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高職院校招生無人,一邊是低分考生求學無門。作為高等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高職院校雖然姓“高”,卻難以活得“高興”。
高職招生“寒意”十足
8月12日,山東省招生考試院公布了2012年全省專科(高職)批第一次征集志愿院校投檔情況統計表。該批次共提供了87214個招生計劃,總計投出31158人,僅有29所院校順利在征集志愿中完成計劃,逾六成計劃180分也無人報考。相比去年,“零投檔”災區進一步擴大。
而一年之前,山東省就以高職招生缺口4萬人在全國引起轟動,率先報告了高職院校生源危機的到來。為了加深人們對“4萬人”這一概念的感性認識,有人給出了比較形象的說法。以一所中上規模的高職院校每年招生2000人為例,缺口4萬就相當于20所這樣的學校“顆粒無收”。
浸潤著“寒意”的當然不只是山東省,全國各地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高職生源危機。以與山東省緊鄰的江蘇為例,該省素有教育大省、教育強省之稱,近幾年的高職教育改革與強勢發展一直走在全國的前列,曾在全國率先出現考生“寧讀好的專一,不上較差三本”的喜人局面,全省多家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的錄取分數線甚至一度遠超三本院校的平均線。
然而,時至2010年,江蘇省高招二階段各批次的省控線出現了驚人的逆轉,三本與一專之間竟然相差70分之多,成為有史以來江蘇省高職專科與民辦本科之間分差最大的一次。2011年,這一“鴻溝”進一步擴大到98分,2012年仍然維持在95分,而這些數字尚不包括“注冊入學”的因素。
2011年,江蘇省高職招生開始試點“注冊入學”。按照省教育廳要求,實行注冊入學的高職院校不設統一省控線,由校方自行設定錄取要求,一檔多投,學生、學校實行雙向選擇。“注冊入學”的官方名義是全面探索“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高校招生模式改革和給學校更多的招生“自主權”, 完善高中學業水平測試體系、高中階段評價體系,全面推進素質教育,而人們心知肚明的原因則主要是為了應對生源危機。令人遺憾的是,2011年該省高職(專科)院校注冊入學錄取工作全部結束以后,省教育考試院宣布的結果,全省共錄取新生25580人,計劃完成率81.6%。參加注冊入學試點的26所高職院校(3所公辦、23所民辦)中,全部完成計劃的有11所,完成計劃50%~99%的有12所,有3所學校招生計劃完成不到一半。
雖然如此,2012年,江蘇省申請“注冊入學”的高職院校還是有增無減,從前一年的26所增加到了37所,增量部分都是生源相對緊缺的具有行業或地區弱勢的公辦高職。許多高職院校負責人在相互交流時都露出一臉苦笑,“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據報道,高職院校“吃不飽”,江蘇不是個案,山東、湖南、上海、黑龍江等省市早在前幾年已有明顯“征兆”,招生數與生源數倒掛的尷尬現象已經不可逆轉。2011年8月19日,湖南省教育考試院公布了湖南省該年普通高校招生高職專科批第一次征集志愿國家任務計劃,一共有39686個計劃缺口,第二次征集志愿之后,仍有27986個計劃缺口。
“受傷”的為何是高職?
