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馬漢海權理論是支撐美國崛起的重要理論。就我國而言,強調發展海權,不等于要重蹈西方大國的海上霸權道路。當代中國海權是國家綜合國力和戰略能力的一部分,是實現國家和平發展戰略和國家海上安全的手段。發展中國海權,不是一個主觀因素,而是中國國家戰略的重大選項,一個歷史的選擇。中國的海權應當主要由國家海洋戰略、政府海洋管理機制、國家海上力量幾部分組成。
關鍵詞 海權 中國特色 理論發展
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人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推出了三部《海權對歷史的影響》,此后又有《海軍戰略》等著作問世。一時間海權理論風靡西方國家,尤其是成為支撐美國崛起的重要理論。中國是一個傳統的大陸國家,學界、政界對海權的認識長期游離在矛盾、猶豫、糾結、甚至排斥之中。然而,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海洋的戰略地位扶搖而上,重新審視、“揚棄”這一曾對大國興衰產生重要影響的理論,已是勢所必然。
歷史呼喚:當代中國海權理論研究的興起
兩次鴉片戰爭后,中國興起了以軍事自強為核心的洋務運動,一度將建設北洋海軍放在了優先地位。1885年,在駐德公使李鳳苞節譯的《海戰新義》一書中,首次出現了“海權”這一概念的譯法。1890年,馬漢第一部海權著作問世,很快被譯成德、法、俄、日等文本,德皇威廉二世和日本天皇對這一理論的重視和運用直接影響了這兩個國家的海軍發展和崛起進程。但直至1900年,由日本人劍潭釣徒翻譯的《海上權力要素論》在上海的《亞東時報》上連載,馬漢關于海權“六要素”的經典論述方才第一次與中國讀者見面。這當然與甲午戰敗、海軍一蹶不振有關,辛亥革命前后,孫中山先生曾多次談及中國海權問題,然無奈列強紛至,國勢衰微,只留下了“傷心問東亞海權”的浩嘆。
新中國建立后的一段時間,對帝國主義百年侵略的深痛、意識形態嚴重對抗的新創,都阻礙著西方這一理論的進入。1978年,中國最權威學刊之一——《歷史研究》發表了馮承柏、李元良《馬漢的海上實力論》,認為該理論“為帝國主義制定了一幅依靠海上力量,奪取制海權,重新分割殖民地,爭奪世界霸權的藍圖。”“它代表了壟斷資產階級的利益和要求,并從理論上和戰略上論證了海上實力在爭奪世界霸權中所占的地位和作用。”文章還批判了“20世紀俄國的馬漢”、前蘇聯海軍司令戈爾什科夫極力宣揚的“海洋霸權主義”,認為它導引了蘇聯步當年老沙皇和美帝國主義的后塵,建設遠洋進攻性海軍,并使之成為“實現其控制海洋,奪取歐洲,稱霸世界的反革命全球戰略的重要力量”和以強凌弱的“兇惡工具”。①文章代表了這一時期中國人對馬漢海權理論的基本認識。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掀起了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國人開始進入海洋、走向世界,開始理性地認識海洋與中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關系,海洋觀發生了質的飛躍,同時也開始重新審視海權理論。1985年,人民海軍艦艇編隊第一次走出國門訪問,成為真正的“國際性軍種”,而推展“近海防御”的戰略思想,也成為中國海軍發展的新方向。這導引了20世紀90年代后重新研究海權理論的熱潮。
1991年,海洋出版社出版了我國第一套《海洋意識》叢書,其中由張煒、許華所著的《海權與興衰》,也就成為國內第一本公開出版的關于海權的論著。該書以馬克思“兩類自然富源”的理論為基礎,從文化初期東西方自然地理環境的分析入手,從中國與西方文明歷史對比的角度,論述了中國代表的陸地文明與地中海國家代表的海洋文明的不同性質,“前者以農為本,受自然經濟規律的支配;后者則以商為本,受商品經濟規律的支配”,指出海權產生的根源是海洋國家間由貿易開啟的經濟利益沖突。以海上貿易興國的國家,需要控制海上通道,占領向往的市場,同時阻止他國的控制和占領。這是一種國家的權力要求,權力屬于政治范疇,而政治是充滿暴力的。于是,一些商船開始載上軍隊,隨著船的職能專門化,海軍誕生。