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東亞的“朝貢體系”和西方的“條約體系”歷來被諸多學者進行對比研究,以期在歷史層面、制度層面和對外關系層面得到啟發。但是,一個世界何以被分成兩個個性鮮明的體系,二者又是怎樣發展融合成今天的國際關系體系的?要知道“為什么”就必須從其本源“是什么”,發展條件“是什么”來考慮。這便是本文的寫作思路:以時間為縱軸,橫向比較東西方體系的發展情況以及在比較中聯系實際產生的思考。
關鍵詞:朝貢體系;條約體系;農業文明;殖民擴張
中圖分類號:K1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2
“如果不談奴隸,不談附庸經濟,歐洲是不可理解的。同樣,如果不談其國內的未開化民族和國外的藩屬,中國也是不可理解的。”
——西方史學家布羅代
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的歷史發展往往帶有厚重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征。在統治與被統治民族之間形成納貢關系,是世界歷史上普遍存在的現象。社會關系的不平等也源于所有的文明都建立在納貢關系而不是血親關系之一事實之上。但奇怪的是,西方國家慢慢形成了由軍事征服而產生的條約關系,東方則以中國為代表形成了以雙方自愿為主要原則的朝貢關系。就讓我們沿著歷史的腳步看看東西方的國際體系。
一、東西方文明的起源(公元前3500年——公元5世紀)
從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1000年,世界上陸續出現了主要的文明發源地。他們分別是:公元前3500年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兩河流域);公元前3000年的埃及文明(尼羅河流域)、米諾斯文明(希臘);公元前2500年的印度河流域文明;公元前1500年的黃河流域文明(殷商時期)。這幾個文明發源地在其嬰兒期幾乎是一樣的模式:誕生于大河流的沖擊平原,開始于農耕、馴化動物。他們都經歷著農業革命,并伴隨著技術進步使人口增多、村落逐漸發展為城市。技術進步和社會變革相互作用,共同促使城市的產生和文明的形成。這一時期是幾大文明共同走完的第一步。在接下來更漫長的歲月里,由于“家庭環境”不同,這幾大文明發源地的發展方向開始分道揚鑣。
1.美索不達米亞文明
被稱為文明先驅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誕生于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沖擊形成的肥沃平原上。兩河流域地勢較低,北部有黑海、南部有波斯灣、西邊是地中海和紅海、東部有里海,地理位置極其優越。但正這樣的地理環境決定其易受外族入侵。每年兩河流域的洪水泛濫和外族入侵使蘇美爾人常感到恐懼,他們試圖通過編纂完備的法典來減輕他們的不安全感,《漢謨拉比法典》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一部。通過理性的法典來約束社會行為漸漸成為他們的共識。
2.古代希臘文明
古代希臘是由愛琴海和地中海沿岸的一些半島和島嶼組成的。半島上布滿森林,有充足的建造商船的木材,克里特島上的商人可以在看到陸地的情況下航行到地中海沿岸的所有國家。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8世紀,希臘人迫于壓力開始與地中海東岸的腓尼基人展開貿易競爭,設立商業據點,并將其發展為殖民地。希臘殖民擴張運動的結果便是產生了大量獨立的城邦,而非中央集權的大一統帝國。
3.尼羅河流域文明與印度河流域文明
在不斷的征戰與擴張中,公元前5世紀前后,波斯人創建了橫跨尼羅河和印度河的龐大帝國,亞歷山大大帝多次派探險隊建造通商口岸,開辟新航線。
4.黃河流域文明
黃河流域的文明與其他歐亞大陸文明迥然不同,其獨特性主要是由中國地理上的封閉性造成的。中國位于亞歐大陸最東端,東邊是浩瀚的太平洋,北部是冰封雪凍的西伯利亞平原,西部有綿延的山脈、沙漠和高原與大陸的其他部分分隔開。因而前5世紀-8世紀,當西方世界在為生存征戰、遠航、建立殖民地、熱衷于海上貿易時,中國正處于大一統的穩定而繁榮的西漢王朝。
不同的地理環境導致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也正是在這個階段,一個整體的世界被分成了初具特點的東西方兩個部分。
二、“朝貢體系”與“條約體系”的形成(公元5世紀——公元18世紀)
1.朝貢體系
東亞朝貢體系是近代以前東亞地區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體系的簡稱,即以周邊“朝貢國”對中國的雙邊關系為結構,形成一個以中國為中心、從中心向外圍擴展的同心圓的體系。這一體系從一定意義上說是儒家天下理論塑造下的產物。
