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29年張學良趁蔣介石推動所謂“革命外交”之機挑起了中東路事件,企圖強行收回中方在中東路上應享有的權益。代表日本立場的《盛京時報》對此特別關注,從其發表的一系列文章中我們可以發現其對事件的報道經歷了相對客觀、惡意挑撥、重新回到相對客觀的過程,由此可以比較清晰的發現日本立場的轉變。
關鍵詞:《盛京時報》;中蘇關系;日本;中東路事件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3)01-0077-07
《盛京時報》是日俄戰爭后日本在中國創辦的一份影響最廣、發行時間最長的一份報紙,為“東三省日人報紙之領袖”[1]79。由日本人中島真雄于1906年10月在沈陽創辦,自1944年9月停辦,歷時38年之久,該報收羅泛博,對當時我國內政、外交、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社會風情等,特別是對當時中國發生的重大事件,均有詳略不等的報道,是研究中國近現代史、國際關系史、東北軍民抗日史、北洋軍閥史極為珍貴的資料。其作為日本東亞同文會機關報決定了其政治傾向必然是親日的。目前學術界對《盛京時報》雖然有了不少研究成果,但對其在中東路事件期間的輿論宣傳問題卻很少論及①。作為東北最有影響力的報刊之一,其在中東路事件上扮演的角色是很值得探討的,特別是由于該報具有日方背景,因而對我們研究日本對中東路事件的態度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本文主要通過分析《盛京時報》中的各類文章,試圖從一個新的視角對中東路事件做進一步研究。
一、事件之初:持論相對客觀
皇姑屯事件后,面對國仇家恨,張學良毅然改旗易幟,接受南京國民政府領導。在國民政府所謂“革命外交”的推動之下,年輕氣盛的張學良也躍躍欲試,企圖收回中東路主權。按張學良自己所說“那時候很想施展一下”[2]89,因而在得知“赤黨分子”在蘇聯駐哈爾濱總領館舉行秘密會議,企圖“擾亂中國”的消息后,于1929年5月27日突然搜查蘇聯領事館,逮捕蘇方多人。盡管此次搜查確實找到了不少蘇聯企圖援助中共對抗國民政府的證據,但張學良此舉顯然是欠考慮的。領事館在國際法上被視為一國領土的延伸,享有治外法權,張氏此種舉動自然引起蘇聯的抗議。
事件發生后,中蘇雙方互相指責,國民政府指責蘇聯“煽動中國人民破壞中國社會”,蘇聯則對一切指責加以否定,要求中國方面遵守中蘇協議,并發出最后通牒:“限三日等候中國政府對上述建議之答復,并警告中國政府,如不得圓滿答復,則將受迫用其他方法以保護蘇聯合法之權利。[3]212”雙方互不讓步,隨后不久蘇聯發表斷交聲明,中蘇關系進一步惡化。
《盛京時報》對此事件做了大量報道,認為蘇聯“不特違背中蘇協定,且反乎國際法上所以賦予使館治外法權之意旨,我方搜查絕非違法?!雹偻瑫r,其對國民政府傾向于與蘇聯斷絕外交關系深不以為然,認為“現在一部分人,一言蘇俄,仿佛視若國家大敵,一如北伐時代之所標榜然,又何其陋也。今日國際間除美國對蘇俄未成立國交外,無以對俄絕交為政策之國家。②”《盛京時報》認為國民政府在對蘇問題上的出發點是錯誤的,其指出“防蘇為一事,而對蘇俄交涉又一事,兩者無相互之關系。不容混淆,如為防赤而對俄貿然絕交,究屬正當辦法否?”,“故今日之對俄問題,是否可以絕交,必須審度國際情勢,及絕交后所蒙之損失。③”從《盛京時報》上述態度我們可以看出,其對與俄絕交問題持相當謹慎態度,甚至有極力勸阻國民政府徹底斷絕與蘇聯外交關系之意,其言論雖大體上持中立態度,但卻可以看出事實上相對偏向蘇聯。