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卞崇道先生是中國日本哲學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也是《日本問題研究》雜志的特約編委,在《日本問題研究》面臨轉型與突破的那段歲月,一直鼎力相助、施以援手,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仍不忘雜志的事情。在卞先生去世近一周年之際,我們相約幾位日本哲學與思想界的專家、也是卞崇道先生生前的后學和朋友,推出一組文章以此紀念先生。文章從《日本問題研究》與卞先生的交往歷程,緬懷卞先生為人、為學的崇高風范,并告慰他對《日本問題研究》作出的重大貢獻。
關鍵詞:卞崇道;《日本問題研究》;專家;學術刊物
中圖分類號:K8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3)03-0007-04
就在去年的最后一天(2012年12月31日),中國日本哲學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卞崇道教授因病與世長辭。當卞先生去世的消息傳到《日本問題研究》雜志社后,編輯部上下頓時陷入悲痛之中。卞先生是《日本問題研究》的特約編委,在刊物面臨困境與突破的那段歲月,一直鼎力相助、施以援手,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仍不忘叮囑我們將雜志辦好,并交代了專欄后續事宜,此情此景歷歷在目,仿佛發生在昨日。在卞先生去世近一周年之際,我們相約幾位日本哲學與思想界的專家、也是卞崇道教授生前的后學和朋友,推出一組文章以此紀念先生。作為筆者,想從《日本問題研究》與卞先生的交往歷程,緬懷卞先生為人、為學的崇高風范,并告慰他對本刊作出的重大貢獻。
一、危機下的相識
平心而論,《日本問題研究》創刊至今,走過了崎嶇而不平凡的道路。早在上世紀60年代,經周恩來總理批準,河北大學成立了日本研究所,同時《日本問題研究》創刊,由當時國內日本經濟專家、河北大學教授孫執中先生擔任主編,主要刊發日本經濟、金融類的文章。近半個世紀的崢嶸歲月,《日本問題研究》登載了諸多富有時代特色和重要學術價值的好文章,其中,許多論文都成為黨和國家領導人對日決策的參考資料,在學術界產生過很大影響。
然而,由于歷史的原因,也包括現實的客觀問題,這些年,《日本問題研究》質量不盡如人意,2008年,學校決定將《日本問題研究》雜志并入剛剛成立的期刊社,由本人任負責人并任該刊常務副主編。當時,擺在人們面前的是一本印裝簡陋的“小冊子”。翻看雜志,作者大都為在校本科生,刊物的稿源、內容、質量都處于較低水平。
面對這樣一種窘迫的局面,筆者不禁自問:出路在哪里?如果說編輯隊伍、編輯水平是辦好一家刊物的關鍵,那么毫無疑問作者隊伍、稿源質量則是一家刊物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命脈。突破口就在作者!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張在全國尋找日本問題研究專家的大網隨即張開。編輯們夜以繼日查閱全國各地日本問題研究的作者地址,半年時間里,給全國的專家發電子郵件一千多封,電話、短信不計其數,足跡也走遍全國各地。就在此時,我們和卞先生相識了。
著名日本問題研究專家卞崇道先生大器非凡。他感動于我們辦雜志的執著,傾全力支持我們這樣一個并不知名的雜志和編輯,他先是將國內有潛質的學者的文章推薦給我們,很快還把他自己的兩篇得意之作給了《日本問題研究》!我不懂佛學,但我相信世間一切皆由因緣貫穿連結,很多事總要事先有因有緣,才會結緣結果。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和卞先生結下了不解之緣。
本人清楚地記得2011年的7月4日,我們第一次到家中拜訪卞先生的情景。當時我們雖已和卞先生有過多次郵件和電話聯系,但一直沒有機會見面。對于我們的造訪,卞先生非常高興。七月的北京,酷熱難耐,我們趕到卞先生北京家中時,他已給我們打開了空調,備好了西瓜。沒有初次見面的生分,也沒有過多的主賓間的俗禮,大家都如同相識已久的朋友暢所欲言。卞先生先是將他已經出版的幾本著作贈送給我們,包括《現代日本哲學與文化》、《日本哲學與現代化》、《融合與共生——東亞視域中的日本哲學》、《東亞哲學與教育》。接著他又對當前日本哲學界的具體情況給我們作了介紹,在談到我們的刊物時,卞先生尤其感慨良多,主要是國內專門的對日研究的學術期刊太少,加上我們不過三四家雜志。對于我們近期的一些舉措,卞先生深表支持,也建議我們能給更多的國內日本研究的作者提供展示風采的舞臺。
更令我們感動的是,卞先生精心做了謀劃,他專門打印出一張紙質版的“日本哲學思想與文化”研究專欄企劃提案,在這個提案中他先是給出兩個方案:一是以時代區分,登載包括前近代日本哲學和現代日本哲學(側重于西田哲學以后)的文章,共六期,分別為第1期“日本哲學合法性問題”;第2期“德川思想的哲學探究1”;第3期“德川思想的哲學探究2”;第4期“神道思想的哲學性”;第5期“日本的佛教哲學”;第6期“近代日本哲學的成立”。這也是我們以后非常成型的很有名的欄目“日本哲學研究”。二是以問題設計,分為第1期日本哲學合法性問題,第2期德川思想的現代性,第3期西田哲學研究的熱點,第4期日本文化研究,第5期日本馬克思主義學派的業績,第6期戰后民主主義哲學等。當然以上的籌劃看似簡約、抽象,但事實上卞先生已經為專欄的具體實施做了準備,包括從文章的多個角度的開展、規模、字數,甚至有的還和日本哲學、文化界的學者取得了聯絡,征求了作者們的同意和意見。
