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通過對兩個典型案例的跟蹤調查和法經濟學分析,指出了旅游吸引物權存在的事實和現實基礎,提出從法律上確立旅游吸引物權的必要性和正當性,并在物權法的框架下對旅游吸引物權的具體立法制度安排進行了探討,以助于系統性地解決旅游發展中農村社區權益保護不足的問題和旅游增值收益的分配問題,從根本上保障社區參與的主體性以及農民對旅游資源進行保護的積極性。
[關鍵詞]旅游;吸引物權;龍勝景區;傣族園景區
[中圖分類號]17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2)07—0011—08
當前,在農村的土地上進行旅游開發已經成為中國旅游發展進程中最為重要的一個部分。它對于提高當地經濟發展水平、推動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和環境保護以及農民增收方面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由此帶來的利益紛爭和群體性事件也層出不窮。僅2010年8月以來就報道了甘肅黃河石林景區人口被村民圍堵導致游客無法上山游覽和廣西桂林陽朔大榕樹風景區村民與景區工作人員打架的群體性事件,以及7月13日至8月13日,江西婺源李坑古村的村民每天聚集到村口的景區大門阻攔游客導致該景區多個核心景點關閉的事件。事實上,因旅游收益分配問題導致的社會沖突在當前已經成為影響中國農村社會穩定和發展的重大問題之一。為此,政府和開發商都試圖尋找各種辦法加以解決,如變租為股或門票分成等。但這些措施往往只能起到暫時性的安撫或穩定作用,一段時間之后矛盾又會再起。學者們也試圖引入西方“社區參與”理論來論證社區作為發展主體的合法性,以改善社區在利益博弈中的弱勢地位,至今卻成效甚微。為什么這些努力都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問題產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筆者經過多年的觀察和思考,認為其根源在于旅游吸引物權——這種由土地及其附屬物的旅游吸引價值轉化而來的土地級差收益及其權利——至今尚未被大眾所認識、被法律所認可。由于這一權益來源不明、歸屬不清,農村土地上的旅游開發往往演變成一場政府、開發商和農民攫取其收益的權力博弈。處于權力邊緣的農村社區被排斥和博弈失敗成為必然。本文的目的正是希望通過指出旅游吸引物權存在的現實性以及對其確權的正當性和必要性,引起學界對這一問題的關注和討論,以進一步厘清農村土地在旅游開發的過程中,作為土地所有者的農民集體(即農村社區)的角色和權利,提出可能的土地制度改進方案來突破當前中國農村社區在旅游發展中面臨的困境,以助于中國旅游業的可持續發展。
一、回到土地
近年來,國內在社區參與旅游發展研究領域的一個重大進步是認識到了權力關系對于社區參與成效的決定性影響,并致使研究者們開始轉向于社區增權問題的研究,如社區的旅游收益分配制度以及社區居民的權利意識等問題。社區參與或社區增權作為一種政治主張或政治行動屬于上層建筑范疇,因而上述研究都冀望于通過調整“人一人”關系即權力格局來破解社區參與旅游發展難題。但迄今為止尚未被研究者們普遍意識到的是,導致社區參與失敗的真正根源并非權力失衡,也不是社區權利意識高低的問題,而是因缺乏權利從而無法制約權力的剝奪——權力失衡只不過是權利失敗的結果和表象。要真正突破社區參與的困局,必須深入權力來源的“權利”層面。