因而在地中海、大西洋國家你更我替、此興彼衰的背后,“隱藏著一把無形的巨劍——海權”。該書認為,“國家為著自身經濟、政治利益的實現,運用海上力量(主要是海軍)去控制海洋,便稱之為海權”,它是基于幾百年的爭奪海洋控制權歷史的分析,將海洋與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利益聯系起來思考而抽象出來的一個概念;它并不注重研究海權本身,而是站在國家戰略的角度研究海權的運用,具有國家最高層次戰略理論的性質。辯證地看,馬漢海權理論是以資本主義海權產生、發展為研究對象的,帶有強烈的階級性和時代特征,但具有“合理內核”:它正確認識與把握了資本主義產生與發展規律,從國家戰略高度考慮對海洋的利用和控制,從而對國家興衰產生了巨大作用。②
1998年,章示平所著《中國海權》由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作者以強烈的憂患意識,縱古論今,認為人類歷史上曾經強盛和目前仍然強盛的國家和民族,都擁有過或者仍然擁有著海權。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早走向海洋的民族,但“海權”對于中國人始終是一個陌生的字眼。該書認為,海權是一個歷史范疇,其內涵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特別是海洋觀的發展不斷地發生著變化,“用最簡潔的語言說海權就是海洋空間活動的自由權”。③作者強調,對于一個海洋國家或者民族來說,擁有海權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種手段,一種保證本國家、本民族生存與可持續發展不可或缺的手段。該書將海權區分為純軍事海權和綜合性海權。軍事海權是指交戰一方在一定時間內對一定海洋區域的控制權;綜合性海權包括政治、經濟、軍事各要素,是指一個國家在一定時間內在一定海洋區域的活動自由權。二者緊密聯系,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一定的綜合國力,就不可能擁有軍事海權;而沒有一定的軍事海權,也不可能擁有綜合性海權。該書提出當今世界海權的四要素:海上武力、海上實體、海洋開發和海洋法制。
2000年,海潮出版社隆重推出王生榮著《海洋大國與海權爭奪》,該書以美國馬漢“首創‘海權論’”、前蘇聯戈爾什科夫“重塑‘國家海權’新概念”,以及美國萊曼“對馬漢‘海權’思想的復興”為標題,進一步系統解讀了“海權論”經典學說,系統研究和論述了西方海權發展的歷史。④在這本書中,作者對馬漢海權的解讀是:海權是一個重要的歷史因素或歷史過程;海權的經濟基礎是指對海洋的利用權益,即經濟海權;海權的上層建筑是指對海洋控制的權勢,即軍事海權;海權的培育、生長和發展依賴于一個國家的地理位置、自然形態構成、領土范圍、人口數量、國民性格和政府特征六大獨特的地理要素。他認為,戈爾什科夫關于“開發世界海洋和保護國家利益,這兩種手段有機構成的總和,便是海權。一定國家的海權,決定著利用海洋所具有的軍事與經濟價值而達到其目的之能力”的“國家海權”概念,要比馬漢海權的概念包含更豐富的內涵。這本著作與章士平的《中國海權》有共同特點,就是對現代海權的深刻思考,認為中國必須發展海權,因為“21世紀的世界,依然是人‘與狼共舞’”,⑤“未來的世界海洋仍然是海權的強國天下”。⑥
這一時期,有關海權論的譯著也陸續問世,如蘇聯戈爾什科夫的《國家海上威力》、美國馬漢的《海權對歷史的影響》和《海軍戰略》、馬漢著作輯錄《海權論》、美國萊曼的《制海權》等。國內有關海權問題的專著和涉及海權問題的論著也越來越多,如楊新華、時平的《中華海權與歷史文化》,秦天、霍小勇的《中華海權史論》,劉一建的《制海權與海軍戰略》,陸儒德的《海洋·國家·海權》,還有海軍司令部的《近代中國海軍》、程廣中的《地緣戰略論》等,都對馬漢的海權論進行了客觀解讀和評價。
這說明,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越來越多的中國人的海洋意識在覺醒,越來越多的中國學人在思考中國的海權問題,這是歷史的呼喚。
理論辯證:中國海權的性質
