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幾個同事在操場散步,發現一群學生正在排演課本劇《孔乙己》。
一個扮孔乙己的學生坐在一蒲團上,用手撐地走到人群中央。大家見了,大笑起來。因為笑聲很大,所以“孔乙己”第一次低聲說的“溫一碗酒”都沒有被人聽到。
“溫一碗酒。”“孔乙己”繼續說。
掌柜的扮演者伸出頭說:“孔乙己么?你還欠十九個錢呢!”
“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孔乙己”邊說邊摸口袋。
“掌柜的”笑嘻嘻地問:“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
“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么會打斷腿?”
“孔乙己”向四周看了看,低聲說道:“跌斷,跌,跌……”
大家見了,又大笑起來。
……
看著孩子們那一張張興奮的臉,聽著他們那仿佛從心底發出的笑聲,筆者總覺得有些別扭。
魯迅的幽默不是嘩眾取寵、一笑了之,而是從骨髓里溢露出來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和深刻犀利。他總是懷著深切的同情去描寫“不幸人們”的痛苦遭遇以及他們身上的“國民性弱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又總是懷著滿腔的憤懣表現對舊制度、舊觀點以及其維護者的憎恨。因此,單純的幽默或諷刺都無法準確地傳遞他那愛恨交織的復雜心理。他的幽默是“含淚的微笑”,是掩飾在表面的平靜和滑稽之下的沉郁和嚴肅。喜劇性的孔乙己,在封建科舉制度的毒害下,最終不得不走向悲劇性的毀滅。所以,在文中,魯迅是以樂境寫哀情,是以喜劇形式表現悲劇內容。孔乙己的言行固然引人發笑,但聽著“眾人”發出的陣陣哄笑,我們心中涌起的應是絲絲悲涼。可眼前的孩子,表現出的分明是只有“微笑”。
當然,這些孩子只是十多歲的中學生,并非專業演員,要求他們把作者那種愛恨交加的復雜心理通過表演展現出來似乎有些不切實際。而對于這一點,他們的老師不可能不知道,為什么還要孩子勉為其難呢?
旁邊的一個同事悄悄地對我說:“這樣做‘潮’呀,你想,哪一節獲獎的賽課上會沒有音樂、表演和其他多媒體等手段?”
想想也是,在當前的教學活動中,為了展示素質教育的成果,打破學科之間的界限,把更多的手段引進課堂這似乎是大勢所趨。課上,學生或聽或說或看,或跳或唱或演,熱鬧非凡。有的把語文課搬進了劇場,有的把生物課搬進了大自然,有的課堂上充滿令人眼花繚亂的聲、光、電……而這樣做,得到的評價大多是令人滿意的。
筆者認為,這并非是真正的素質教育,而是所謂的作秀式“素質教育”。
去年6月27日,《中國青年報》發表了《教育返祖現象》一文,其中有這樣一段精彩的論述:“恕我直言,如果作秀式‘素質教育’可以部分歸結為‘情景式教學’或‘形象化教學’,那么,為‘素質教育’所包裝或掩蓋的很可能是一種教育思維的倒退,一種不折不扣的教育返祖現象。因為,說到底,現代學校教育是一種書面教育或書本教育,由原始的‘情景式教育’發展到書面教育曾標志著教育史上最大的方法論革命,因為最簡單的書面概念也是一種‘類’的抽象,而沒有這種抽象,學校教育的系統性、整體性或全面性是不可能的。在這個意義上,一味地回歸“情景式教育”是對“讀圖時代”的無原則迎合,它使學生的知識過程起于形象,又終于形象,而‘讀圖時代’的孩子所缺的恰恰不是形象,而是抽象思維的能力,迎合這種形象性生存的“素質教育”幾乎必定陷入‘形象的狂歡’:到劇場上語文課,比如看《雷雨》,既免去了教師的教之累,又免掉了學生的學之苦,大家皆大歡喜,不亦樂乎!但學生來了,看了,然后走了,印象中只有四鳳的美和魯大海的不解風情。劇場里的《雷雨》已完全剝奪了學生在課文《雷雨》中本應得到的想象與思考空間。”
毋庸置疑,作者的上述看法可謂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再說回《孔乙己》,魯迅先生在充分認清封建制度吃人本質的基礎上,通過塑造孔乙己這一封建末世科舉制度殉葬品的形象,對殘害人性的科舉制度和病態社會的冷漠無情,做了辛辣的嘲諷和無情的批判。語文教學不是戲劇欣賞,是通過語言文字的訓練,來培養學生理解和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作品里的場景和人物活動,不是通過表演讓學生看出來的,而是讓學生通過讀書自己想象出來的。“一千個讀者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正是閱讀的魅力所在。所以,我們的語文教學應該返回原點、正本清源,從語言文字入手,放手讓學生讀書。從學生的課堂表現來看,這樣做表面上或許會顯得有些清冷,但學生的思維恰恰是最活躍的:因為在讀中,他們才會走進咸亨酒店;因為在讀中,他們才會看到孔乙己的長衫;因為在讀中,他們才會看清文字背后魯迅先生那“含淚的微笑”。
作者單位 江蘇省揚州市廣陵區李典學校
(欄目責編 甘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