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獸性中泯滅人性之惡

摘要：莫言的《生死疲勞》是對人性解讀的寓言，通過主人公西門鬧從獸到人的轉化輪回，作家用獸性的釋放出人性之“惡”，并借用佛語中“生死疲勞”與欲望的對立，使人走上“身心自在”之境界。小說在獸身人心、人性罪惡、病態人三種異形狀態里，對現實人性解讀。

關鍵詞：人性 獸性 獸身人心 性 惡 異形

中圖分類號：I 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1

一

莫言長篇小說《生死疲勞》，是佛教和民間信仰的綜合體，他在生、死、疲、勞的人生狀態里，用佛家寄語：生死疲勞由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給出給人性提神。戒貪滅欲，清心自由，方可得道，人生才會輕松寧靜。在小說中作家正是為說明此，設計了兩種人生，在對比中給出一種祛除性“惡”的方法。那就是戒掉萬惡之源的貪念。西門鬧，地主，有謀有計，地位尊顯，妻妾成群，卻做了惡念之傀儡，轉胎畜生，開始他從驢、牛、豬、狗到猴，最后又轉回人的歷程。最后，即使是回到了起點，做回了人，藍千歲卻是一個極為貧弱的白血病人。西門鬧轉成手無縛雞之力的病鬼藍千歲，還是放棄了所有人生惡念的結果。如此無望的結果，讓人懷疑，有沒有必要為了內心的安靜換得這樣一個下場。棄惡揚善，本是贏得獎勵，莫言卻讓在做牲畜時的西門鬧盡情盡興，與人斗，與狼斗，幾番轉胎，都有做人時沒能享受的自由自在的好過日子。一旦成人，他就失去了健康，托生成一個大頭怪胎，連個正常的人都做不成。但他保留了孔武有力的生殖器，這在一個重病的人身上不能不說是一件武器。他的強盛的繁育系統，是在生死輪回反復中，保留下來的，正是人和獸都戒免的原始欲望——性。

莫言的此番敘事的不圓滿，用惡的消滅，性的保留，解釋他在原始力的爆發和永恒中，對人性的修改和無奈。這里也不僅僅是生存空間和狀態的反應，而更多的是對人與物生存原始力的發現。很遺憾，這發現沒有結果，作家用佛語的空泛和民間對生育的信仰將一樣人性指空。棄惡終無善果，小說中那些守善的人們，也沒有一個是“自由自在”的。藍開放為愛上了表妹龐鳳凰而飲彈自殺，西門歡和龐鳳凰受盡磨難終于徹悟走上街頭賣藝，最后也厄運難逃，落得慘死和產后死亡。只有一個馬改革，無貪無欲，普普通通，生活和諧。作家沒有將棄惡就能得善作為必然結果，而是認為，惡念一旦產生，便會無法消除。即使改過自新，惡果仍會出現。對惡果的承擔是做惡人的必然責任。這種意識與中國文化的善惡觀是有出入的。作家揭示的是欲望之惡給人帶來一時利益的同時，也會使人遭到無法終結的惡報。通向性靈善良的途徑，只有無欲，與善為伴。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西門鬧明明是經過陰陽輪回，最后為了除盡最后一點的惡念，還延期多當了二年的猴子，到頭來托生的藍千歲，還是一個畸形人。大概這場輪回中，西門鬧最好的結果是以人形的還原面對世界，保有了強大而令人艷羨的生育能力。陳思和說藍千歲“只是一個過渡性的形象——他綜合了基由階級斗爭到全民和諧，由經濟發展到貪欲無度的種種因素，企圖有所克制，蹴走出怪圈的過渡——而不是理想與圓滿的形象”，藍千歲的畸形結束了西門鬧生前的春風得意的人生，開啟的是又一種有缺陷的生命之旅。