權力產生于財產權。財產權不僅是政府機構而且是個人和社會組織重要的權力資源,還是理解權力的基礎和考察個體、資源、關系、結構和制度互動的通道,它在維持不平衡的權力分配中起著重要的作用。社區參與直接指涉的是旅游資源轉化為資產甚至資本后所形成的收益的分配與管理問題,其背后實則隱藏著一個更為基本的問題——土地的掌控方式,即土地的產權狀態。因為“土地是一切生產和一切存在的源泉”。對于旅游而言,土地的承載作用好比人們常說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它不僅是勞動對象,而且是重要的勞動資料,是旅游收益形成的本源和物理載體。土地的產權安排和結構不僅決定了社區參與的資格和權利,也決定了收益分配的結構,從而決定了社區的權力地位??梢姡叭艘坏亍标P系問題,或者更嚴格地講,土地的產權安排問題才是社區參與旅游發展和社區增權面臨的“元”問題。任何關于社區參與和社區增權的研究都必須回到土地,任何試圖回避農村土地產權問題而提出的改革方案和政策建議都將是不完整和不徹底的。
在歷史的長河中,爭奪土地資源幾乎構成了幾千年來戰爭和沖突的主要原因。從公元前209年的陳勝、吳廣起義,到解放后的土地改革運動,直到近期成都和重慶的“土地流轉”試驗,土地問題(或地權問題)都是決定中國社會、政治、經濟發展格局的重大問題。它對于旅游業的發展也構成重要的約束。遺憾的是,對于中國農村的土地問題的研究,在國內外無數的經濟學、社會學以及法律研究者的研究開展得如火如荼甚至各執主張、針鋒相對的同時,旅游學界卻普遍地“集體失語”。誠然,一般性的旅游商業用地,例如酒店與其他商業或工業用地相同,都需要經過國家征收和拍賣等環節,以轉換用途或用地性質,沒有值得額外提出來探討的價值。國有土地上的資源開發通常也無可爭議。但是,土地問題對于旅游業仍然具有特殊的研究價值,甚至具有緊迫性。這種特殊性存在于旅游業賴以發展的核心資源——旅游吸引物。在當前的農村土地問題研究中,土地往往被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轉化為非農使用的建設用地;一類是只能用于農業用途的農地。與這兩類土地利用方式相比,旅游業對于可開發成為旅游吸引物的土地的利用有著顯著區別。這種差異就在于旅游開發可以在保留農業用地(如梯田)或建設用地(如宅基地等)性質的情況下獲取級差收益,并且不必經過土地流轉(不改變土地產權狀態)。正是這種特殊性,決定了需要就旅游發展中的土地問題開展專門研究的必要性。
二、兩個案例
讓我們首先從兩個案例說起。這兩個案例分別是廣西桂林龍勝龍脊梯田景區和云南西雙版納傣族園景區。筆者對兩者在過去10年都不斷進行了調查。兩個案例的共性在于,旅游開發的對象即旅游吸引物都是當地社區的生產或生活空間,都附加了人類的勞動,無論是梯田、村落建筑還是民俗風情都是當地農民在世代勞動過程中創造和發展起來的。此外,景區空間邊界也非常清晰,景區范圍內作為吸引物載體的土地所有權屬明確,即均屬于農村集體使用土地。前者意味著村民對吸引物權的絕對擁有;后者可以避免由于土地邊界不清晰而可能出現的產權紛爭,以便于理解和研究。從某種程度上看,兩者不僅代表了中國農村地區開發旅游的一種典型類型,也是利益紛爭最易發、最高發的景區類型。
1.龍脊梯田案例
龍脊梯田景區位于廣西桂林市龍勝各壯族自治縣的東南部和平鄉。景區內梯田如鏈如帶,從山腳一直盤繞到山頂,線條優美,氣勢恢宏。被國際知名的旅游指南手冊Lonely Planet所收錄,為國內外游客所青睞。整個龍脊梯田景區總面積為71.6平方千米,梯田面積約3.8平方千米,包括平安、龍脊、黃洛、金江、金竹、中祿、大寨、小寨、黃江等數個行政村寨。梯田景觀主要集中于平安寨、大寨和龍脊寨,也是游客的常游之地。
