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般認為《詩八首》依次記錄了愛情的萌芽、熱戀、鬧矛盾和分手的過程,其實《詩八首》分為分手和回憶兩部分,是以分手開篇以分手收尾的圓圈似組詩,期間書寫了相愛、熱戀、平和、矛盾及分手的戀愛全過程。
關鍵詞:詩八首;分離;回憶
中圖分類號:1207.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2
《詩八首》是由八首緊密聯系的短詩聯結起來的藝術整體,一般認為,它寫的是愛情萌芽、甜蜜、出現危機到結束的過程。然而細讀本詩,發現組詩按分手和回憶的順序展開,在回憶的部分又詳細介紹了愛情的全過程。
一、分離
第一首詩開門見山,點出“我”和姑娘的愛情悲劇,我們曾經相愛卻終成陌路,這既是整組詩的出發點,也是終點。
“你底眼睛看見這一場火災”,不少人認為“火災”象征著熊熊燃燒的愛情之火,筆者認為“火災”其實指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即愛情的滅頂之災。“你看不見我,雖然我為你點燃”, 這場災難是由“我”引起的,“你”即姑娘被愛情所傷。拜倫說過,男人的愛情是與他們生命不同的東西,女人的愛情是她們的整個存在,受傷的姑娘悲痛至極,也許是沒有心思再來追究我這“點燃”者的責任,也許是對“我”恨之入骨,故對“我”視而不見,即 “你看不見我”。接下來是“我”對這段已經逝去的感情的回望,我們的相戀已成過去式,心靈自是遠隔千山萬水。
第二節將“你我”分離的原因歸于上帝之手的玩弄。一個正常男子,成年后自然會尋找愛人,于是“我”愛上了當時的“你”,即“暫時的你”。但是上帝是萬物之主,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他操縱者一切,包括愛情。穆旦在《春天和蜜蜂》中提到:“春天的邀請,萬物都答應,/說不的只有我的愛情。……既然一切由上帝安排,/你只有高興,你只有等”。上帝安把“你”送到“我”的身邊,但讓我們相愛卻不相守,“即使我哭泣,變灰,變灰又新生”,無論如何掙扎和努力,仍掙脫不了他的安排。《圣經·舊約全書·創世紀》中記載,上帝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里的魚……”。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樣造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是上帝的翻版,上帝玩弄人類的命運,也就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二、回憶愛情
(一)相愛的原因
第二首詩宗教意味比較濃厚,從宗教的角度來說明人的來源、歸去以及在塵世間的愛情。
上帝用泥土塑造了亞當,作為亞當的后人,“你我”也是來自于上帝的泥土,“水流山石間沉淀下”下的即是“你我”。為了不讓亞當吃到生命樹上的果子得以永生,上帝在伊甸園周邊設置發火焰的劍,把守通往生命樹的道路。因為“生命樹被劍守住了”(穆旦《蛇的誘惑》),人的最終結局是死亡,所以我們的誕生、成長都是在“死的子宮里”。上帝造完亞當后覺得他一人太過孤單,又用亞當的一根肋骨塑造了一個女人——夏娃。從這個意義上講,人是不完整的,他必須通過找到那根被抽出的肋骨并與之成為一體才可能完成自己,否則就如詩人所說的“一個變形的生命/永遠不能完成他自己”。這就是愛情的起因。
“我和你談話”,即接觸之后“相信你”就是“我”要尋找的愛人 (我的肋骨),于是開始“愛你”。上帝造就了千千萬萬的人,“不斷的他添來另外的你我”,為個人尋找肋骨增添了難度。當人試圖分辨和尋找某個目標時,豐富就成了混淆,有了易錯的危險。誰知道有沒有人把別人的肋骨當成了自己的?“這時候就聽見我的主暗笑”也就在情理之中。
(二)愛的萌芽
第三首詩中的“年齡”和第一首詩中“那燃燒著的不過是成熟的年代”遙相呼應。生理發育成熟的姑娘,受到男士的愛慕,內心欲望不免蠢蠢欲動。在這里,詩人將姑娘愛情欲望比作“小小野獸”,將愛情所帶來的躁動不安比作“和春草一樣呼吸”極為貼切。女為悅己者容,愛情的滋潤讓姑娘艷若桃李,氣味芳香,體態豐滿。上文提到,上帝給每個人都提供了無數可供選擇的對象,所以愛情當中存在“黑暗”。但愛情能沖昏人的頭腦,即使明知它是帶刺的玫瑰,人們也愿意“瘋狂在溫暖的黑暗里”。
中國古代對女子的名聲十分看重,女性用層層理智將自己武裝起來,其堅固程度可用大理石比擬。可“你”的理智分外厚重,竟用大理石筑成一座殿堂,可見其多硬多重。“我越過你大理石的理智底殿堂”是那么的不易,自然會如同珍惜稀世寶物般珍惜“它”埋藏的生命,即“你”。“你我底手底接觸是一片草場,/那里有它底固執,我底驚喜”草場呼應著前面的春草。草是柔軟而有生命力的存在,與堅硬冰冷的大理石殿堂形成強烈反差。如此冷、硬、重的大理石的殿堂(理智),卻埋不住柔弱而有活力的小草(情或性本能),這不能不讓人驚訝和歡喜。
(三)愛情的狂歡