二

對原始力的信賴，是莫言小說的靈魂。從《紅高粱》、《豐乳肥臀》到《生死疲勞》，這些長篇中對性的欲望的描寫，對鄉村生活的勾勒，對人性善惡的刻畫，是作家寫作中必用的擅長之筆。《生死疲勞》與前兩者不同之處還在于它的變異人性的描寫。這是寫作技術的一種現代化。它幫助讀者轉換視角，跨越陽世陰間，游走在人性和獸性之間。但這又不同于鬼魔神話，在《聊齋志異》中的鬼怪狐仙都通人性，可以化身為人，甚至與人結為伉儷。但是莫言小說中的西門鬧本身是地主，他死后轉投畜生，竟還保有人的意識和精神，他有一副獸體人心。他沒有被魔化，而是一個活在一個個牲畜身上獲得靈魂，是一個西門鬧在陰陽兩世的實驗生活。他以動物的眼睛看世間，以人的思想來思考，參與世事。為了體現這一點，莫言在敘述手法上采用二線并進，在陰間畜的世界輪回，在陽世西門家族的興衰。兩者的紐帶就是西門鬧的幾次轉世。

西門鬧在小說中只能算是線索人物，他聯系著西門家族發展過程中復雜多變的關系，他還通知了在不同時代家族人物的命運。做牲畜時，西門鬧最得意的是任性妄為：他尥驢橛子踢人，用牛角頂人，做狗忠誠，當豬吃得飽，變成猴子凈是胡鬧折騰。做人的時候壓抑，為獸的時候猖狂。西門鬧從一開始抗拒閻王的安排到后來心安理得的接受，還不亦樂乎。逐漸走向小說的主軸，消滅掉仇恨，才能輪回道人世。來到人世也并非結局。莫言在小說中給出的是一個無盡的模式，這只是生死輪回的周而復始，還有輪回沒有結果，也不知去向。惡念除盡，未必善終。多么凄涼！

西門鬧之妻白氏，一生很苦，土改時倆小老婆都改嫁他人，免于劃歸到地主的災難。只有她，一無所有，還被定為地主婆。頂著這個大帽子，白氏直不起身來。摘掉地主帽子，白氏找到照顧她們子女生活的洪泰岳，向他表白，但曾經想奸污白氏卻被西門豬咬掉生殖器的洪泰岳吼叫著：你永遠是我們的敵人！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咬牙切齒，但眼睛里閃著曖昧的神色，兩人的性沖突，被一頭豬打斷，兩個對立階級的人物關系的調整，也從此處開始更新。西門豬的暴力之舉，也讓它在以后的轉世中，奴性大增。狗忠順，猴管打。

小說線索的在時代背景的更迭上沒有中斷，通過西門狗的評語“五十年代的人是比較單純的，六十年代的人是十分狂熱的，七十年代的人是相當膽怯的，八十年代的人是察言觀色的，九十年代的人是極其邪惡的。”陳思和解釋道：這恐怕不是指單個的“人”而言，指的是民族集體無意識的心理在某個歷史階段的特殊表現。狗語的評價比人為的概括更令人信服之處在于，它是旁觀者，能看透人所不見的事實。一個人的經歷反映著一個時代的歷史，一個民族的發展特點。

三

這篇小說不能算是標準的“鄉土小說”，它有“土味”，但所用手法是魔幻現實主義的表現方式，小說總是在農村生活中表現的歷史的當前的現實，在陳舊的土地上演著中國人的當代史和改革史，以至于小說中的時代現代化氣息越到后來越加濃重，在經過了土改合作化、文革、改革開放到達現代社會時，中國大地上所有在農村中發生的劇變，一樣也沒有落下。也正如對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評價：“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融合了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小說中在每一場運動中人物的命運前途成為他們自己人性發展史，小說跨越多半個世紀，解釋的不只是變，還有不變。西門鬧在不斷變形的牲畜之間，不變的是他對生存樂趣的享受；在西門鬧眼中的那些男男女女，經歷命運各不相同，但不變的是他們在生存欲望之井中的掙扎。生與死可以輪回，疲和勞之中就看到了人的艱難和辛苦。

在這部小說中看不到《紅高粱》里生命的張揚，取而代之的是人難以抑制的惡念和欲望；也體會不出《豐乳肥臀》中對祖先的崇拜，相反小說地位尊顯的西門鬧英年早逝，死后還變成各種畜生，被人不斷馴化，原來人性中的野性被消滅，獸性中反倒多出了奴性，受制于人。這種人與獸形體的錯位，性情的轉換，與其說是對人性的解剖，不如說是人的自我解嘲。

參考資料：

[1]莫言：《生死疲勞》

[2]陳思和：《<生死疲勞>：人畜并存，陰陽并存的敘事》，《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