平安寨的旅游發展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當時偶爾有攝影家、畫家、作家到平安寨采風,一般都由村干部接待。1993年以后,隨著游客增多,村民開始了自行開發。1995年,平安寨開始向游客收取門票(3元/人),門票收入按人口分配到戶。1998~2000年龍脊梯田風景區成立,由龍勝縣旅游總公司經營,向游客收取門票20元/人,其中門票收入的20%返還給平安寨;居民可廣泛從事家庭旅館接待、小賣部經營、攝影模特、導游、歌舞隊等活動。2001年,桂林龍脊溫泉旅游有限責任公司成立,向游客收取門票30元/人,2001~2002年從景區門票收入分配5萬元給平安寨村民,村民對此十分不滿。2002年“五一”黃金周,當地居民趕走在景區收取門票的值班人員,自行賣票;2004年,景區門票提價,但分配給當地居民的利益沒有相應的增加。2004年“五一”黃金周,當地居民再次趕走在景區收取門票的值班人員,不準賣門票,也不允許游客進入景區。后經雙方多次協商,景區開發公司同意在2003~2004年分配給平安寨村民15萬元。同年,外地投資者開始進入景區進行旅游經營。目前龍脊景區經營權歸屬桂林龍脊溫泉旅游公司。
當地居民與開發公司的沖突雖然給地方旅游業的發展帶來了負面影響,但真正制約龍勝景區發展的關鍵不在于沖突而是梯田的保護問題。作為景區開發與發展的基礎,龍勝梯田是當地農民祖祖輩輩以智慧和辛勤勞動開墾出來的,他們不僅有巨大的勞動貢獻而且擁有法定的所有權,理應享受由于擁有這一資產而帶來的收益。然而,旅游收益的分配卻嚴重地向開發商傾斜。不僅如此,政府、開發商和外來企業都把梯田的保護完全看作是當地居民的責任,如旅游用水增加而導致梯田灌溉用水缺乏,嚴重影響龍脊梯田景觀等問題都得不到解決。由于不能從資源的開發中獲得應得收益,當地居民也無心改善梯田的基礎生產條件,甚至對政府和企業產生抵觸情緒。甚至有農民為個人私利而破壞梯田,對景區的持續發展造成威脅,如圖l所示。
2.傣族園案例
傣族園位于云南省西雙版納景洪市勐罕鎮曼聽辦事處,距州府景洪市27千米,由曼將、曼春滿、曼乍、曼嘎、曼聽5個保存完好的傣族自然村寨組成。傣族園根據其景區與社區高度重疊的特點,創造了“公司+農戶”的發展模式。即村寨和村民提供旅游吸引資源,以其世代所居的干欄式竹樓建筑群落、自然生態環境以及佛教文化景觀作為景區主背景,供游人參觀、欣賞、體驗;公司以資金形式投入,對基礎設施進行改造,通過完善服務設施和開展民族活動,向游客展示傣族民俗文化。傣族園的開發最早始于1988年,共獨立開發有5個景點。1998年,西雙版納傣族園有限公司注冊成立,將5個景點合并,現由昆明城市投資有限公司控股經營管理。
傣族園景區的門票收入和其他經營性收入最初由傣族園公司全權支配。其進行旅游開發所占用土地(主要為農地,不包含之前已經由各類主體投資開發的5個景點的土地)以租賃的形式從村小組(集體土地)和村民(承包土地)手中獲取。初始年租金為300元/畝,每5年按基數的10%遞增,土地租金一年一付,不買斷。同時,傣族園每年支付五村寨佛寺保護費9.5萬元。從2001年起,傣族園陸續投資對村民庭院進行了美化、綠化和道路改造。2003年,又向景區內建蓋(指新建或修繕)傳統木質干欄式建筑的每戶村民補助4000元的建房補貼。2009年6月后提高為1.5萬元。景區優先吸納當地村民參與景區內的各項工作;也允許當地居民通過多種方式開展旅游服務和經營活動。
雖然每年都有土地補償金和補貼,傣族園村民通過開展經營活動從旅游發展中獲得了不菲的經濟利益;傣族園也不斷地提高對村民的補償標準,向村民提出的要求讓步妥協。但景區和社區居民之間的沖突和矛盾仍不斷加劇。在旅游發展初期,旅游收益沒有明顯顯現,村民尚且還能接受。隨著旅游業的興旺,原來的分配和補償方案開始遭到越來越大的質疑和抵制。以往個別村民通過砍樹、破壞路燈等行為發泄不滿,向景區爭取利益的個體行為,已經演變為一種集體性的抗議行動,如在2007年的傣歷新年,五寨村民集體拒絕領取公司分配給每戶的牛肉;置公司管理規定于不顧,大量地修建異化建筑等。2008年,村民開始提出了“門票分紅”或“資源入股”的要求,試圖選派村民在景區入口監督公司門票收入。一些村民甚至寄希望于采用堵路、集體上訪等“體制外行為”擴大影響從而達到目的。在村民的“爭取”下,2011年7月,在昆明城投控股管理后,傣族園已經向村民妥協,同意將門票收入的20%返還給村民。