全國高職院校為什么會出現生源危機?山東大學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劉志業認為:社會的進步和開放讓考生選擇出現多元化。有的低分考生,覺得專科學歷不怎么“值錢”,轉而選擇直接就業。也有不少考生選擇復讀,向心目中的名校沖刺。還有的干脆選擇再參加一次“洋高考”,到國外自費留學。這些都分流了一定數量的生源。
而社會上一種比較“權威”的說法是適齡人口大幅減少,這種推斷有相關數據能夠佐證。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中國人事科學研究院聯合發布的人力資源藍皮書——《中國人力資源發展報告(2011-2012)》指出,有關數據顯示,1990~2000年,全國的新生嬰兒年出生量下降近1000萬人。1990年,我國新生嬰兒約為2354萬人;而到2000年,新生嬰兒則下降到約1379萬人。以高中畢業生平均19歲上大學來測算,近幾年是高考生源的低谷。
近年來的高考人數變動情況也反映了這一點。數據顯示:2008年全國高考人數達1050萬,2011年已降到933萬,而今年全國普通高校招生報名總數為915萬人,比去年又減少了18萬人。這已經是自2009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首次下降以來連續第4年保持下降趨勢。降幅最明顯的山東省,高考生總量將從2008年的80萬人下降到明年的40萬人左右,北京高考生幾年之內也將會降到4萬人左右。
顯然,高考生源的絕對減少是高職院校出現招生困難的首要原因,“鍋里沒有米,碗里自然空”。然而,從實際招生結果看,高校之間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影響最大的是高職院校,尤其是民辦院校。重點高校仍然人滿為患,“獨木橋”現象仍在,本科高校比本三有優勢,本三又比高職專科吃香。而即便是高職院校之間,也是“貧富不均”。
鑒于高職院校的弱勢和大學生就業壓力,如今的家長對于讀高職的熱情遠沒有前幾年那么狂熱和執著。對于高校的選擇,家長往往認為“公辦優于民辦、本科優于專科、發達城市優于貧困地區、熱門專業優于非熱門專業”。
在今年的高考招生咨詢會上,有一種風向很值得留意。很多高職院校的招生橫幅公然打出巨大的“公辦院校”字樣,“公辦”與低收費成為一些高職院校的“賣點”,著實令人心痛。
對此,有專家指出,“在西方國家,高校以質取勝,靠聲譽吸引學生,而我們卻要依靠‘公辦’和廉價來標榜自己。”“我們迫切需要在高等教育領域建立市場化的競爭機制,促進校際之間公平競爭,共同提高育人質量。”
“競爭之下,高校破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見到高職院校破產,只見到民辦高校的破產,而名校依靠名氣求生存,公辦高校依賴制度尋‘保護’,即使辦學質量差也可以生存。受傷的總是弱勢學校,這種狀況不正常!”對此,一位民辦高職院校的院長感慨地說:“如果哪一天民辦高職也能像公辦高校那樣平等,中國的高職教育就有希望了。”
重壓之下“怪招”迭出
生源人數的急劇減少,直接影響了高職院校的日常工作。招生被視作各項工作中的頭等大事。原本光鮮的招生工作如今已從買方市場變成了賣方市場,從被人求到到處求人。以往一直被視為“重中之重”的就業,如今已被招生所取代。就業的事可以等企業上門,而招生的事則必須主動出擊,什么時間宣傳什么,什么媒體宣傳什么,什么內容怎么宣傳等都有十分詳細的規劃。
在全國職業院校宣傳部長中間,招生宣傳是熱議的話題。據了解,在近3年里,高職院校的單純性宣傳經費都有一定程度的增加。一般的公辦院校年均增加20萬元左右,而民辦院校的宣傳費用更是大幅度增加,而且越是招生困難的學校,宣傳經費增加得越多。
“以往民辦高校大發展時期,大家都是吃人口的‘紅利’,現在生源減少了,才深感‘民校’不比‘名校’,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宣傳就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就沒人報考。大局面前,無論哪所學校都不敢懈怠,因為誰都‘傷不起’、賭不起。”
