻譯理論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該理論于20世紀80年代后期傳入中國，伴隨著21世紀學術信息渠道的進一步暢通，該理論的研究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推廣和深化。然而，令人不無遺憾的是：國內很多關于弗米爾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述評、應用類文章及著作等不加區分地將“目的論”和“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予以等同，如：《目的論視域下的政論文英譯策略研究》（李紅霞，《外國語文》，2010.10）中的第二部分開篇提到“目的論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德國”；《翻譯學方法論》（李惠紅著，國防工業出版社，2010.07）第170頁提到“弗米爾發展了‘目的論'”等等，他們幾乎都提出這樣一個論斷：弗米爾首創了“目的論”，這種論斷是比較武斷的，很容易使讀者進入一個誤區，其實無論從“目的論”概念出現的時間還是概念的外延來說均不等同于“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目的論”與“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縱向演進歷程不可同日而語，“目的論”遠在前，“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遠在后；“目的論”是母項，“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是子項。諾德在《譯有所為——翻譯的功能理論闡釋》中也明確予以區分：“功能主義翻譯理論是一個寬泛的術語，用于泛指以研究文本和翻譯的功能為主的各種理論。‘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在功能主義翻譯理論發展中起著主要作用，是從古希臘學者‘目的論’中獲取的靈感。”弗米爾“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基本思想奠基之作為《普通翻譯理論的框架》。至于“目的論”和“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思想體系的歷程是如何演進的，本文擬從以下幾個方面為其正名。

一、“目的論”概念的哲學溯源

“目的論”是西方哲學的一個研究范疇，從蘇格拉底、柏拉圖、亞理士多德到康德等，他們幾乎都大至相似地認為“宇宙存在一個目的，存在一個外來的推動宇宙向著完善、完美的方向發展和運動的力量，這就是目的論哲學的主要依據”［1］。目的論的根本特點是把目的這個只有人的活動所固有的因素強加給自然界，而且人類各種活動目的的指向均源于人類永恒的價值訴求。目的論的首創者是蘇格拉底，繼而貫穿于他本人、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至康德的哲學思想體系之中。蘇格拉底認為“大自然中萬事萬物的存在、發生的結果等都是有目的的，其存在及發生的形式和目的都是事物運動的重要內容……”［2］柏拉圖的目的論是宇宙的目的論，他認為“自然的目的與人的目的寓于宇宙的目的之中，而且是宇宙目的中的一個微小的部分，因此，整個存在的宇宙都在追求著它的目的，就如人在他的生活中追求著他的目的一樣”［3］。柏拉圖的目的論“在哲學思想體系中是相當有份量的，爾后的基督教就遵循了他的這一哲學路線”［4］。亞里士多德和康德的“目的論”的核心思想都是以人類追求幸福為目的的最高境界的“幸福論目的論”①筆者通過研讀亞里士多德和康德關于“目的論”的著作得出的結論，如有不妥請專家學者批評指正。。不過，二者在對幸福目的論的表述上是有偏差的：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目的論所表述的內容是“人所能獲得的最高的善或人生活的目的就是幸福”［5］，因而是“自足的、無任何缺乏的生活”［6］。這種表述是古希臘時代的幸福目的論的一個范本，并且事實上提供了幸福目的論倫理學的最完備體系的理論范型，其“幸福目的論”所蘊含的哲學思想對當代社會人們追求幸福生活的一切活動仍具有指導意義。康德對幸福目的論的注解則更具有其獨特性。在西方目的論思想體系的發展過程中，康德的幸福目的論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他認為“使一個人成為幸福的人，和使一個人成為善良的人決非一回事，不應將幸福目的僅僅理解為‘生活舒適’的總體感覺”［7］。康德還進一步指出“人的幸福僅僅是道德的始點，基于道德的東西才可能支持普遍的、理智的社會規則”。由此，按照康德的觀點可推導出這樣一個認識：一個人的幸福是在踐行其個人責任道德力量的前提之下的幸福，是按照一個內在的自由原則和普遍的社會準則而進行自我約束的一種幸福。康德原本是一個“幸福目的論者”，但他更多是把“道德（德行）”看作是一個普世目的。總之，康德的種種論述是對目的論思想的修正，這種修正標志著從古希臘目的論思想到現代目的論思想的轉型和演進，從而也推動人類價值觀的演進和重新定位。當然，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無論是柏拉圖及其前輩還是亞里士多德及康德，他們的“目的論”思想所體現出來的理念或多或少是有客觀唯心主義思想的，盡管這種思想在古希臘哲學思想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但我們應加以批判性地借鑒和吸收，因為現代的目的論思想要摒棄唯心主義思想和模糊不清的概念進而形成合理的目的論。