海權的英文原文為“SEA POWER”。從翻譯的角度,“SEA POWER”可譯為海上力量、海上實力、海上強國等。作為一個政治詞匯、一個戰略概念,譯作海權或許最貼近馬漢的原意。因為,用“SEA”這個名詞表述海洋比較正式,馬漢說他是經過深思熟慮后選用的,故意避開“MARITIME”這個通俗的形容詞,為的是迫使人們注意并流行;而將“POWER”賦予“權力”的涵義,比“力量”更具政治色彩。或許是“海權”這個概念過于政治化,或許是其“出身不好”,因而,盡管一部分中國人在強力呼喚中國海權,但另一部分中國人至今仍舊對它存有疑慮。進入21世紀,當中國和平崛起舉世矚目的時候,當中國國防現代化及海軍現代化迅速發展的時候,當中國威脅論、特別是中國海軍威脅論在國際社會不斷出現的時候,中國要不要發展海權的問題再次引起討論。
2003年以來,以張文木為代表的“海權派”在中國學術界格外引人注目。從《論中國海權》到《世界地緣政治體系中的中國國家安全利益》,從《制海權》到《大國崛起的歷史經驗》,發表了若干篇有關海權的論文和著作。作者認為,資源是地緣政治學說演繹的邏輯原點,圍繞這一原點,人類對地理的控制手段經過了從制陸權到制海權的演變。因為工業革命出現以后,人類的生存和獲取財富的生產方式發生了變化。一國經濟的發展,已沖出國界并與世界市場和世界資源相互依存為一體,而與世界聯系的最方便的載體就是海洋,最簡捷的途徑就是海上通道。在資本全球化時代,誰擁有強大的海軍并有效地控制海上通道,誰就在國際利益分割中占據優勢地位。歷史的事實是,貿易首先隨炮艦而非隨合同同行。任何一個貿易大國同時也都是海上力量大國。制海權問題即世界問題。今日之中國大局在于外部世界,有60%多的石油來自中東地區,龐大的貿易依托海外市場。而當今世界,光有法律而沒有力量就得不到公正,必須擁有強大的海上力量,而海軍是國家海權擴展的重要手段。因此,為了適應經濟全球化和國家謀求崛起的背景,適應國家利益和國家安全戰略的需要,中國急需大力發展海權,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尤其應當建立以航空母艦為核心的遠洋海軍。⑦
與此同時,反對中國擴展海權的觀點也不少。如徐棄郁在《海權的誤區與反思》一文中指出,當代人在海權問題上有四個誤區:一是海權決定歷史,其功能是獨一無二的,現在仍是如此;二是全球化要求國家有更多的國際市場和資源,有了海權就可以為之提供安全保證;三是大國必須奪取海權,否則其發展是沒有前途的;四是海上力量的發展可以分享霸權國的海權,這是與霸權國形成真正平等的“朋友關系”的基礎。他認為,海權在歷史上確實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不代表海權能夠“決定”歷史。海權功能的發揮是以歷史的一定發展階段為背景的,但從來不是獨一無二的功能。他從一個后起大國的戰略選擇、地緣政治的制約性、綜合國力的支撐力和與霸權大國沖突的風險等角度出發,主張要避免進入“海權誤區”。⑧
2005年,葉自成、慕新海在《國際政治研究》發表了《對中國海權發展戰略的幾點思考》。文章認為,僅有海上軍事力量不能成為海權大國,西方傳統的海權概念也不適應今天中國的海權發展。中國的海權即中國研究、開發、利用和控制海洋的能力和影響力。中國不太可能成為海權大國,甚至不可能成為海陸兼顧的大國,而只能定位為建設具有強大海權的陸權大國。⑨2007年,葉自成在《世界經濟與政治》上再次發表《中國的和平發展:陸權的回歸與發展》的論文。文章認為,如果中國不從稱霸世界的軍事戰略眼光來看待地緣政治,那么結論就是應當陸權發展決定海權、空權、太空權和信息權。中國的和平發展,首先是陸權的發展,它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是陸權的回歸。中國的和平發展,始終以中國的經濟發展為主要取向,而不是以陸地空間控制權為主要目標,因此中國的和平發展又大大發展了陸權的概念。中國的和平發展是一種新的陸權觀,包括以土為本、以人文本、以發展為本、以歐亞大陸為本、以綜合為本。他認為,中國的陸權戰略以中國內地本土建設為第一層次,并以歐亞大陸為中心,立足于歐亞大陸與歐俄印等發展戰略性伙伴關系,同時睦鄰外交也是中國陸權發展的重大舉措。他還指出,中國的陸權發展戰略有利于緩解中國的崛起與美國戰略性矛盾。⑩這兩篇文章可以說是中國“陸權派”的代表之作。
上述爭論,雙方都以中國的和平發展、不稱霸世界為基本前提,但戰略選擇的重點顯然不同。
