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古代的民族觀里,“華夷之辨”的思想是其主要內容?!叭A夷之辨”是漢族政權用來抵御異族政權的強大思想武器。其觀念促成的是一種凝重執著的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以抵抗異族的征服。在魏晉民族大遷徙、大沖突的歷史背景下,“嚴華夷之辨”的思想第一次被推向歷史的極致,并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獲得了發展,成為這時期民族觀中的重要內容。
【關鍵詞】魏晉時期 華夷之辨 民族觀
【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2)16-0038-02
一般說來,大一統思想中的華夷之辨和正統之爭是中國分裂時期的民族觀的一大特點。魏晉時期以政治上的分裂為基本特點,民族遷徙、沖突尤為劇烈。相應地,華夷之辨的聲浪日高,諸政權均以華夏正統自居,內諸夏而外夷狄,主張以夏變夷,從而使華夷觀日益彰顯,成為民族觀的主流。筆者試將其內容歸納如下。
早在先秦以前,我國古代的民族觀就已產生。西周的春秋戰國時期,諸位儒家代表人物提出的華夷觀,孕育并構建了之后中國兩千多年民族觀的基本內容。夏商之時,華夷之說就已出現,但華夷之別清晰呈現則始于西周。西周統治者強調“分服”,《國語?周語上》對此有詳細記述:“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又不至,則增修于德而無勤民于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比珖鴱陌铉艿叫U夷戎狄,據其與周王的親疏關系分為“五服”。雖有劃分,卻是在整體之中劃分,在整體之中區分內外。日祭、月祀的甸服、侯服是邦內之屬,時享、歲貢、終王的賓服、要服、荒服是邦外之屬。內外之分是相對于邦內邦外而言,即與周王的親疏遠近。除此之外,這段記載還提出處理中原與其他民族關系的思想——先教化后征伐的策略。這個思想對后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成為中國古代社會處理民族關系的總的原則。
春秋時期,孔子作《春秋》,明確主張大一統,且在大一統之下明“華夷之辨”。“華夷之辨”把文化標準放在區分華夷的首位。它強調華夷有別,夷不亂華。這個文化標準包含了語言、風俗、經濟形式等要素,更重要的是包含了周禮這種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奉行中國傳統文化(春秋時期指周禮)的族群是華,不奉行中國傳統文化的族群是夷。也就是韓愈在其著作《原道》中所說的“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狄進于中國則中國之”。華夷的界限并非絕對,夷狄可進而變華夏,華夏可退而變夷狄。二者的區分不是與生俱來的血統,而是可以通過后天培養獲得的文化。隨著歷史的演進,到了戰國時期,儒家的代言人孟子依舊主張天下一統,但其強調“用夏變夷”,反對夏“變于夷”,強調以華夏文明教化落后的夷狄。當時各國林立,但仍認為中國的統一只能在于華夏而不能在于夷狄。雖然內涵有所出入,但天下一統,“華夷之辨”的主張始終如一。明辨華夷有別,把文化落后的四夷邊民統一在以禮樂文明為核心的華夏文化中,是實現天下一統的手段。誠然,當中原政權不穩,邊地四夷內遷之時,“華夷之辨”的呼聲就會高漲,“華夷之辨”成為漢族政權用來抵御異族政權的強大思想武器。然而亂世之中的“華夷之辨”正如同春秋時期的“尊王攘夷”,并非僅是大民族主義作祟,亦非只是歧視異族。從更深層次來看,“華夷之辨”的觀念促成的是一種凝重執著的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凝聚成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頑強地抵抗異族的征服。表面的一味拒絕和言辭語氣上的歧視表現出維護華夏尊嚴,捍衛華夏文化,維系華夏生存的深厚情感。每每這種時候就會涌現出許多民族英雄。如東晉亂世,五胡內遷,祖逖率領家人、部族渡江北伐,中流擊揖發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
東周末葉至春秋時期,游牧的戎狄大量內遷,在中原與諸夏交錯雜居,而南方自稱蠻夷的楚國實力日益壯大,進逼周王及華夏系各諸侯國,出現了“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如線”的局面。在這種嚴峻的形勢面前,華夏系各諸侯國在處理華夷關系時更加強調“華夷之辨”,從管仲主張的“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到孔子的“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再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極端看法,“嚴華夷之辨”的思想第一次被推向歷史的極致。
