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鑄劍》中人物之間的關系,歷來是學術界討論的重點。文章的表面寫的是一個性情優(yōu)柔寡斷的兒子為父報仇的故事,但進一步分析文本,深入文章的情節(jié)結構便會發(fā)現(xiàn),文章重點突出的應該是人性的復仇,是一場對自我的剖析、戰(zhàn)斗。文中眉間尺、黑色人、王這三者的形象,反映的是人性的不同方面,共同組成了矛盾而又統(tǒng)一的自我。正確分析這三者的形象以及他們之間的關系,對于理解文章人性復仇這一主題有著重要的作用,也是準確把握文章思想的要求。
關鍵詞:《鑄劍》;復仇;人性;自我
中圖分類號:I2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0-0000-01
《鑄劍》是作者魯迅先生在《故事新編》中最喜歡的也覺得寫的最好的一篇小說。他曾說,這是一篇“寫的較為認真”而非“油滑之作”的小說。[1]p659魯迅向來是人們熱衷于研究的,因而這部魯迅先生都十分重視的作品歷來倍受關注。對于文章中的人物形象,也有許多學者進行過研究。
文章的主人公主要有三個:眉間尺、黑色人和王。初次接觸作品的時候,我并不贊同這種說法,認為作品的主要人物只有兩個,眉間尺與黑色人。甚至可以說只有一個,因為黑色人實質上可以說是眉間尺的延續(xù),是成長了的、理性化了的、更加堅定果敢的眉間尺的形象。“‘眉間尺’與‘宴之敖’分別是其‘原初自我’與‘社會自我’的隱喻化身,兩個‘自我’在個體社會化過程中相互沖突與奇特共存。”[2]整個文章以眉間尺為父報仇這一主題展開,前半部分圍繞眉間尺這一人物核心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后半部分則著重講述了黑色人如何承擔眉間尺的寄托,潛入皇宮,成功復仇的過程。對眉間尺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描寫,印象極為深刻的便是文章開頭那一段戲弄老鼠的過程。半夜里出來偷吃的老鼠,先是“使他聽的發(fā)煩”,見它落入水翁中是那種極度憎恨之后的“爽快”[3]。當我們都等著殺掉老鼠大快人心的時候,眉間尺“卻忽然覺得它可憐了,就又用那蘆柴,伸到它的肚下去,老鼠抓著,歇了一回力,便沿著蘆干爬了上來”[3]。可是等老鼠爬上來,即將得救時,我們的主人公眉間尺突然又清醒了“覺得可恨可憎得很,慌忙將蘆柴一抖,撲通一聲,老鼠又落在水甕里”[3],不僅如此,還“用蘆柴在它頭上搗了幾下,叫它趕快沉下去”[3]。這樣倒騰了好幾回,一直到換了六回松明,天都快亮的時候。只是到最后踩死老鼠,也“仿佛自己作了大惡似的,非常難受”[3]。黑色人則完全不同。他要復仇,他很明白需要有付出,卻也并不畏懼與惋惜,所以在取走眉間尺的頭與砍下自己的頭時,沒有絲毫的留戀猶豫。黑衣人始終是堅毅果敢的形象,他仿佛就是理想化的眉間尺,為了對眉間尺來說絕不可能實現(xiàn)的復仇應運而生。一路上,眉間尺有成長:從不忍殺老鼠的少年,到向母親承諾“我已經改變了我的優(yōu)柔的性情,要用這劍報仇去!”[3];從入皇城不敢殺王,到親自交予頭和劍。即便如此,眉間尺與黑色人還是不同的,單純把黑色人看成是眉間尺一人的化身還是狹隘了。我們可以看黑色人的一番話:“我一向認識你的父親,也如一向認識你一樣。但我要報仇,卻并不為此。聰明的孩子,告訴你罷。你還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報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靈上是有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傷,我已經憎惡了我自己!”[3]黑色人的魂靈上是有這么多人的,還有加上對自己的憎恨。他的復仇已不僅僅局限于眉間尺狹隘的復仇,而體現(xiàn)出一種更自覺的更深層的剖析。至此,眉間尺與黑色人顯示出了質的區(qū)別,只是黑色人這種虛無的復仇必須依賴眉間尺這現(xiàn)實的復仇才能得以實現(xiàn)。