有此態度是與當時的國際環境分不開的,此時的蘇聯所面臨的國際環境可以說是一片大好,親蘇的英國工黨即將組閣,對蘇聯外交關系必將恢復,“英俄國交恢復,亦將促成美俄國交復活。”③而1925年《日蘇協定》簽訂,日蘇兩國在關鍵的庫頁島問題上達成妥協,雙方關系進入了所謂“蜜月期”,《東方雜志》認為“日俄為了滿洲問題,固有宿怨,但近來為了中東鐵路的問題,他們兩個縱不共締聯盟,卻有友好親善的可能”[4]9,再加上蘇聯與德國自建交以來一直保持良好的關系,中蘇斷交后蘇聯甚至將保護蘇俄僑民之重任交與德國駐華使領館,可見兩國此時關系之密切。上述有利條件使得“蘇俄之國際地位,因以增高”。并且日本政府此時正準備“派大批赴俄視察團”,對“北滿發展計劃”興趣甚濃,由此可知,此時東北局勢的緊張并不符合日本政府的實際利益,因而《盛京時報》在輿論上雖然批判蘇聯“對于我國,狡焉思逞,已非一日。③”但其主要論點依然是堅持冷靜處理中俄絕交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此時中國政府也并不想將事情擴大,而希望列強調停。國民政府 “對俄問題表面持強硬態度,一面已由某方面挽日本出任調停。④”但日本卻聲明嚴格遵守“幣原外交”的方針政策,認為對中俄問題“日本態度不得不持非常慎重”。而其后作為非戰公約盟主的美法兩國發起所謂“四國調停,”要求日本參加,因在美國眼里中俄問題“重心不在中俄,反在日本”,“中俄問題之發展視日本態度如何轉移”。而日本明確表示中立后,英美即認為“中俄兩國,關于此項問題,并不致世界和平因此破壞,至枝節之小問題,則任兩國自行解決可也。⑤”可見英美等國關心的并不在于中蘇之間是否發生戰爭,而在于日本是否乘機漁利。并且一戰后美國國內孤立主義占據主流地位,國際上普通的外交糾紛尚且不愿過多參與,更何況涉及到中日蘇三方利益的東北問題以其復雜程度來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因此在日本明確表示堅守中立,英美對調停問題也就毫無興趣了。再加上此時國民政府大力推行所謂“修約外交”,盡管最終被列強以“時期尚早”為由拒絕,使得此一外交行動歸于失敗,但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列強的反感,因此對中東路問題“持放任的冷淡態度”。對于法國而言,其關心的僅僅是其在中東路上的投資,在中東路事件后不久,法國駐華公使即訪問外交部長王正廷,“關于該鐵法側借款處分一事有所叩問”⑥。而日本堅持所謂“中立”絕不是要在中蘇之間采取平行外交的方針,其出發點主要著眼于維護其在南滿的獨占優勢以及上文所提到的“北滿發展計劃”,而要做到這些就必須防止經濟上占優勢的英美勢力染指東北,而參加英美主導的調停顯然極容易使英美勢力進入東北。這是日本所極不愿意看到的。
7月份開始蘇聯即在邊境集結兵力,不斷騷擾邊關,國民政府為此也加強了邊疆防衛。《盛京時報》在此時逐漸改變了以往中立的立場,對國民政府戰和不定、遷延不決的態度深不以為然,認為面對蘇聯提出的過分要求“我國大可以拒絕其要求,不與談判,亦未嘗不可于有利條件之下,委曲求全,而中央與地方既一誤于前,自不能再誤于后”,“萬不宜純任自然,坐視其變,貽誤大局于奄奄生氣之外交也。①”看似僅要求國民政府迅速決策,但實際上在國民政府已經收回中東路的前提下,讓其“委曲求全”顯然是不可能的,而“拒絕其要求”則是等同于宣戰,此種態度與其說是要求國民政府速定和戰大計,還不如說是催促開戰。