需要特別提到的是,直到這次拜訪的當日我才知道卞先生已經身患重疾兩年多了,好在治療及時,在當時我們看來,卞先生不像是得了重病之人,思路清晰、精神矍鑠,就算是真的有病在身,卞先生也會吉人自有天相,況且現在醫療技術發達,治愈或控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誰能料到,厄運還是在不久之后就降臨到我們尊重的卞先生的身上。這種感慨已是后話。
二、重逢與告別
就在和卞先生初次見面的兩個月后,我們又在南開大學再次相聚。2011年的9月由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和中華日本哲學會聯合舉辦的“全球化過程中東亞文化的價值”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南開大學召開,此次會議是近年來為數不多的高規格國際學術會議,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近百名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對當下東亞歷史、哲學、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學術成果作了探討和交流,卞先生在大會的開始階段作了主題發言。對于我們雜志來說,參會的主要目的在于了解近年來東亞,特別是日本思想文化領域的新動態,并借此機會與學者們建立聯系,廣結善緣??梢哉f,也是在這次會議上,我們全景式的了解了國內日本問題研究的最強陣容,而這又是得益于卞先生的從中牽線搭橋。會下,卞先生不顧自己有病的身體,大力宣傳《日本問題研究》近年取得的每一點成績,將我們攜帶的雜志傳閱給參會的新老朋友。在各種場合,卞先生始終讓我們的編輯挨著他坐在一桌,不斷地介紹這是誰誰,在哪個單位,從事哪個方面的研究等等,甚至有種傾全力在極短的會議期間讓我們認識日本研究圈子的全部知名學者。葛兆光、楊棟梁、李卓、劉金才、牛建科、趙德宇、劉岳兵、宋志勇、沈海濤、崔世廣、潘暢和、徐水生……一大批新老朋友共聚一堂,認識的、不認識的、聽說的、沒聽說的,都在卞先生的穿梭往來中一一交換了名片,朋友們也多次提到《日本問題研究》在近兩年里各個方面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并都爽快地答應在今后的研究中將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奉獻給我們雜志。
在這次會議上,還有一個對卞先生來說重大的決定,那就是由于身體的原因,他決定不再擔任中華日本哲學會會長的職務,并通過會議協商、選舉由北京外國大學日本研究中心郭連友教授任新一屆會長。在卸任感言中,卞先生語重心長地談到了中華日本哲學會的歷史和現狀,他將學會取得的每一點成績歸功于大家,將存在的不足都歸結于自己,用他的話說,“總而言之,是我這個會長做的不夠好?!边@種虛懷若谷、勇擔責任的精神感染了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在會議即將結束的時候,卞先生以名譽會長的身份將我們編輯部的青年編輯推薦為中華日本哲學會的會員,力使學會的活動和產生的學術成果能讓《日本問題研究》在最快的時間內得以知曉,這種良苦用心不用我在此多言,相信大家也能深切感知。
時間過得真快,當我們信心滿滿地投身在一系列新的辦刊計劃中時,卻收到了卞先生發來的一封郵件,原文如下:《日本問題研究》編輯部的朋友們:你們好。由于身體狀況不容許我再繼續工作,所以,貴刊專欄我無力為繼,愛莫能助。如果你們想繼續的話,吳光輝教授是個極好人選,他熱心于日本哲學研究,日本學界人脈廣,做事又認真,踏實。我已給他去信說明了。非常遺憾。但我堅信你們會做得越來越好的。卞崇道
落款的時間是2012年2月17日。這封郵件雖不是最后離別的告白,但對我們而言卻有種預感。世界上有太多的變數,不完全是人力所能控制。2012年9月15日,當我們再見到卞先生的時候,我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涵義。那是我們被邀參加由中華日本哲學會與藤田正勝教授研究中心共同主辦的“東亞哲學的形成與思想間的對話”國際學術討論會,卞先生帶病從醫院趕來并在開幕式上致詞,與會的朋友肯定和我們是同樣的震驚,原來一向儒雅、端莊的卞先生幾個月不見,眼前的他身體枯瘦、面容發黑,北京的九月還算炎熱,卞先生卻穿著厚衣、戴著帽子,雖然被人攙著走近會場,但手里始終拄著拐杖,當時給我的感受是“病來如山倒”,這絕非虛言。卞先生的發言聲音很小,氣若游絲,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卞先生又來了,來和他平日熟識的朋友、知己、學生做難忘的促膝交談。他的發言一畢,全場為他響起熱烈的掌聲,這掌聲是崇敬、是贊許,是一種深深的愛戴!