(1).朝貢體系形成的思想基礎
說到“朝貢”就不能不提中國在思想和制度上的兩個重要理念,即“天下觀”和“五服理論”。“天下觀”作為一種政治思想形成于先秦時期。《詩經·小雅·北山》中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這樣一個總合的世界,中國居于中心位置,“四方”則為“四夷”。從而在思想認識上就構成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同心圓。日本學者田崎仁義曾認為,中國傳統的“天下觀”具有國民無限和領土無限的思想。再說到“五服”。大約從西周開始逐漸形成了以王畿為中心按照遠近親疏的關系劃分等級的制度。甸、侯、賓三服是所謂的“華夏”;要、荒二服,屬于“蠻夷”,這就是所謂“五服”理論。五服模式對于儒家天下秩序觀的形成有直接的影響。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五服模式契合了儒家以“禮”為核心的政治架構原則。它為儒家所提供的正是一種以天子為核心的、倫理等級式的天下模式。可以說,朝貢體系正是儒家的天下模式與秦漢之后政治現實相結合的產物。
(2).朝貢體系的形成過程
“五服”的形成及西周“分封制”的確立形成了“朝貢”雛形。“先王之制”的主旨在于“先王耀德不要兵”。朝貢制度重名輕實、重禮儀輕物質的傳統由此奠定。
秦漢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取代分封制,原來所謂的甸服、侯服、賓服都變成了“王畿”,成了“中國”。于是天下秩序主要成了“中國”與“四夷”之間的關系問題。漢代以后,隨著中原王朝與周邊民族與國家政治、經濟與文化交流的不斷發展,中原王朝的周邊民族與國家一個個地被納入了龐大的、以中原王朝為中心的朝貢體系之中。朝貢關系也就因此被視為中原王朝同周邊民族與國家唯一的主導性的關系形式。到了唐代,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鼎盛時期,國力雄厚,四夷賓服。隨著中外關系的發展,朝貢范圍的擴大,朝貢制度日趨成熟。以積貧積弱著稱的宋朝在古代中外關系史上是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段,一方面宋朝于“澶淵之盟”和“紹興和議”后分別向遼、金稱臣納貢,朝貢關系成顛倒之勢。另一方面為了減輕政府的財政負擔,朝貢貿易由鼓勵到限制。
明清時期,中國沿襲舊有傳統,仍在封建古道上緩慢前行,在將封建專制統治發展到頂峰的同時,也使朝貢制度達到極致。
總結說來,朝貢體系是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體現的精神原則為:“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日本學者信夫清三郎從現代人的眼光出發,將這種價值取向稱為“慕化主義”與“不治主義”。他說:從中國方面看來,由于夷狄未具有禮的文化,但它卻仰慕具有禮文化的中華(中夏)而謀求化育,即“慕化(慕夏)主義”。與慕化主義互為表里的觀念是東漢何休所說的“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的“不治主義”。“慕化主義”反映的是文化的吸引與認同在朝貢體系中的紐帶性作用;而“不治主義”則是朝貢體系在政治上的基本特點。簡言之即:中華先進文化的吸引;中國長久繁榮穩定使得周邊國家依托中國有安全保障;中國在朝貢關系中的“厚往薄來”原則,使周邊國家有利可圖,并借此發展貿易。
2.條約體系
“條約體系”指伴隨近代殖民擴張,形成的西方殖民列強主導的以“條約關系”為結構的國際體系——其本質上是一種“殖民體系”。
從希臘羅馬時代開始,對外擴張便是西方文明發展模式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由于地理條件的限制,希臘文明的繁榮不可能主要建立在本土的農業發展的基礎上,而是走上了一條海外貿易、海外掠奪與海外殖民相結合的外向型發展道路,并由此而形成了區別于內向型農耕文明的價值觀念。羅馬的起源本身就是戰爭的產物。從外邦、外族奪取財富,特別是奪取土地、奴隸來支撐它的強盛。柏拉圖也認為對于城邦公民來說,海港和船塢、城墻和貢稅要比正直和克己更重要。海港與船塢代表的是貿易,城墻和貢稅代表的是征服。當貿易與征服相結合成為文明發展的重心的時候,“正直和克己”這樣的道德意識是不可能得到崇尚的。
隨著美洲和通往東印度航線的地理大發現,世界商業貿易日益繁榮,并由此擴大了世人交往的范圍。近代地理大發現之后,尤其是資本主義的地位得到確立之后,西方文明的“擴張—發展—進一步擴張”的模式得到了強化。因而近代西方文明的擴張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擴張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西方文明也正是在這個全球性的擴張中確立了在所謂的“現代世界體系”中的中心地位。
