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臺灣某家代工品牌香港股東會的現(xiàn)場,一群年輕人在這里聚集,舉起了“血汗工廠”的牌子,高呼“工人不是機器”,和這里金碧輝煌的布置,以及即將公布的年度驕人業(yè)績,格格不入。
而幾乎同時,企業(yè)的主席正在會議室里擲下豪言壯語:我們不怕經(jīng)濟危機,經(jīng)濟危機來了才好,這才能看出誰更有力量!
年輕人畢竟無法與企業(yè)主席匹敵,晚間新聞和第二天的報紙上,年輕人的口號聲被徹底淹沒在企業(yè)主席的豪言壯語中。
完全不同的生活
2005年,Perry創(chuàng)辦了大學生監(jiān)察無良企業(yè)的行動組織,簡稱SACOM。這個非政府組織關(guān)注的,是內(nèi)地在外企打工的工友們的狀況,幫助他們從工傷賠償?shù)綘幦『侠砉べY工時等諸多方面維權(quán)。這些香港人,從此投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1990年代畢業(yè)于香港中文大學的Perry,念書時就是活躍在社會前沿的積極分子。1996年深圳致麗大火改變了她。那是一家港商投資的玩具制造企業(yè),幫一個意大利高端品牌做代工。一場大火襲來,無辜的工人們沒了性命。火災后,Perry跟一些朋友去了河南農(nóng)村,看望那些死去工友的家屬,他們的悲痛、無助和絕望。那一刻,那些高價玩具背后資本的冷酷,暴露無遺。
在物質(zhì)高度發(fā)達的香港,生活所需的一切來得都太容易,只要有錢什么都可以買到。Perry屬于70后,出身于不折不扣的工人家庭。可即便這樣,剛開始走進內(nèi)地工廠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想象工友們面對的生活。
“10年前約工友吃飯聊天,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為什么?因為他們一個星期只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只能是用來補覺,你都不忍心去打擾他們。”Perry說,“現(xiàn)在好多了。雙休日子里,他們有時間和你吃飯、聊天、喝啤酒。”
薪火相傳
Perry剛開始是幫受了工傷的工友們爭取利益。學習內(nèi)地的《勞動法》,對這個大學精英來說并不困難,難的是,很多時候并不是有理有法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賠償。為此,她不知有過多少次的失望、沮喪甚至絕望。Perry說:“有一次切紙的工人切斷了手指,我們陪他打官司,贏了,但公司不肯賠,我們抗議,公司不理;我們?nèi)ス驹谙愀鄣恼箷F(xiàn)場抗議,還是不理;后來知道公司在瑞士搞展覽,我們就聯(lián)合當?shù)氐南嚓P(guān)團體,一路追去瑞士,公司終于答應賠償。”這一路如果只靠工人自己,幾乎不可能達到目的,“所以,堅持就有希望。”
SACOM的經(jīng)費主要靠各方面資助,只能勉強聘請兩位全職員工,幫忙整理報告、聯(lián)絡(luò)媒體和組織行動。這些年來,參與行動的大部分成員都是義工,一批又一批,薪火相傳。
瑩琛也來自工人家庭,剛從香港大學中國研究中心畢業(yè)。她說,自己得益于香港政府的資助,可以到港大就讀,所以她也想幫助弱勢群體,讓他們也有機會受到好的教育,拿到相對公平的薪水。她在一次活動中認識了SACOM,她說,看到SACOM才知道,原來香港的大學生,并不都是勢利的。
工友的生活
依依是SOCAM的干事,以前是香港一家主流報紙的資深記者,采訪的大多是耀眼光環(huán)下的人與事。兩年前,她離開報社,想換一個角度看世界。這一天,我隨她去深圳一個工業(yè)區(qū)探訪工友。
從香港過關(guān),搭車一個半小時,我們來到了這個工業(yè)區(qū)。這里是國人引以為傲的世界工廠,遠離香港、遠離城市。柏油馬路嶄新筆直,但只是通往廠區(qū)和宿舍。這里沒有地鐵,極少巴士,自成一城。白日里,一整天都沒什么人,傍晚時分,成群結(jié)隊的工人從工廠大門里走出來,這里才慢慢熱鬧起來。街邊的小店里,播放著流行歌曲,路邊一字排開的小攤,賣的都是廉價貨。
十七八歲離鄉(xiāng)背井的年輕人,最好的年華都拋擲在這里,他們得到的是什么?
在廠區(qū)外一棟住宅樓里,我們見到了來這里打工五年的張大哥。他租的這間房大約有10平方米,有獨用的衛(wèi)生間和廚房,每個月租金要380元。
張大哥的工作每天要站八個小時,除了吃飯時間,只有一次20分鐘的休息。雖然早前工廠因深圳調(diào)高最低工資而增加了底薪,可是加班的時間大大縮短,他的收入反而減少了。為了省錢,他很少在外面吃飯,平時就買幾元錢的菜,自己做飯。他給我們看一個月2000元的工資單,扣掉房租及每個月寄回老家1000元后,所剩無幾。
如今,這家廠招收新人的底薪是1800元,九個月試用期過后,加到2000元。他在這家工廠做了五年,沒有升職也沒有加薪。依依說,她也見過很多內(nèi)地的大學生,畢業(yè)出來的薪水也很低,“但他們至少還有希望。可是工友們呢?他們看不到出路,也沒有未來。”
張大哥和我們聊天,也沒有什么抱怨的意思。他理解自己的處境,“我不會拍馬屁,就只能這樣打工。”他所在的工廠,近年來生產(chǎn)了一代又一代最新科技的電子產(chǎn)品,手機、電腦、mp4,可他一件也沒用過。他想家,可是并不愿意回去,他3歲女兒的容貌,在他腦海里已經(jīng)模糊難辨。依依后來問我,他不該有夢想嗎?用一下自己參與生產(chǎn)的Ipad,看看到底有多方便,可以如何拉近他和家人的距離?如果他有夢想,他不會變成這樣。
全球化反思
Perry說,在內(nèi)地農(nóng)村,人們熱議的話題是留守兒童。
在東莞鄉(xiāng)下,Perry問那些笑容可愛的孩子,想爸爸媽媽嗎?孩子們立刻收起笑容大哭,“真的是‘立刻’,”Perry說,“也有一些孩子,對父母已經(jīng)沒什么印象了,表情很冷漠。”
Perry的為內(nèi)地工友維權(quán)之路,一直都遇到質(zhì)疑,“這樣做有用嗎?”這是人們最常問的問題。這個問題其實也困擾Perry他們。因為背后牽扯的,是對經(jīng)濟全球化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