會議間隙,我們將2012年第1期由卞先生牽頭,與林美茂、藤田正勝、渡邊二郎等學者在我刊發表的一組文章①(這組文章后來全部被人大報刊復印資料全文轉載)再次贈送給他,并將提前出刊的第3期贈給他和在場的專家學者,只記得當時雜志已經發完,還有不少參會人士詢問我們是否還有剩余。臨別之際,我們跟卞先生說了保重身體,今后再去看他之類的話,他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那么忙,就別麻煩了。
2012年的最后一天,卞先生走了。人們常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可說實話,七十歲在現在的人們看來,年齡并不算很大。再說對于卞先生這樣的著名學者,他的離世對于整個日本哲學文化研究的確是重大的損失。悲乎,當死向這位哲人敲響大門的時候,生命的嘆息也以死的方式透現出來。時間給不同的人帶來不同的遭際,而對所有人都相同的是,時間帶走了一切,而對于先生來說,時間卻永遠帶不走我們對卞先生的深深懷念!
三、聚散之后的回憶
卞先生去世后,本人了解到很多紀念他的活動,在寫作這篇文章的時候也聽到、看到了許多對他的評價。他晚年供職的浙江樹人大學以《春蠶到死絲方盡》為題高度贊揚了卞崇道教授為樹人大學在教學、育人方面所作的大量工作。中華日本哲學會也要出版一本關于紀念他的文集。在最近收到的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出版的《全球化過程中東亞文化的價值》論文集的前言部分,編者專門對卞崇道教授的去世加以緬懷和追思。作為《日本問題研究》雜志,一是要把雜志辦的更好,完成卞先生的未竟之業,不忘老一輩學者對本刊的關愛之恩,二是借此機會由本人代表刊物寫一點紀念卞先生的文字。在寫作本稿之前,本人翻閱了卞先生贈給我們的著作,查看了他曾經發表的文章,尤其是在本刊發表的幾篇文章②。本人的專業不是哲學,但在閱讀這些論著的時候,不免會想起和卞先生交流談話的情境,仿佛他還在世似的。以本人多年的辦刊經歷,編校和閱讀過的文章也不算少數,然而讀他的作品還是體會出不一樣的感覺,與其他“大家”相比,他的書和文章語言簡約、明快,不羅嗦,不把抽象的哲學問題過度復雜化,對問題的認識一針見血,深入淺出,文章的邏輯結構層次分明等等。這些絕非有意的拔高,而是我切身的體會。
當下,我們國家和日本的關系持續緊張,但作為中國學者越是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越是要講究學術研究和民族大義之間的關系,在這方面卞崇道教授就為中國學者樹立了典范。在他的多次論述中(也是他的對日研究觀)始終把握著對日本和日本民族文化的辯證認識,看問題不是絕對主觀主義和感性思維,或者要么對日以意識形態劃界、一味大加批判,要么對日一些方面抬的過高,而是堅持以客觀理性的態度對待日本文化和日本人民。當然,對日本軍國主義在近代以來發動的侵略行徑,卞崇道教授則毫不含糊地指出,并加以批判,表現了一個中國學者應有的民族氣節。對于這點,了解卞崇道教授的人和本人一定會有同樣的感受。
卞先生晚年一直與病魔做著不懈的抗爭,自然對人生、死亡等終極問題有著自己的思考,在他的書中有一篇《長命與寬命》的隨感,其中提到了他對生命的看法,他說,“生命可以用時間計量,但生命的價值卻不是用時間能夠完全計量的。我們在珍惜自己與他者的生命時,更多的要注重生命內涵的豐富,提升生命的價值。”當他得知患不治之癥之后,不像有的人一旦得知自己患了絕癥便沒了筋骨,而是心態平和,“心里就沒當回事”。正是在厄運降臨的時刻,他沒有喪失繼續前行的勇氣,而是坦然面對它,接受它,并以尊嚴的方式來承受苦難。《日本問題研究》與卞先生相識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因緣的和合已經使這種情誼經受住了歲月的考驗,最后變成了無比珍貴的美酒和果實。南宋朱熹有詩云:“問君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薄度毡締栴}研究》在謀求出路和變革的路上正是有了像卞先生這樣的知名大家的無私協助,才有了今天這進一步發展的生機。如今的《日本問題研究》以“辦一流刊物,發一流文章”為目標,以“重名人、不薄新人;重獨創,不喜平庸”為辦刊宗旨。外延的擴大換來了稿源的不斷增加,而內涵的不降低也使得文章的質量有了保證。
雖然我們還在日夜兼程,但道路已不再像原來那樣泥濘,正因為如此,我們更要感謝像卞崇道教授這樣的前輩和朋友為此付出的辛勞。在此,祝先生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 敦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