通常認為,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反映了西方條約體系的內涵。因為和約確立了主權國家的合法邊界及對彼此國家內部事務的不干涉原則。在這樣的發展背景下,我們不難看出“條約體系”實際上是以航海文明的擴張和工業文明的再擴張為基礎的,其精神原則為政治意義上的主權獨立和平等。但是面對它的價值取向,我們知道,在西方,文明的優勢意味著積極的對外擴張,通過殖民擴張積累資本,實現利益最大化。因此條約體系的最大特點就是:國家間形式上是平等的主權國之間的條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征服與被征服、剝削與被剝削、掠奪與被掠奪的弱肉強食的不平等關系。
三、朝貢體系的解構與新國際關系的形成(公元18世紀至今)
1.“朝貢體系”的解體
當歷史的車輪進入公元1840年,英國帶著他們所謂的“條約和平”秩序理念,用堅船利炮轟開了中國的的大門。以鴉片戰爭和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中英南京條約》為標志,朝貢體系逐漸解體!19世紀的一個全球性現象就是西方殖民列強與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政治實體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并通過這些不平等條約將后者的領土、主權和權益以“合法的”形式轉移到殖民列強手中。
資本主義經濟的擴張成為朝貢體系解體的首要因素。西方殖民列強入侵朝貢國,使他們成為殖民地或保護國。處于“天下體系”邊緣的國家如日本、越南等國在接受中華文化之余,民族意識及自尊意識逐漸增強,漸漸不滿于中國作為天朝上國的姿態,故而在西方世界的沖擊下安于或樂于成為條約體系的合作者。最突出的表現為日本“明治三杰”之一的福澤諭吉積極倡導“脫亞入歐”理論,及13世紀越南徹底擺脫漢字影響,全國統一采用法國傳教士整理的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文字。這兩件事已充分證明維系“朝貢體系”的文化因素已經動搖、斷裂。再者,晚清政府腐敗無能。中國自身已無力抵制西方殖民列強的擴張而維持傳統的“封貢關系”。西方殖民列強通過與“朝貢國”建立所謂的“條約關系”取代了傳統的“封貢關系”。近代殖民主義的“條約體系”取代了傳統的“朝貢體系”。
2.當今國際形勢
“條約體系”在全球的確立,使得一分為二的世界又合成了一個整體。實踐中,越來越多的國家都在尋求國際規則對自身利益的保護,條約作為正式的國際協議對國家行為具有重要的制約作用。“朝貢—條約”體系的對立已成為歷史,但是經濟政治的全球化并不意味著東西方開始采用一致的觀念來看待世界,本源的不同依舊會影響著中西方處理國際關系的不同。跳出歷史階段的限制我們會發現:不論是“朝貢—條約”還是現在,中西方國家對處理國際關系的不同態度實際上可以概括為合作本位與競爭本位。東方各國較早確立了對儒家禮制的認同。無論是王朝更迭還是周邊國家興衰,“天下體系”的合作網絡不斷在儒家禮制的基礎上自我修復。今天,中國仍然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參與新的國際體系。與之不同的是,發軔于“群海聯合體”的西方文明,在長期的海運貿易交往中形成了競爭本位的文化基因。處理政治、經濟、文化等始終以競爭為主導。當東西方共同面臨全球化時,我們應該清楚的認識到聯合是策略性的、是暫時的,沖突才是本質的永久的。
四、對中西方國際體系的思考
中國統治者歷來視朝貢為一種政治歸順的象征。在封建史家的筆下,中外交往的諸多形式一概被冠以朝貢之名,漸漸形成了“天朝上國”的自大心態。我們總是為我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而驕傲、為我國有千年悠久燦爛的文化而驕傲,卻從未思考過這樣一句話:當過去的成就顯得特別輝煌時,說明現在做的不夠。歐洲因為頻繁的征戰,古典文明大規模消亡。然而,古典文明的消亡卻成了西方技術革命嶄新的開端,他們可以毫無束縛的朝新的方向奮進,發展新的制度、新的技術、新的觀念。而東方文明在侵略中幸存下來,慢慢積淀成古老而厚重的上層建筑,同時也阻礙了新思想、新技術的發展。那么,文明到底是詛咒還是福音?英國哲學家培根說過,一切的技術進步都是為了讓人類生活更美好。所以,當舊的文化成為新文明的鋪路石時,文明是福音;但是當我們看不清文明的作用,把古老文化扛上肩頭不再向前邁步時,文明就是我們發展的詛咒。
沿著歷史的足跡,我們認識到了中西方不同的道路;沿著歷史的足跡,我們更要清楚中國未來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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