但此時《盛京時報》的主要言論依然是宣傳防止戰爭,主要原因在于此時國際調停還在繼續,而且國民政府將中東路問題報告給國聯,希望國聯能發揮作用,雖然日本認為由于蘇聯未參加國聯,因此國聯“無論如何難以出面周旋”,但依然宣揚中俄問題“辦理上或失慎,小則貽誤環球,大則波及列國,差之毫厘,謬以千里。②”“吾人始終承認中俄國交有恢復之必要,中俄會議,有從速召集之必要,若不從此以尋中俄交涉解決之途徑,則任何方法,皆距事實甚遠也”③,要求有關各國慎重處理。
當然,日本盡管對中東路事件采取了比較“消極”的應對策略,但認為其無所作為顯然是不對的,日本在對中俄糾紛“冷處理”的同時卻不斷在其勢力范圍之內的南滿采取了很多重要行動,主要在移民與增兵兩方面,據《東方雜志》報道:“南滿鐵路經營農業公司規定,自今秋起,至明春三月止,實行移民南滿,從事種植”[5]15,“組織滿蒙及沿海州農業考察團,考察各未開墾地情形,并設立一大開墾事業研究機關”,“在滿洲設一金融機關(滿洲中央銀行)與朝鮮銀行互助聯絡,給移住民金融上之便利。[6]11”與此同時“日本為鞏固南滿勢力,南滿路已集中五千余人,聞陸續尚有
增加。[7]”由此可見,日本在對中俄“消極”的同時,對南滿卻有很積極的行動,日本此舉無非是為了防備中俄糾紛升級以至威脅到其自身利益,另一方面也不難看出其積極準備以便尋找適當時機擴大對中國侵略的陰謀。
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中東路事件發生后日本采取了比較“消極”的策略。而消極背后隱藏著的是其對全局的深刻認識與深謀遠慮。然而隨著時局的發展,此種立場也發生了某種變化。
二、事件深入發展:極力挑撥離間
《盛京時報》對上述問題的解讀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中蘇之間不會發生戰爭為基礎的,即使是中蘇兩國斷交后,其也認為“蓋斷交即斷交而已,并不含有開戰之意”,“斷交大異于宣戰,希望讀者諸君,際此時機重大之秋,勿學驚弓之鳥,而受庸人自擾之識,不然,徒為空氣所惑。”④但隨著中蘇兩國之間的糾紛越來越復雜,雙方都不愿妥協的情況下,戰爭的前景開始逐漸清晰起來。《盛京時報》的言論也隨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由“消極”而轉向“積極”,由中立而轉向從中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
進入7月下旬后,形勢更加嚴峻起來,一方面蘇聯“調集重兵,扣我車輛商船,派飛機侵我領空,儼有違反非戰公約,準備軍事行動之意”,另一方面“中國共產為響應共產黨國際號召⑤。決定8月1日在全國各大中城市發動工人、農民,煽動士兵進行各種斗爭。[8]273-274”《盛京時報》以防止“赤化”為重點發表社論指出 “此已到我國存亡生死關頭,我雖再忍,一忍而終有忍無可忍之日矣,若不全力備戰,竊恐滿蒙新疆,禍懸眉睫,彼乘我之無備,而以全力侵入,則此三大區域,幾占我全境之半,將完全變為被征服的赤化區”,“須知我之對俄備戰……并非僅為收回中東路之權利也,最大之意義仍在防止赤化,討赤化之所以挽回世界之大劫,非僅有利于我一國而已,我既為人道而戰,為世界而犧牲,則世界上凡講人道之國家,當然表同情于我”,“一戰成功,則國際地位,立可提高,不平等條約,立可廢除,且可脫國民赤化之劫,搏世界同聲之尊重?!雹俅似缯摬粌H大力宣揚反“赤化”言論,以此來極力博取對“赤化”極端敏感的國民政府的認同,并且極力鼓吹戰爭言論,更是將中蘇糾紛上升到世界的高度,可謂用心良苦。以此篇社論為標志,可以說該報言論已經徹底走向另一面?!妒⒕r報》言論何以轉變如此之快?這歸根究底還要歸結到日本政府的戰略考慮,雖然前文有大量關于日本反對戰爭的言論,但事實上日本并不是反對戰爭,它所反對的是不戰不和的局面,和平對其并沒有什么損害,戰爭對其有利,只有不戰不和的僵持局面是其最不愿意看到的。