二、“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產生與發展

“目的論”是母項，其衍生出來的子項有刑罰目的論、教育目的論、神學目的論、功能主義目的論等。應用在翻譯上且能體現語言功能的“目的論”即是“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這應是德國功能派翻譯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弗米爾的目的論最準確的界定，而不是在沒有任何預設的前提下就直接界定為弗米爾創立了“目的論”，那樣是不準確的，也是很武斷的。

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是德國的功能派翻譯理論的一個分支，是“西方翻譯理論中的一支勁旅”［8］，在世界翻譯理論界也頗具影響力。該理論是以文本目的為翻譯過程的第一準則。翻譯是一種有目的的活動，目的決定了譯者需要采用何種翻譯策略和方法，即“目的決定論”①。“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中的目的指向為譯入語而非源語作者。其演進歷程大致經歷了以下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形成的基礎是德國功能翻譯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賴斯的功能主義翻譯批評理論。賴斯借用德國心理學家Karl Bühler對語言功能的三種分類，將語言功能工具論模式移植于翻譯，將文本類型、功能、翻譯策略和方法聯系起來。賴斯又根據文本功能的不同將文本分為三類：信息型文本、表情型文本和操作型文本。在文本類型理論的引領下，當源語（source language）和譯入語（receptor language）不可能達到完全等值或這種等值不應該追求的情況下，譯者的翻譯活動就應變成一種積極的、動態的活動而不是靜態的、被動的活動，更不是君臣式的忠誠。譯者應優先考慮譯入語的功能特征而不是對等原則來選擇適當的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及自身的社會文化背景以產生相應目的的譯入語，這種選擇又要以文本類型為根本，因為“文本意義和文本語言是相互依存的，意義寓于語言之中，語言又依恃意義來表明它的功用。不能離開文本語言去尋求文本釋義［11］”。

第二階段：弗米爾從古希臘學者“目的論”中獲取了靈感，將這一概念移植于翻譯學中與“功能主義”相結合首創了“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該理論認為翻譯研究應從“源語中心論”轉向“譯者主體論”，但翻譯活動應以源語為基礎，是融入譯者主體的目的轉換而產生的譯入語結果的行為。根據弗米爾的觀點，該理論的核心要義和最高法則是“目的法則”，也就是說翻譯活動所要達到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翻譯活動過程，這一過程的直接后果就是產生一個能達到預期功能的譯入語。換言之，翻譯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翻譯的策略和方法。不僅如此，“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出現很好地詮釋了中西方翻譯史上的歸化與異化之爭、形式對等與動態對等之爭。弗米爾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中的所謂目的大致有三種闡釋：（1）譯者的目的（如：電影《My Fair Lady》譯為《窈窕淑女》，可極大地增加票房收入，達到賺錢的目的）；（2）譯入語的交際目的（如：“京開高速路”不應翻譯為“Jingkai Expwy”，而應翻譯為“Beijing-Kaifeng Expwy”，這樣就達到了對外國友人的告知目的，起到了交際效果）；（3）使用某些特殊翻譯方法所要達到的目的（如：“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譯為“美利堅合眾國”就是直譯+意譯+音譯等多種方法相結合的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不得不佩服最早翻譯它的華人匠心獨運，其深厚的語文功底，使世人知曉了“美國”的由來）。譯者不僅充當了媒介或中間人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譯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目的、文化背景及心理認知功能等，在源語語法關系、語義單位的外延和內涵意義所及的范圍內對源語進行分析→轉換→重構而產生譯入語。在翻譯活動中，除了遵循“目的法則”外，還應遵循“語內連貫法則”和“語際連貫法則”。前者指譯入語必須內部連貫，在譯入語接受者看來是可理解的，后者指譯入語與源語之間也應該有連貫性。這三條法則提出后，評判翻譯的標準不再是“對等”，而是譯入語實現預期目標的充分性。也就是說，譯者應該根據不同的翻譯目的采用相應的翻譯策略，而且有權根據翻譯目的決定源語的哪些內容可以保留，哪些需要調整或修改，充分體現了譯者作為整個翻譯過程和交際行為的參與者和決策者的主體性。