三、權利的浮現
上述案例雖然發生在不同的地點,但它們刻畫了我國農村土地旅游開發的同一模式的同一景象:首先,政府根據發展規劃,對外招商引資;然后是土地租用或簽署門票分成協議;最后是開發經營。在這一開發模式下,矛盾和沖突往往源自第二個環節,即補償金過低。當然,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歸結為農村集體所有制下的委托/代理問題。即鄉村權力人物作為村集體/村民的代理人,在與政府和開發商談判的過程中,由于效用函數不一致,在缺乏有效的制度安排下很可能會因追求私利而以低價租出(或轉讓)土地,損害村民的利益。但問題還有另一方面。假如這些代理人在道德和行為上都只為公利而不存私心,補償金是否必定會更高?在筆者看來,補償標準過低的原因除了委托/代理問題外,更重要的是其中回避了土地及其附屬物最重要的價值組成部分——旅游吸引價值及其在未來所產生的收益。就傣族園而言,每年300元/畝的補償費是以當年當地從事農業生產的土地收益為參照標準而制定的。傣族園開發10年之后,在當地農地租金已經達到1500元/畝甚至2000元/畝的情況下,這筆當初村民被迫接受的土地租金已遠不能彌補土地耕種或租賃損失,更妄談旅游資源的增值收益以及貨幣和土地的時間價值。門票收入分成相比租賃制雖更為合理,但它也并未認可旅游吸引物的價值。因此,即便不存在委托/代理問題,即便土地補償金可以多爭取一些,但仍然無法回答補償金緣何而得;農民集體憑什么可以分成,確定補償或門票分配比例的依據是什么等問題。農民在談判中仍將處于不利地位。
土地是一種有著重大經濟意義、社會意義和政治意義的生產性資產。歷史地看,土地在人類社會中的功能或土地的意義也在發生著變化。一般認為,其變化大約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第一,土地生產自足性的農產品,是人類的衣食之源;第二,土地生產商品性農產品,是收入來源;第三,土地的非農占用導致其急劇增值,土地成為投資投機的對象。隨著現代旅游業的發展,土地還可以在不改變其原有功能的情況下,借助于其或其上吸引物的旅游吸引價值,實現其作為旅游商品的屬性和資本屬性。正是旅游吸引力賦予了它巨大的增值的空間。這說明,土地及其附著物所擁有的旅游吸引力已經成為一項新的尚未被發現和承認的資產。而且,這種吸引價值完全可以從土地及其物的物理形態中剝離出來,作為一項收益性資產而獨立存在。例如,龍勝梯田作為一種旅游吸引物可以在提供游客觀賞獲取旅游收益的同時不影響村民對其的最初使用和最初收益。
在這種情況下,土地的價值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進行旅游開發時,其價格應當是由原有用途下的土地價值(如果需要征用土地的話)和吸引價值(旅游資源的商品化收益)共同組成的完全價格。然而,在實際操作中,無論是梯田還是傣族民居,其旅游吸引價值都沒有得到認可和承認。政府和開發商只會將土地的取得價格混同于農地(或宅基地)的價格,盡量回避或模糊資源的吸引價值問題。作為吸引物所有者的社區居民所獲得的補償,從價值構成上看,只是農地價格(或宅基地)的基礎部分。社區幾乎是在無償地提供對于旅游生產而言其最有價值的生產要素——旅游吸引資源。而這,正是頻繁地引發景區與社區矛盾和沖突的導火索。旅游景區發生的大部分群體性事件都與此有關。