宣傳無疑是擴大知名度、吸引生源的重要手段,可一旦大家都來不惜血本搞宣傳,當宣傳的信譽度不再可信時,面對面的生源爭奪“血拼”和“技巧”性競爭便悄然登場,并演化出很多怪招,令人擔憂。
為在校生下達“招生任務”是常見的一種。在公辦院校,這種“任務”只會在班主任、輔導員和學生之間暗地進行,學校按招生“績效”獎勵老師,老師再將“任務”化解到學生身上,讓學生為其“代勞”,并將部分獎金兌現給學生。而在一些民辦院校,這種招生“任務”則常是明碼標價地“袒露”在學生面前,并美其名曰“勤工儉學”。
也有學校變著法子軟硬兼施地給學生下“任務”。某高職院校大一學生稱,這個暑假,學校讓學生去實習,或者進行“暑假社會實踐”回老家招生,“不想實習的任務就是給學校招兩個人”。完成招生任務的學生可頂3個月的實習任務,再去企業實習3個月即可。招不到學生的,以及不參與招生的則實習6個月。好好的實習,變成了強硬的懲罰和變味的獎勵,實在不該出現在高等學府里。
對于民辦院校來說,高學費是招生競爭的重要障礙。為了能在競爭中勝出,需要降低學費,以獲得家長和考生的認同。而學費的降低,不僅意味著投資方的利益損失,更會因為學校收入減少、運轉資金受限而影響育人質量。于是,便有學校想出了“以工學結合收入抵沖學費”的策略。
某省民辦高職院校當初推出此項“新政”時,學費一下子降低了4000多元,曾一度受到家長和考生追捧,使當年的招生數有較大幅度提升,并成為同行院校熱議和效仿的“經驗”。然而,僅僅一年時間,這種做法就受到了學生和家長的責疑,原因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勤工儉學”時間的絕對延長直接減少了學生受教育的時間和自主學習的時間,而對學生頂崗實習酬勞的克扣又變相損害了學生的利益。這一“新政”最終還是因學生的否定而終結。
“美化”校名是另一種招生宣傳技巧。在大眾對高職文憑不太看重、家長選擇學校與學校辦學質量的關聯度越來越小的大背景下,如何使校名更好聽、更有吸引力成為很多學校孜孜為求的“工作重點”。
一些學校對申請改名非常執著,竭力掛上省名、市名,或東南、西北、南方等表達辦學規模與檔次的名詞,或冠以科技、經貿、工業、工程等流行詞匯,以使校名讀起來好聽,看上去有吸引力。實在改不了的,索性打個“擦邊球”,干脆省掉“職業技術”或“職業”之類影響“身價”的字眼。
更為離奇的是,部分學校的招生已經進入了“市場化”運作。學校聘請招生中介,簽訂招生代理協議,在許多學校已成常態;市縣教育行政部門或高中學校向招生中介泄露或出賣考生信息的事情也時有發生;高職院校向高中學校領導、年級主任、高三教師、班主任“購買”考生,按報考人數付費已是公開的秘密。
為了吸引學生報考,在激烈的招生大戰中,許多學校除了打出 “訂單班”、高就業的招牌,甚至還以“免費學駕照”“免費配備手提電腦”“免費旅游”等為噱頭招攬生源。種種招生怪象,印證著當今高職院校招生的困境,昭示著招生困難學校的痛苦掙扎,也預示著一番風雨過后,一些高職院校將會面臨市場的無情洗禮。
未雨綢繆話“破產”
高職院校在常規錄取中出現冰火兩重天的現象十分普遍,有些高職院校門庭若市,投檔線超過三本線,甚至有很多達到了二本線的考生選擇入讀高職院校。但更多的高職院校卻完不成招生計劃,出現了“吃不飽”的現象。
山東某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其錄取一直高于全省高職院校的平均水平。2008年、2009年全省生源高峰時,該校錄取線一度超過當地三本線。但到了2010年以后“好日子就過去了”,生源也呈現了“跌跌不休”的態勢。近兩年,山東省高考生源每年都要減少5萬人以上,即便是錄取線一降再降,也已經無人可錄,甚至該省的二批本科一志愿投檔,也已經有272所高校遭遇“零投檔”。對此,該院招辦副主任坦言:“國家示范院校尚且感到壓力,許多弱勢院校尤其是民辦高職的日子就更難過。”
同樣會面臨“關門”威脅的還有其他一些省份的高職院校。在高考人數下降的趨勢下,在未來的八九年中,是否每所學校都能挺過難關,情況顯然不容樂觀。尤其是對于民辦院校及行業或地區弱勢院校來說,究竟能撐多久,人們不得而知。有一個現象值得玩味:自2009年開始,不少高職院校的實際招生人數已成學校的“最高機密”。