因為日本對中東路事件“以不侵害日本權利為限”,但不戰不和的局面長期存在,“西伯利亞鐵道連達歐洲的交通必致發生障礙”,雖然此條運輸線與蘇聯關系更緊密,但日本也在其中有重大利益,另外就是這種僵持局面的持續雖然使南滿鐵路“運貨收入增加至日金一千萬元以上”,短期內對日本“經濟上已有相當良好影響”[9],但顯然日本的眼光很長遠,日本極不愿意因事件的僵持而使西方列強再度對其反感的“四國調停”發生興趣,因而此種僵持局面的出現事實上“侵犯”了日本的利益。由此在中俄關系日趨緊張之際,日本企圖火上澆油、渾水摸魚之心態便昭然若揭了。不管中蘇勝負如何,日本必然為最大贏家,中國勝則日本在遠東少了一個主要對手,可以將主要精力用于和美國的對抗,而顯然即使中國能取得勝利,戰后疲憊不堪的中國必然淪為日本的板上肉,而不會出現其所宣揚的“國際地位,立可提高”的局面;而中國戰敗,則同樣可以更加有利于其加速侵華步伐。九一八事變中日本明目張膽侵略中國盡管不能說是中東路事件所致,但與此事件有一定關聯則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日本此舉,可謂“高明至極”。
其后,《盛京時報》從民族精神、中俄國力對比等多方面分析,極力煽動民族情緒,為戰爭張目?!妒⒕r報》強調“形勢緊張之下,除絕對犧牲以外,更無二說,果具犧牲精神,雖知識能力有所不逮,而開金石,涉波濤,無不能貫徹之本志”,“甘愿絕對犧牲,亦當忍痛而弗辯,以此精神,揭示大義于世界,自非企圖世界革命者,未有不表同情者也。②”此種言論無非是煽動民族情緒,企圖為其主戰方針制造輿論而已。此種言論尚且不至于對中蘇大局造成多大負面影響,但其主張對俄采取主動攻勢的論調無異于將中華民族推向絕路,《盛京時報》認為“目前不戰不和之局面,非決心打破不可,然欲打破此種局面,對俄戰爭尤非采取攻勢不可”,“東北當局,為保境安民計,應下最后之決心與之拼命一戰”,“今日之計,莫若采正式作戰手段,戰而不利,雖敗猶榮,戰而利,則俄自必就范矣。③”
為了推銷其戰爭言論,《盛京時報》從各方面論證其言之合理性。首先,認為民心可用,“朝野人士,無不慷慨激昂,共抒國難,人心不死,國必不亡”,“民氣如斯,強敵能不聞風喪膽乎?④”而事實上,即使在國民政府內部對中俄之爭,主戰與主和也是陣線分明,何來“無不慷慨激昂”之說?何況國內軍閥混戰,從韓復渠、石友三再到宋哲元分起反蔣,且中原大戰已經處于醞釀階段,若非閻錫山畏于蔣之威勢,扣押馮玉祥,恐怕中原大戰已經提前爆發了。日本外相幣原喜重郎也認識到“中國全國反蔣氣象依張發奎之宣告獨立漸次傾向惡化……中國時局將再度陷于混亂。⑤”此種情況之下的中國何來“共抒國難”?其次,認為此舉乃解救旅俄華僑之必要,蘇聯因國民政府拘押蘇聯中東路職員及俄領館人員,而對中國僑民采取所謂報復手段,“著眼于別國無權無勇之僑民,已屬國際關系上之創建。①”此種無視國際道義之舉動無疑是應該受到嚴厲譴責的,但《盛京時報》此前對此重大違反國際人道的事情基本上置之不問,此刻卻加以大肆攻擊,其目的路人皆知;最后,認為中國有實力戰勝蘇聯,《盛京時報》大肆宣揚“蘇俄只有內亂”,“國基未定,人心不和,糧餉不充?!敝灰袊叭烦霰ザ?,傾全國之力,以與此疲之敝邦相搏,實可操十分之八九勝算。②”此種言論,雖三歲小兒亦知其荒謬,竟然出自泱泱大國喉舌之口,可見日本期盼中俄戰爭爆發的愿望之急切,已溢于言表。
上述《盛京時報》對中蘇戰爭的大肆鼓動雖然不可能對國民政府對外決策產生特別大的影響,但由于其在東三省的巨大影響力,其造成的負面影響也是不可小覷的。但隨著中蘇戰爭的爆發,中國迅速戰敗,其言論又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三、事件走向結束:重新回到相對客觀