每一項生產活動,都面臨著兩種成本:一是“生產成本”,也就是生產出一定產品在技術上必要的人、財、物的耗費;另一種便是與人打交道時的“交易成本”,也可以將其理解為“扯皮成本”。前者如開發商對基礎設施的投資;后者如政府和開發商用于解決沖突所消耗的時間、精力和物質。吸引物價值及其歸屬不明確,一個重要的后果就是扯皮(即旅游收益來源和分配問題)永遠都扯不清楚,意味著交易成本無窮大。無論對社區、開發商、地方政府還是整個社會,都是“共輸”。只有從法律上對土地及其附屬物的旅游吸引價值加以認可,并承認“吸引物權”作為一項財產權利存在的客觀現實性;通過法律的權威來協調各方面沖突因素,才能使相關各方的利益在共存和相容的基礎上達到合理的優化狀態。因為,常態的法律不是解決惡與善的爭執,而是解決常人之間的利益平衡與分配。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那樣:“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他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而利益的正當性評價結果在法律上表現為權利;也就是說,權利的實質乃是正當利益的法律化或制度化。正如科斯(Coase)在“社會成本問題”一文中指出的:在市場中交易的東西不是像經濟學家經常認為的那樣,是物理實體,而是采取確定行動的權利和個人擁有的、由法律體系創立的權利;資產或商品表面上看是通過其技術特征來定義的,實際上卻是通過與物品的使用、處置和獲取等有關的法律約束來定義的。因此,資產就是一種權益。從法律的角度來定義的資產或商品就是相應的產權;如果物資形態相同,但附著其上的產權不同,那么就是不同的物品,具有不同的市場價值。而且,“權利沒有確定的量,不能因為法律沒有明確宣告而否定某些應有權利的存在”。
旅游吸引物權正是屬于此類“未被明文列舉出來的權利”。盡管在此之前缺乏專門研究,但不少研究者都認識到了它的存在。如有法學學者就已經提出,對環境資源的利用和保護,涉及在新的客體物上創設新的物權問題。并且旅游發展的事實已經證明或者肯定了“旅游吸引物”之價值和利益的現實存在性及其正當性,理應從法律上予以明確。這不僅有助于激勵旅游吸引物所有權人(社區居民)對旅游吸引物的保護行為,也能夠為其真正參與地方旅游發展奠定法律和制度基礎。
四、吸引物權諸問題
“制度為歷史所構建”。財產權或產權如同資本一樣,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一個歷史范疇,是因客觀經濟發展需要而產生和形成的。自羅馬法以來,財產權領域所發生的制度創新與變革,從來就沒有停息過。在商品經濟之前,土地以及物的旅游吸引價值都表現為一種對社會和個人都有益的外部性,無償供人使用。其作為一項重要的資源的價值還沒有凸顯出來?,F代商業旅游業的發展,將這種外部性商品化為市場產品,旅游吸引物從而成為一種能夠產生收益的資產。事實上,旅游吸引物本身是客觀存在的,其財產屬性之所以在法律中不能凸顯,是與人類對物的利用手段和商品經濟的發展程度聯系在一起的。現代旅游業的發展以前所未有的態勢將旅游吸引物潛在的經濟價值挖掘出來,旅游吸引物作為一項財產的重要意義也越來越突出。
旅游吸引物作為地上附屬物或某項物品,其實物形態多種多樣,而其吸引價值(包括審美價值、環境價值、科學價值和游憩價值等)卻是無形的。這是對商品經濟特性的充分體現?,F代以利用為中心的物權理論的基本觀點和理論基礎,就在于對以價值形態存在的財產利益的享有和保護。然而,現行法律制度特別是《物權法》中所規定的權利種類,尚難以完全適用于旅游吸引物之利用情形。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旅游吸引物權作為附著在土地或某物品之上的旅游吸引價值的權益體現,是與土地或物品的所有權有關的財產權,具有從屬性和不可分性。基于我國的土地公有制度,吸引物權依據土地歸屬可分別屬國家所有(國有土地)或集體所有以及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由集體使用。