東漢末年戰亂紛起,天下三分的同時,北方、西北方的民族也趁著戰亂內遷。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掌握了漢朝的大權。曹魏在三國中勢力最強,轄區最廣,據有淮河以北的中國北半部,并曾于西域設長史府。境內的少數民族有匈奴、鮮卑、羯、氐、羌、烏桓、盧水胡、丁零等,他們中有不少與漢族交錯雜居。蜀漢地處西南,境內主要有青羌、叟、巂、僚、濮、昆明等族。孫吳據有我國東南部,境內少數民族大致可分為蠻族和百越后裔兩大集團。雖然天下三分已定,但是壯大自己的實力以圖一統全國一直是各位統治者的心愿。
西晉結束了三國的分裂,實現了短暫的統一??扇龂硟仍械纳贁得褡鍞盗坎坏珱]有減少,反而進一步增加,以至出現了“關中之人百余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的局面。大量少數民族的內遷,使“嚴華夷之辨”的心理再度空前強化。對“四夷”民族抱歧視態度,在這一時期統治者的民族觀里再次顯現出來。曹操認為“夷狄貪而無親”,“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遣人來,慎勿遣人往。善人難得,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從之則無益事”。鄧艾認為,“戎狄獸親,不以義親,強則侵暴,弱則內附”。江統則認為,“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
分析“華夷之辨”的內涵,不難發現,之所以強調“華夷之辨”為的是貫徹“華夷大防”。華夷之辨的標準是文化,強調的是保衛先進的華夏文化以求發展,反對的是屈從于夷狄習俗而倒退茍安,重點所在是“以夏變夷”,并以此確保以華夏文明教化夷狄文化,中國一統于華夏民族,傳承華夏文明。這也是“華夷之辨”能夠成為我國漫長的封建時代人們心目中一個重要的行為準則的原因所在。為了防止以夷“亂華”和夏“變于夷”,就必須在“大一統”的格局中存在“華夷大防”。
魏晉南北朝時期,這種華夷有別、華夷大防的思想不僅在華夏族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在少數民族的思想里也有很深的烙印。
后趙開國君主羯人石勒占據洛陽后,對幽州刺史王浚有吞并之意,于是派遣其舍人王子春、董肇等多赍珍寶,奉表假意推崇王浚為天子,以博得其信任,其表曰:“勒本小胡,出于戎裔,值晉綱弛御,海內饑亂,流離屯厄,竄命冀州,共相帥合,以救性命。今晉祚淪夷,遠播吳會,中原無主,蒼生無系。伏惟明公殿下,州鄉貴望,四海所宗,為帝王者,非公復誰?勒所以捐軀命、興義兵誅暴亂者,正為明公驅除爾。伏愿殿下應天順時,踐登皇阼。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當察勒微心,慈眄如子也。”以此觀之,石勒趁亂世起兵建國的想法非常明確,但在他的思想里,“華夷之別,夷不亂華”的認識確實存在,所以才會有表中之言,只不過他這種認識尚未深刻到足以使其對正統王朝俯首稱臣的地步。而這種認識,卻使得擁兵數十萬的石勒不敢貿然稱王。王浚最終被石勒斬殺,而使他輕信石勒的根本原因仍是封建時代深植于人們思想中的“華夷之辨”——“且自古誠胡人而為名臣者實有之,帝王則未之有也。石將軍非所以惡帝王而讓明公也,顧取之不為天人之所許耳。愿公勿疑?!?/p>
又有羌人李雄在蜀地稱帝,張駿遣使遺雄書,勸去尊號,稱藩于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于帝王也,進思為晉室元功之臣,退思共為守藩之將,掃除氛埃,以康帝宇。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暗室,有何已已。知欲遠遵楚、漢,尊崇義帝,《春秋》之義,于斯莫大。”李雄的這番話表明“華夷之辨”的思想在其心中十分重要,“《春秋》之義,于斯莫大”,雖已稱帝,但奉晉室漢族為正統。其與治中從事張淳的對話更進一步說明了這一點:“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地,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瑯邪若能中興大晉于中夏,亦當率眾輔之。”
又如,鮮卑人慕容廆曰:“吾先公以來世奉中國,且華裔理殊,強弱固別,豈能與晉競乎?何為不和以害吾百姓邪!”統一了北方的氐人苻堅,在欲出兵討伐東晉時,受到其弟苻融勸諫:“國家,戎族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不絕如線,然天之所相,終不可滅。”
這樣,在空前的民族大遷徙、大沖突的歷史背景下,不僅華夏—漢民族內部“嚴華夷之辨”思想再度復興,日益高漲,就是一些少數民族中這種思想也并非鮮見,充分反映出“華夷之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獲得了發展,成為這時期民族觀中的重要內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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