“海權派”的理論并不是馬漢海權論的原始意義。張文木說,英文“sea power”表示的是“海上權力”而非“海上權利”。而中國海權是一種隸屬于中國主權的海洋權利,而非海洋權力,更非海上霸權。中國的海權實踐遠沒有達到追求海洋權力的階段,而只是處于維護海洋權利的階段。他還指出,中國的海權是目的和手段的統一,中國的海權概念應包括從中國國家主權引申出來的“海洋權利”和實現與維護這種權利的“海上力量”兩個部分,只是不包括西方霸權國家普遍爭奪的“海洋權力”。中國海權的特性:一是國家統一進程與國家海權的實現進程相一致;二是特殊的地緣政治條件決定了中國海權屬于有限海權的特點;三是中國海上軍事力量發展是遠期戰略的上述有限性與近期策略上的無限性的統一。另一位“海權派”的學者劉中民說,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中國一方面要考慮陸地安全環境改善為相對集中力量發展海權提供的戰略可能性,同時更要從海疆安全面臨的壓力考慮海權發展的必要性;在發展海權與綜合國力的關系上,不應盤算如何降低本來已經非常低的海軍國防投入,而是應該尋找思路提高海洋經濟的綜合國力貢獻率,進而為海權發展提供動力;在海權發展與中國和平崛起的關系上,中國海權的發展并不構成導致沖突并阻礙中國和平崛起。
“陸權派”的理論也并不完全排斥中國應當發展海權。葉自成說,中國海權應當定義為:中國研究、開發、利用和一定程度上控制海洋的能力和影響力,并詳細論述了如何“走出有中國特色的海權發展道路”的問題。他指出,中國的和平發展是一種新型陸權觀。如前文所述,如果中國不從稱霸世界的軍事戰略眼光來看待地緣政治,那么結論就是應當由陸權發展決定海權、空權、太空權和信息權。徐棄郁也沒有完全排斥海權的發展,他說,海權絕不僅僅是一個軍事問題,而是事關國家安全與發展的大戰略問題。從一個國家大戰略的角度來看,不論海權的地位曾經多么顯赫,也只是實現大戰略的一種手段。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海權服務于戰略,而不是戰略服務于海權。
2006年,時事出版社出版的《亞洲區域合作路線圖》一書,又提出了“海陸和合論”。該書認為,在經濟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進程中,應提倡海洋國家與陸地國家和平與合作,“以和平方式管理和利用好國家間的地緣關系,以促進本國、本地區和全球的持久和平、安全、發展與繁榮”,實現“海陸和諧”,共同發展。
在當今世界經濟全球化不斷發展、海洋的地位作用日益提高的大背景下,在中國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對外貿易急劇增長、海外利益日漸增加的情況下,爭論中國是不是要發展海權的問題已經沒有意義,這顯然也不是論理雙方追求的實質性問題。實質性的問題是中國海權的性質及其發展方向問題,是海權要不要作為中國國家戰略的重大選項的問題。
這里,中國海權的性質顯然是最根本的問題。今天的中國,發展海權作為中國國家戰略的重大選項以支持中國的崛起是肯定的,但不可能重蹈馬漢海權的覆轍。
其一,時代不同。馬漢的海權理論是資本主義走向帝國主義時代的理論,“帝國主義就是戰爭”,因而馬漢海權論具有國家以軍事強力控制海洋、推動全球資本擴張并走向壟斷的時代特征。但是,今天的時代已經是全球化時代,和平發展是時代主流,盡管美國作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仍舊奉行其海權的“原教旨”,但也不得不有所改變,因為經濟的高度相互依存使任何國家都不愿意也不可能動輒使用武力,國家海上安全完全依靠戰爭和霸權獲得的時代條件已不存在。
其二,科學技術基礎不同。馬漢時代是機械化全面發展的時代,海軍由于其水面、空中、水下三位一體的特點,以及續航力大、作戰半徑大、全球投送能力強,成為時代的佼佼者。在信息化時代,海軍盡管仍舊保持這些優勢,但已經不可能是絕對優勢,太空的爭奪、電磁空間的爭奪,以及制信息權、制網絡權的爭奪,日益展示出新的態勢,綜合集成的作戰概念已經主導了軍事戰略的決策,海權至上的技術基礎不再。