從更寬泛的物(土地以及其他不動產和動產)的角度來看,旅游吸引物權作為附屬于物的無形的價值形態,即便其所有權不發生轉移,但其因使用或商品化而產生的相應收益卻可以轉讓。但現行《物權法》對于物之無形價值的用益部分考慮較少。就土地而言,現行法律制度中具有物權性質的土地使用權的類型主要有:①國有土地使用權,主要指較長期限內在國有土地上進行工業或商業建設與經營的權利;②鄉(鎮)村建設用地的使用權;③以相鄰關系為原則而取得的土地使用權;④因農業目的而設定的土地承包經營權;⑤根據土地租賃、借用、承包經營等合同而取得的債權性質的土地使用權。明顯地,①②④并不適用。而③(相鄰關系)主要是指不動產的相鄰各方的權利義務關系,不是一種單獨的物權。⑤則反映了目前旅游開發中的土地獲得現狀,以及人們對旅游吸引物之使用與利益歸屬的普遍認識。其弊端正是本文之所以提出將對旅游吸引物的用益“債權物權化”的現實依據。因此,筆者建議在《物權法》第二編第九章“所有權取得的特別規定”中將旅游吸引用益(旅游吸引物權)的對價,明確列入法定孳息,或直接補充以下條款:“物之旅游吸引孳息(即本文所稱旅游吸引物權),由所有權人取得;既有所有權人又有用益物權人的,由用益物權人取得。當事人另有約定的,按照約定?!?/p>
旅游吸引物權的提出實質上是基于物之旅游吸引價值的利用而非所有。從利用的角度來看,旅游開發實質上就是開發者按照合同約定,利用他人的旅游吸引資產,以提高自己的資產的效益。對照《物權法》的相關規定,與這一情形最為接近的是“地役權”——按照合同約定,利用他人的不動產,以提高自己的不動產的效益。這意味著我們也可以從用益的角度來規范旅游吸引物之利用情形。從目前的社會現實看,對于旅游吸引物的開發利用,普遍現象是非所有人對他人(國家或集體)所擁有的旅游吸引物進行利用以獲取收益。因而,從用益的角度來規范旅游吸引物的利用也有其現實基礎。如上所述,在旅游吸引物的利用方面,與之最為接近的是“地役權”。但由于旅游吸引的特殊性,現有的地役權無法完全統攝其利用情形。其一,地役權的發生必須有兩個不同歸屬的土地存在,而對于旅游吸引的利用,這并非要件。旅游吸引物的使用,也并非僅僅是不動產利用之調和。其二,旅游吸引物并不局限于不動產,飲食、服飾均可資利用;旅游吸引物也并不一定是有形物,民風民俗、空氣、風景都充滿吸引力。未雨綢繆,為了適應社會現實的需求,基于物權法定原則,筆者建議對《物權法》中地役權的定義進行調整,同時直接用地役權的名義設立“旅游(用益)地役權——按照合同約定,利用他人之旅游吸引物供自己使用的權利”,將旅游吸引物之利用形式及有關權利義務納入地役權之中,以協調和處理旅游吸引物所有權人和使用權人在利用這一資產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各種關系。
旅游吸引物權(旅游吸引孳息)和旅游(用益)地役權的提出都是試圖從法律的角度來規范和調整旅游吸引物之利用形式的特性。前者屬于自物權,后者屬于他物權,兩者具有本質差異,在實際立法中只能選擇其一。至于何者最佳,還需要立法者本著立法原則,結合國情、民情和執行技術等方面進行選擇。為方便討論,本文主要是從前者即旅游吸引物權作為一種自物權的角度進行探討。
五、結語:為吸引物權立法
劃定權利就是劃定分配方式。確認旅游吸引物權,也就是明確國家、集體、個體在使用旅游吸引物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各種利益關系,對于充分發揮物的旅游吸引效用,促進旅游業的有序運行,特別對改善旅游收益分配格局和維護農村社會的穩定具有重要意義。例如,龍勝景區和傣族園在開發之初,應當首先對意欲使用地帶的旅游吸引價值(包括民居、景觀等)進行評估,而不能以土地或物的現行功能為主要依據。傣族園村民就認為,他們的竹樓、庭園、種植的花草樹木、生活場景才是傣族園中最具有吸引價值的部分,傣族園實際上使用了他們的資產來吸引游客賺錢卻沒有付給他們任何報酬,以致他們不得不使用“弱者的武器”來維護自己的正當利益??梢?,社區參與失敗以及旅游收益的不公平分配與當前我國農村的土地制度缺陷不無關聯,更進一步地,與《物權法》中各種權利種類無法完全適用于旅游吸引物之利用情形有關。