訪問教育部網站和中國高職高專網,人們可以很方便地了解近幾年全國高職院校數字的變化情況。以往每年都會有新的高職院校獲批產生,而從今年開始,已有3所民辦高職院校被教育部撤銷建制(教發函[2012]71號),這是一種現實,也是一種暗示:優勝劣汰、物競天擇是必然趨勢。
其實,對于高職院校的生源危機,國內媒體早有報道。《中國青年報》早在2010年4月6日就曾刊文對未來10年中國高職教育進行預測,稱高考人數下降錄取率陡增,高職“洗牌”重組成大勢所趨,且箭在弦上,“生源減少會讓當今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高職教育市場迅速分化,使好的更好、糟的更糟”,甚至會有為數不少的高職院校不可避免地面臨被淘汰的命運。當時預測“洗牌”會在三五年之后出現,沒想到現實比預想還要糟糕。
山東省教育廳高教處處長宋伯寧認為:“生源大幅減少,將帶來高等教育市場的洗牌,一批招不到學生的高校將面臨被淘汰,不注重師資隊伍和基本教學條件建設、管理跟不上、就業不受社會認可的高校,將成為這一形勢下的犧牲品。而這些學校的破產將會成為其他學校的前車之鑒和整改方向。”
高校出現生源危機,將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首當其沖的是學生的編班問題。原本安排了幾十個專業的招生計劃,因為生源不足,很多專業出現了空缺,有的只招到了幾個人,整班開不成,分流又并不起來,學校為難,家長也不樂意,學生還會由此產生失落和上當的感覺,流傳到社會上,最終受傷的是高職教育的聲譽。
其次是師資的穩定問題。學校招生受阻,最感失落的自然是教師,不僅是無課可上、無生可教,更會關系到地位及顏面問題。對于民辦院校的教師來講,必然還會考慮到今后何去何從的問題,師資隊伍的“維穩”,成為學校必須直面的新難題。
此外,實驗實訓設施的閑置,甚至連校園商店、食堂的對外承包等也會因生源不足而牽一發動全身。
如果學校真的出現了難以為繼的情況,破產之前的在校生安排、教職工分流、資產分割等一系列棘手難題都會接踵而來。而這些問題都與學生的繼續求學、與教師的職業去向、與社會的安全穩定息息相關。
對此,山東商業職業技術學院招辦副主任王平安建議:政府在加大職業教育投入之外,應該要考慮建立高校尤其是民辦高校、高職院校的辦學預警機制,消除各類隱患。
上海交通大學教授熊丙奇認為:分數見底仍“吃不飽”,部分高職院校面臨破產不可避免。我國有企業破產法,卻無學校破產法。在《民辦教育促進法》中,有關高校變更、終止的法條,但高校破產申請、破產程序、破產后資產重組和學生去向安排等缺乏細則且不清晰,尤其是涉及學歷教育、高等教育的民辦學校的變更和終止。另外,對于公辦學校,沒有相關的變更、終止的規定,在法律的修訂中,有必要建立和完善這一部分內容。
也有專家對高職院校的破產持不同態度。“大局面前,如何破產自然需要周到考慮,但如何避免高職院校破產,更值得研究。”長沙商貿旅游職業技術學院副院長陳濤認為:高職“洗牌”是正常現象,西方國家的高校也有退出機制,沒有正常的退出機制不利于教育發展。
江蘇省鹽城市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解太林認為:“如今的高職生源危機與適齡人口減少有直接關系,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有結構不合理的誘因。生源的“總盤子”減少了,重點高校及本科高校的招生計劃卻有增無減。本科高校搶了高職院校的生源,卻沒有做高職教育的事,這與國家倡導大力發展職業教育、培養實用型高技能人才的政策不一致。國家需要在政策層面調整高等教育的發展戰略,從根本上扭轉眼前高職教育發展的困局。”
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任胡瑞文則認為:我國的高等教育已經由精英教育轉向大眾教育,高等教育的培養目標也由過去的主要培養高級人才,轉變為包括高、中、初級人才和技能型人才在內的各級各類人才和較高素質的勞動者。因此,各級各類高等學校要重新考慮自己的定位,要更多地降低重心,眼睛向下,面向基層和生產第一線,多渠道挖掘生源,培養各行各業的建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