其三,文化傳統不同。馬漢海權理論以“權力”為核心,具備西方傳統現實主義理論范式的特征,迄今仍在影響著美國國家安全和海上安全政策:發展海上力量(最重要是海軍)獲得海權——控制海洋(最重要是海上要道)——控制世界貿易——獲得世界霸權。而中國兵學傳統理論范式具有東方“和合”、“和諧”以及和平、防御的基本特征,它不可能選擇和照搬馬漢進攻性質、霸權性質的海權模式。
其四,國家性質不同。馬漢海權理論誕生于美國,之所以一直被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奉若神明,有其國家性質、意識形態性質同一的必然性。今天的中國,是一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大國,它決定了中國的對外戰略和對外政策,決定了中國海權發展前提是“四個堅持”,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新安全觀”和構建“和諧世界”思想的指導下對這一文明成果進行“揚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中國不會重蹈馬漢海權理論覆轍,但中國需要反思歷史上中國國家安全戰略、海洋觀和兵學傳統中的保守、消極的一面。在一定意義上說,海權理論也是一個文明成果,中國需要借鑒它的合理部分,包括:它所揭示的一個基本規律——以商品經濟為特征的海洋經濟活動,對生產力發展和國家興衰的影響;它所揭示的一個哲學方法——當海洋不再成為阻隔而將世界聯成一氣的時候,國家需要有著眼于全球的戰略思維;它所揭示的一個重要事實——國家海上安全與國家經濟、政治之間的必然聯系,以及海軍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列寧曾指出,“馬克思主義這一革命無產階級的思想體系贏得了歷史性的意義,是因為它沒有拋棄資產階級時代最寶貴的成就,相反的卻吸收和改造了兩千多年來人類思想和文化發展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這也是我們對海權理論應取的態度。
歷史選擇:發展中國特色的海權
海權是一個國家戰略和國家安全戰略范疇的問題,但又不是它們的全部,而是國家戰略和國家安全戰略的海上部分。國家對海權的認識和運用從來不簡單的只是一個海洋空間范圍內的事物,而是一個從陸地出發,經過海洋影響陸地的一個完整的決策和具體實施的過程。強調發展海權,不等于要重蹈西方大國的海上霸權道路;強調陸權回歸,陸權為本,也不等于能夠自然地和平發展,一個陸權國家同樣也可以走霸權道路。事實上,任何國家都要以陸地為基礎發展,任何國家也都不能忽視海權的客觀存在。因此,人們不應該再去刻意地分離“陸權”和“海權”,而應該聯系起來考量,統合起來運籌。
從實踐上看,當代中國海權是國家綜合國力和戰略能力的一部分,是實現國家和平發展戰略和國家海上安全的手段,具體物化于國家開發、利用、管理和控制海洋的戰略規劃、管理體制和海上力量之中,其中既有“硬實力”的部分,也有“軟實力”的部分。中國的海權,應當主要由以下幾個部分組成:
國家海洋戰略。海洋戰略是國家對海洋方向經濟、政治、軍事、科技、法律、文化等各項事務的總體運籌,是國家權力的產物,也是國家海洋觀和政府海洋認知程度的根本反映。國家海洋戰略派生國家海洋發展戰略和國家海洋安全戰略,海洋發展戰略主要表現為國家對海洋經濟及其產業發展的總體運籌;海洋安全戰略則是國家對其海洋方向安全事務的總體籌劃和指導,也是國家政治、外交、軍事、經濟以及科技等領域在海洋方向安全構想的總和。
政府海洋管理機制。海權的主體是國家,政府是國家權力的物化形式,因此政府海洋管理機制也應當是海權的構成部分,主要包括決策機制、立法機構、行政機構以及相關的協調機制。
國家海上力量。它是國家海洋戰略和海洋發展戰略的具體實施者和保障者,是海權的主要支撐,包括民用的海上運輸力量(商船隊)、近海和遠洋捕魚船隊、科學考察船隊、海上資源勘探開發力量等;海上軍事力量,主要是海軍,也包括海上民兵預備役部隊等;海上執法力量,包括海上交通、公安邊防海警、海監、漁政、海關等力量。