1929年10月12日蘇聯發動同江戰役,40余天后中蘇戰爭以東北軍的完敗而結束,《盛京時報》評論道:名為戰爭,而其實不成為戰爭,在彼方振旅侵入,勢如破竹,在我方一再敗走,坐失山河,彼此強弱,如此懸殊,謂為戰爭,何如視為一種操演為愈耶③。張學良為此付出了1500多名東北軍官兵生命的代價,換回的卻是《伯力議定書》,中東路又重新回到了事件發生前的狀態。中東路事件的迅速解決也使日本暫時失去了從中漁利的機會,不得不暫時對此保持沉默。在中東路事件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盛京時報》對中東路事件做了相對客觀的分析,而這些分析與前面所鼓吹的戰爭言論相比,簡直讓人覺得有一種“冰火兩重天”之感,其中言論,實在耐人尋味。
《盛京時報》從11月28日開始陸續登載日人菊池貞二以傲霜庵署名的長篇文章。文章以《論中俄問題》為題對中東路事件中的種種問題做了一定的梳理。其主要觀點為批判國民政府投機、批評國民政府在中俄交涉過程中的不作為,另外對以美國為首的列強在中東路事件中發揮的作用也持批判態度。
對國民政府在中東路事件中的“投機”行為其批判最為猛烈?!妒⒕r報》認為國民政府和東北地方當局在中東路事件交涉過程中都存在非常嚴重的投機心理,仍然停留在中國傳統上的“以夷制夷”外交思想上。就國民政府而言,《盛京時報》認為“其手法,視前年南方政府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之舉動,互相酷似,同出一轍,縱謂為南方之慣手段,絕非過言”,又謂國民政府收回英租界是“引蘇俄為后盾,用一種恐怖手段,威嚇英國”,而其在中東路事件中的舉動正好與此相似,即幻想以英美為后盾,將其用于英租界之投機外交“再試水于北滿的俄國勢力。④”此種論斷可以說是很有道理的,即使蘇聯集結眾多部隊于中蘇邊界,隨時準備發動進攻之時,蔣介石卻還認為“蘇俄人民不主戰,且極力反對戰爭,[10]321”“據其國內形勢及國際關系觀察,亦未必遂敢向我宣戰。[3]215”可以看出國民政府中央也被所謂蘇聯“國內形勢”所迷惑,此種心理的存在,謂之“投機”實在是不冤枉,當然此時全國對蘇聯侵略行為盡管義憤填膺,但大體上也都和國民政府的心態差不多,大多都認為“蘇俄對中東鐵路的關系,完全只是經濟上占重要地位。[11]14”東北當局的“投機”也是同樣的嚴重,“近數年來,壓迫北滿俄人一步步成功,以為弩末無為,其樂觀程度,較諸中央無甚軒輊,且此項計劃,若能成功,則獲得兩千萬元的厚利”,然而不幸的是蘇聯非英國,此時之國民政府也遠遠無法和彼時相比,“蘇俄之頑強,與英美之淡漠,皆出于意料所曾未及。①”
《盛京時報》不僅認為國民政府在外交上“投機”,而且認為其“不作為”,觀其言論,實認為國民政府在對俄外交中一無是處,反而此時對過去也多有微詞的東北地方當局的外交工作則是贊譽有加。對國民政府,《盛京時報》認為當國者對中俄國情不甚了解,認為其外交決策“不過依五感之外,第六感的含糊作用耳”,又認為“今日俄國內爭絕跡,息事休養,既超十載,內政與經濟,雖尚未完全恢復,然亦卓著成績,固非十八年來紛爭不已、四分五裂的現在中國之可比。②”而這一切國民政府全然無知,但蘇聯卻對中國了如指掌。從這一點我們也可以看出,《盛京時報》此時的論點與前面宣揚的俄國“內爭”等情況簡直天壤之別,足可見其前述見解用心之險惡。對于東北地方當局在事發后與蘇方的接洽談判,《盛京時報》深表贊同,認為若給予蔡運升充分的談判權力,則“不但得有利條件,解決一切,以保全中國面子,且可避免由俄軍寇邊惹起之無窮損害與屈辱也。③”認為中國外交的失敗“未始非中央籍口外交統一,向地方肆意干權,一再誤事,坐失機會所致。