經濟社會發展的趨勢是一個權利逐漸清晰的過程。從以行政權為中心轉向以財產權為基礎的發展,才真正符合市場經濟的精神。硬化的產權不僅可以減少交易成本,使經濟運行更為順暢,也是對吸引物商品化、市場化的確認和保護。要真正確立社區在旅游發展中的主體地位,保障旅游收益的公平分配,立法對旅游吸引物權加以確認是基礎。只有取得了法律支持,社區才能夠理直氣壯地憑借吸引物資產以入股的形式參與到旅游發展之中,而不是采用目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門票分成或土地租賃形式參與到旅游發展之中。甚至還可以采用更加市場化的手段,直接面向社會,通過招商引資或拍賣吸引物權等形式吸引開發商投資以解決社區發展資金匱乏問題。以吸引物權入股共同開發旅游,既未改變土地的所有權屬關系,又可保障農民對土地和旅游資產的收益權,更重要的是,它可賦予農民作為股東參與或監督經營管理的權利和資格,因而是目前最能有效化解各方利益與矛盾,達至共容利益的開發方式和經營機制。因此,在旅游發展中,唯有確權才能系統性地解決旅游發展中農村社區權益保護不足的問題和旅游增值收益的分配問題,從根本上保障社區參與的“主體性”以及農民對旅游資源進行保護的積極性。
旅游已經成為諸多變遷中最為基礎、最為重要的領域。旅游研究者有責任也有義務,通過對旅游發展中的土地問題的特殊性的研究,或者說,通過旅游研究能夠對中國土地問題有所充實和貢獻,并在相關的土地權利法制建設方面作一些有益的探索,為旅游業的健康發展,為旅游立法,也為中國土地制度、民事權利的完善提供可作參照的依據。從全世界來看,目前還沒有哪一個國家在法律中明確提出“吸引物權”這一民事權利客體。這并非意味著吸引物權這一權利不存在。而是由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使得由此產生的利益沖突尚未達至需要專門確權以進行調解的程度。其一,完善的土地私有制度和維護私人財產的法律可以使雙方在完全自由自愿的基礎上進行合作并堅守“訂約自由、契約神圣”的基本原則;其二,界權成本和交易成本過高。以城市旅游開發為例,城市旅游吸引物在歸屬上不僅存在國有、私有和共有的區別,而且往往會出現某個吸引物的不同部分分別歸屬于這三種或其中兩種所有權人的情形。例如,步行街的街道國有,兩邊的建筑物可能私有,建筑物之間的游憩、美化設施還可能歸業主共有。由于眾多的社會成員具有不同的偏好,而社會又有多種備選方案,根據阿羅不可能性定理,在民主的制度下不可能得到所有產權人都達成一致的結果。如果有開發者試圖對其旅游吸引價值進行利用并獲取收益,他必須與每一個產權人單獨進行談判,這樣高昂的界權成本和交易成本會迫使所有開發者停步!
因此,旅游吸引物權問題的提出,雖然是基于中國農村土地上的旅游開發現狀,但隨后的討論并不局限于農村土地,也不局限于中國。旅游吸引孳息(旅游吸引物權)或旅游(用益)地役權的提出不僅遠遠超出了農村土地甚至城市土地范疇,而且適用于所有物(不動產和動產)的旅游吸引之利用情形。它也可能對全世界的旅游開發問題如北美土著領地的旅游開發產生重大影響。但是,由于筆者并非法律人士,在吸引物權的具體制度安排方面可能存在疏漏和不足,希望本文能夠引起學界以及法律界同仁的共同探討以臻完善。
[責任編輯:吳巧紅;責任校對:宋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