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中國周邊海洋安全環境出現新的變化,國家海上通道和海外利益的安全需求日益突出,國際社會對中國承擔大國責任的要求也隨著中國國力的增長與日俱增,致使中國海權的發展站在了新的歷史起點上。今天,中國海監、漁政為維護國家近海海洋安全積極作為,中國海軍根據聯合國決議在亞丁灣和索馬里海域的反海盜護航實現了常態化,“和平方舟”號醫院船走向非洲、拉美第三世界國家開展醫療救護,戰斗艦艇進入地中海為中國大規模的利比亞撤僑行動提供海上安全保障,中國具有遠海行動能力的航母訓練艦下水試航,“蛟龍”號創造了突破7000米的深潛記錄……
今天,發展中國海權,不是一個主觀因素,而是中國國家戰略的重大選項,一個歷史的選擇。首先,在全球化時代,人類生存空間的發展極大地依賴海洋,中國崛起也將極大地依賴海洋,海上通道和海洋資源已經是國家可持續發展須臾不可離開的戰略性空間,這決定了海權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性影響,這個影響雖不具有絕對的決定性,但相對決定性是必須正視的。我們必須拓展安全戰略的視野,立足全球,經略海洋。其次,中國國家利益的海上拓展與中國崛起進程同步,要求現代化海軍提供海上安全保障,實施必要的、有限的海洋控制,要求發展一支與履行新使命相適應、與我大國地位相適應的強大的海軍。因為中國不能不面對世界新軍事變革的大勢,不能不面對當今國際社會“矛”與“盾”必須對應的鐵律。
發展中國海權,必須有中國特色。其一,它是宏觀的、高度集中的戰略運籌,與中國和平發展、構建和諧世界的國家戰略和對外戰略高度一致;其二,它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以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方法論為指導,以消滅剝削、實現公平正義為目標,把中國國家利益與人類共同利益辯證統一起來;其三,它強調優先發展海洋經濟和海上經濟力量,發展開發和利用海洋資源的能力;其四,它主張重綜合安全和合作安全,積極發展與瀕海國家及海上通道國家的安全合作,綜合運用經濟、政治、外交、軍事、科技、文化等多種手段,實現國家海上安全;其五,它體現積極防御的國防政策,以保障國家海上安全和國家經濟利益為基本目標,強調對海上軍事力量和準軍事力量的有限運用,尤其是強調發展和平時期海上軍事力量的戰略運用方式,包括充當國家政治外交的工具,這必將是中國未來海權理論的重要內容,也必將是中國特色海權理論運用的特色和亮點之所在。
總而言之,中國發展控制和管理海洋的能力,不僅是為了維護國家利益,也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這是中國特色海權區別于一般海權的關鍵所在。發展中國海權,是發展國家運用海上力量開發利用海洋的過程,是維護國家利益和保障國家海上安全的過程,更是發展國家對海洋事務的戰略管理及其管理海洋的能力和藝術的過程。
注釋
馮承柏,李元良:“馬漢的海上實力論”,《歷史研究》,1978年第2期。
張煒,許華:《海權與興衰》,北京:海洋出版社,1991年,第4、110頁。
章示平:《中國海權》,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年,第228、3頁。
王生榮:《海洋大國與海權爭奪》,北京:海潮出版社,2000年,第25~60、338頁。
張文木:《世界地緣政治體系中的中國國家安全利益》,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編印。
徐棄郁:“海權的誤區與反思”,《戰略與管理》,2003年第5期。
葉自成,慕新海:“對中國海權發展戰略的幾點思考”,《國際政治研究》,2005年第3期。
葉自成:“中國的和平發展:陸權的回歸與發展”,《世界經濟與政治》,2007年第2期。
張文木:“論中國海權”,《中國海洋大學學報》,2004年第6期。
劉中民:“關于中國海權發展戰略問題的若干思考”,《中國海洋大學學報》,2004年第6期。
秦華蓀:《亞洲區域合作路線圖》,北京:時事出版社,2006年,第262~267頁。
列寧:“論無產階級文化”,《列寧選集》(第4卷),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62頁。
責 編∕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