④”這些評論盡管有失偏頗,但卻也大體上反映了當時國民政府辦理外交的實際情況,即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借口反對“雙重外交”而對地方加以限制,這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本來都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外交方針,但在當時的中國一無“真正穩固中央政府之樹立”,二無“國內之完全統一”,三無“交通機關之發達”⑤,可以說在此“三無”之下,頑固堅持所謂“外交統一”,不僅對外交無益,反倒給外交添加諸多不便?!妒⒕r報》之所以“抑蔣揚張”,一方面由于中蘇戰爭塵埃落定,蔣介石政府已經沒有其大力支持的必要,另一方面鼓勵“二重外交”毫無疑問更加有利于其開展與東北地方當局的工作,再加上至皇姑屯事件以來日本與東北地方當局關系一直處于緊張狀態,且此時東北各地在張學良的支持下正開展所謂“與日本經濟絕交”的運動 [8]271。在沒有有效方式改善其在東北的被動局面的情況下,為維護其在東北的利益,勢必采取支持東北當局的政策。
如前文所述,日本是極不看好列強及國聯對中東路事件的調停的,此時《盛京時報》也花費大量篇幅對國民政府倚重的美國調停大加鞭撻。其認為中國傳統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政策加上國民之依賴成性是“中國三千年來之痼疾,非除此重大缺點,則一日不能入真正獨立國家之列”,中東路事件發生后,中國從中央到地方“完全一致,均以為除呼吁不戰公約祈求國際聯盟以外,他無良策”,顯然《盛京時報》比國民政府眼光更獨到,他們質疑“試問不戰公約與國際聯盟,本神圣不可侵,而是以維持世界和平于永遠歷久乎?⑥”除了對國民政府過于依賴所謂“調?!敝?,《盛京時報》對與日本在遠東有著重大利益糾紛的美國的“調停”也是窮追猛打,毫不客氣。對不戰條約,其認為是美國貪戀“世界盟主”的虛名而為“滿足美國之游戲的野心計所產出耳”。認為美國調停的失敗一方面是“第三國并無置喙之權”,另一方面是“不戰條約自身之毫無價值,過于薄弱而已。⑦”不僅如此,《盛京時報》甚至認為英美兩國在未與蘇聯恢復國交的情況下,貿然領導對中俄的調停,“事前不能慎重辦理,以獲列強步趨之一致,一意孤行,事后遂遇拒絕,而窮于應付。⑧”認為英美外交藝術之拙劣,實應對中俄戰爭局面的出現付重大責任。從《盛京時報》以上論斷中我們能發現,盡管日本政府正標榜所謂與歐美協調合作為核心的“幣原外交”,但日方對出現絲毫美國進入其勢力范圍的跡象也是其不能容忍的,因而在美國組織對中俄沖突“調停”時,其表現出排斥甚至對美國政策大加攻擊的策略就不難理解了。
透過整個中東路事件中《盛京時報》所發表的言論,我們可以清晰的發現日本政府在整個中東路事件中的立場的變化,其論述基本上以日本政府的政治傾向為轉移。其創辦之初所標榜為中國謀福祉的獨立精神,但事實上只不過扮演了麻痹中國人民、煽動國際爭端、為日本政府忠實服務的丑惡角色。當然,中東路事件中其扮演的角色來看,其在某些方面的分析和報道確實是有其獨到性的,特別是在中東路事件塵埃落定后其對整個事件的探討對我們認識和評價中東路事件是一個很好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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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李 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