第三階段：曼塔里借鑒交際和行為理論將研究的視野進一步拓展，提出了“翻譯行為理論”。該理論認為翻譯過程的核心要素是“為特定目的而設計的復雜的行為”，強調的是翻譯過程行為、翻譯參與者的行為及周圍環境的主客觀條件三個方面的互動關系。通過這一完整過程行為而產生的譯入語是有某種特定目的的。由此可見，曼塔里的“翻譯行為理論”進一步發展了受目的驅使的功能主義翻譯理論。所以，該理論和目的論有頗多共同之處，弗米爾后來也將二者融合，進一步完善和豐富了他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

第四階段：諾德于1989年將“功能+忠誠”原則引入功能主義翻譯理論。該原則系統闡述了翻譯中的文本分析所需考慮的內外因素，以及如何在源語功能的基礎上制定切合翻譯目的的翻譯策略，使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具有科學性和指導性。所謂“功能”指的是使譯入語在目的語環境中按預定方式運作以達到某種目的的作用；所謂“忠誠”指的是譯者對源語作者、譯入語接受者等所有參與方的目的、期望及其他合法權利都一并加以考慮與尊重。如果三方有利益沖突，譯者應進行協調，尋求各方的共識。“忠誠（loyalty）”不同于“忠實（faithfulness）”，“忠實”是源語和譯入語之間的對等關系，而“忠誠”是一個人際范疇概念，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10］。諾德進一步指出，她之所以將“忠誠”概念引入目的論是為了解決翻譯中文化特殊性問題，對翻譯目的的范圍加以限制，否則將會有無限多的翻譯目的。

盡管“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產生與發展經歷了大致四個階段，使其不斷地修正、豐富與完善，但任何一種理論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我們應客觀辯證地去分析、判斷。翻譯過程作為一個選擇和優化的過程，當然也不例外。所以，筆者認為“從心所欲不逾矩”（孔子語），任何翻譯活動都應符合主客觀標準而不是使得譯入語和源語“面目全非、謬以千里”。

三、“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價值論

價值論是關于價值的性質、構成、標準和評價的哲學學說。它主要從主體的需要和客體能否滿足及如何滿足主體需要的角度，考察和評價各種物質的、精神的現象及人們的行為對個人、階級、社會的意義。某種事物或現象具有價值，就是該事物或現象對個人、階級或社會具有積極意義，能滿足人們的某種需要，成為人們的興趣、目的所追求的對象。“價值包括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翻譯屬于創造精神價值的活動”［11］。“翻譯不是信息的傳遞，而是價值的傳遞”［12］。翻譯是具有社會價值、文化價值、語言價值、創造價值和歷史價值的。翻譯的社會價值重交流，翻譯的文化價值重傳承，翻譯的語言價值重溝通，翻譯的創造價值重創造，翻譯的歷史價值重發展。交流、傳承、溝通、創造和發展五個方面構成了翻譯的本質價值所在［13］。

“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作為翻譯學的理論之一，其本質是以價值構建和意義闡釋為目的的價值理論，是在目的論指導下的具有價值的功能性翻譯活動。在翻譯過程中，轉換的對象并非詞匯等語言單位預先規定的意義，亦非靜止的詞典釋義，而是具體上下文中的變通意義，也即靜態的詞典釋義受所處語言環境熏染而產生的動態的相對價值。在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背景下進行的翻譯活動所產出的成果具有強烈的功利性和目的性，這種成果也是以價值實現為目標的，它是譯者通過對客體的認識和分析，再對其選擇→評價→再創造，最終實現了自我價值和翻譯的社會價值的統一。

“目的論”與“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的產生、發展及概念的外延均不相同。“目的論”產生發展于古希臘，縱向演進歷史悠遠，屬母項；“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是子項，是弗米爾從古希臘學者“目的論”中獲取了靈感，將這一概念移植于翻譯學中與“功能主義”相結合首創的“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其演進歷程現代。“功能主義翻譯目的論”與“目的論”具有同等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指導價值，故正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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