隨著感情的加深,“擁抱”也在情理之中。與上文呼應,“黑暗”是由于上帝在人擇偶時提供了太多的可能,人們面臨著選錯的風險。相處愈久感情愈深,如果你不是“我”的肋骨,那“黑暗”帶來的痛苦該是多么可怕。但熱戀中的我們,明知山有虎,也停不下上山的腳步,我們沉迷在那些可能和不可能之中,并一廂情愿地沉浸在自己設想的美好愛情中,“我們擁抱在/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第二節更是描繪了二人戀愛的狂熱。甜言蜜語帶給我們的歡樂和幸福使我們窒息,“未生即死”在這的意思是不需明說既已知曉,因為我們早已心有靈心。感情完全沖破了理智的堤壩,不管對否,我們在混亂中盡享愛情的自由和美麗。
(四)愛情平和期
猶如暴風雨過后歸于平靜一樣,熱戀后的二人也進入感情平和期。站在寧靜的田野之中,感受微風吹拂,沐浴著夕陽柔和的光輝,多么靜謐和諧的畫面,處于這其中的人也必是心態平和,狂歡熱烈之人感受不到夕陽下的美好。“多么久的原因在這里積累”,“那移動了景物的移動我底心”,都暗指時間。時間能夠積累一切,“我”對你的愛越發深沉,“我”的心日益地流向你。
“那形成了樹木和屹立的巖石的”也是指時間的積累,時間流逝,“我”對你的愛越來越深,甚至希望時間能停在這一刻,讓愛天長地久,“使我此時的渴望永存”。平和期的感情是一種相濡以沫相依相偎的平淡,是另一種波動人心弦的美。“我”享受并渴望這種幸福永存,“教我愛你的方法,教我變更”,逐步調整自己以此來維持這寧靜的幸福。
(五)矛盾初現
穆旦曾為奧登的愛情詩《太親熱,太含糊了》寫了一個注:“愛情的關系,生于兩個性格的交鋒,死于‘太親熱,太含糊’的俯順。這是一種辯證關系,太近則疏遠,應該在兩個性格的相同與不同之間找到不斷的平衡,這才能維持有活力的愛情。”[1]用來解釋穆旦的這一節詩倒是恰到好處。“相同和相同溶為怠倦”,兩個人太一致就沒有新鮮感,易生厭倦之心。可是“在差別間又凝固著陌生”,距離太遠又會感到陌生,超出引力范圍,愛情就有解體的可能,所以情人的路狹窄而艱難。
第二節出現的“他”,其實是上一行中寫到的“我制造自己”。詩人把“我”與“自己”進行了區分,在語法上,“我”是施動者,而“自己”是受動者。詩人以此方式暗示讀者:以下的三行建立在對“我”的分裂的認識上,雖然同是一個人稱代詞“我”,實際上“我”是分裂的兩個方面:“本真的我”和喪失了個性的“非我”。當我們以這種方式看待自己時,就成了自己的旁觀者。一個“非我”,一個“本我”,一個旁觀的“我”,三個人稱的存在使得第三人稱“他”的出現順理成章。“他存在,聽從我底指使”,“他”對應著“非我”,愛情基于兩人相同的愛好,為了天長地久,另一方可以慢慢培養與對方相同的愛好,即制造相同,這是戀愛中的常用戰術,但這樣的結果便喪失了自己的個性。“他保護,而把我留在孤獨里”,“他”對應著“本我”。我就是我,與你不同,本我要保護個性,就不能縮小差別,又使我孤獨。愛情的痛苦,也就是前面的“危險”,在于不斷改變自我來尋求與你的相同,但即使求得了,卻又“必須背離。”因為,相同和相同溶為怠倦。
(六)矛盾爆發
“風暴,遠路,寂寞的夜晚”,這些消極詞語勾畫了一副不太樂觀的畫面。“我”由于處于“本我”和“非我”彷徨掙扎之中十分痛苦,顯現矛盾的端倪。積少成多,小矛盾漸成大“風暴”,“遠路,寂寞的夜晚,/丟失”,暗示斯人已去,愛情丟失,留下一人在寂寞的夜晚傷心流淚。但是感情并不如實物一般,不想要的時候能徹底丟掉,它總會給人留下回憶,許多戀人也因此而分分合合。離開的“你”沒有徹底地舍棄這份感情,又言歸于好,“我在你底懷里得到安憩”,“我”在你懷里切實感受到你的存在,才不會再有“丟失”你的恐懼。
但是,破鏡難重圓,即使你回到“我”身邊,曾經的裂痕也難以完全修復。“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你底隨有隨無的美麗的形象,/那里,我看見你孤獨的愛情/筆立著,和我底平行著生長!”兩顆心已漸行漸遠,終成沒有交點的平行線。
(七)結束
第八首詩中“再沒有更近的接近”既承接上章中的“孤獨”和“平行”,也開啟下面的詩行。“所有的偶然在我們間定型”,“間”承上文之意,暗示這不是“無間”的親密,但此時愛情仍在。“陽光透過繽紛的枝葉/分在兩片情愿的心上,相同”,這是希望與失望的混成,是混亂的愛。
順著平行的枝葉這條線,詩人順勢轉入另一顆樹——人無法靠近的生命樹,“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飄落,/而賜生我們的巨樹永青。”飄落的不僅是愛情,還有生命本身。愛情在尚無結果之前,也許已連同生命一起都失去了。詩人至此閉合他的詩章,“它對我們的不仁的嘲弄/(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為平靜”,一面承接此章前面的詩行,另一面又回溯到組詩第一章,“哭泣”響應第一章中的“哭泣”,“嘲弄”也遙指向第一章中的“玩弄”。
鄭敏說穆旦的語言“扭曲,多節,內涵幾乎要突破文字,滿載到幾乎超載,然而這正是藝術的協調”。[2]《詩八首》以分手開篇以分手結局,其中愛情的哭泣欣喜,變應新生,擁抱游離,相同差別,都在歸根化為平靜,完成其圓圈似的結構。
參考文獻:
[1]郭保衛:《書信今猶在,詩人何處尋》,《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第181頁
[2]鄭敏:《詩人與矛盾》,《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