對王的描寫,文中只有寥寥數(shù)語,筆墨不多。“單純看這個形象,會感到就像是舊小說中反派的大集合一樣,是個灰色的扁平人物”[4]。他具有所有封建社會王的特點:“向來善于猜忌,又極殘忍”[3]、貪婪、暴戾、狡猾奸詐而又昏庸愚昧。因為這個原因,王的形象常常被人忽略。然而只要我們再仔細品讀一下占了文章四分之一的結尾,就不難發(fā)現(xiàn)王也是文章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在褪去了外在的一切之后,三個人物的本源就變得完全一致,難以分辨。復仇的最后,三者的頭放在一起落葬,一起接受充滿看客心理的盲目無知的人群的跪拜和他們虛偽的眼淚。復仇者與被復仇者埋在了一起,于復仇者或讀者,心頭都不免劃過一絲悲涼的哀痛。但如果對表面的復仇來說這是一種悲哀的話,那么對于文章潛在的復仇,這一結局便變得合理而無可辯駁了。“小說的主題是復仇,然而文中卻分明有兩種復仇,… …一種是表面結構的復仇,這種復仇是親情道德內的復仇。即,大王殺了眉間尺的父親,眉間尺決心替父報仇,歷經曲折,在黑色人的幫助下終于如愿以償。潛伏在這種復仇之下的,是另一種深不可測的、本質的復仇。即,人要復仇,惟一的出路是向自身復仇。… …向自身復仇,便是調動起原始之力,將靈魂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幾個部分,讓它們彼此之間展開血腥的廝殺,在這廝殺中去體驗早已不可能的愛,最后讓它們變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達到那種辯證的統(tǒng)一。這第二種復仇才是故事的真正內核,被我們所忽略了的藝術精神”[5]。在這場人性的自我復仇中,戰(zhàn)斗的雙方——人性的丑惡與人性的善美,始終勢均力敵,最終達到一種辯證的統(tǒng)一。“魯迅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崇高戰(zhàn)勝了貪婪、齷齪,卻沒有讓我們多一刻停留在這虛構的美好中,而是把赤裸裸的現(xiàn)實撕開了放在我們的面前——崇高可以戰(zhàn)勝卑下,卻終究無法拋棄它,沒有什么勝利是永恒的,也沒有什么人性自身的矛盾是可以永遠解決的,正、反、合都只是一個整體的不同方面罷了。這是多么無奈而又荒唐的現(xiàn)實啊,充滿了諷刺與虛無”[4]。人性的丑陋無法被拋卻,構成完整的人性。
“所以王的形象,是缺乏自我意識的、舊的人性中的自我;而眉間尺的形象,則是覺醒的新的人性之體現(xiàn),是那種內含尖銳矛盾不斷發(fā)展的自我;至于黑色人的形象,則是人性中潛在的可能性,人類精神的化身,藝術層次上的自我。他是眉間尺靈魂的本質,也是王內心縈繞不去而又早被他殺死了的幽靈。”[5]把這場復仇,理解成是人性的復仇,一場自我的戰(zhàn)斗;把三個人物的形象,理解成人性整體分裂出的不同的部分,這樣理解《鑄劍》中三個人物的關系或許更好也更恰當?shù)亟馕隽宋谋荆瑸槲恼碌慕Y尾做了合理的解釋,也揭示了文章的深層次的主題——人性的復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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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帆.虛無現(xiàn)實中的復仇——淺析<鑄劍>中的人物及其思想[J],滄桑,2007(3).
[5]殘雪.藝術復仇——讀《鑄劍》[J].書屋,19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