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聊齋·鴿異》的寫作與《鴿經》

摘要：蒲松齡《聊齋志異》的寫作，其原始素材的來源是多方面的。除作者自己在《聊齋志異·自敘》中所說的范疇之外，還有其他的方式與途徑。該文在探討《鴿異》篇取材的來源及其加工外，更一步彰顯《聊齋志異》故事取材的廣泛，以廣大蒲松齡《聊齋志異》創作秘訣。

關鍵詞：談《鴿異》；寫作；鴿經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聊齋志異》是古典短篇小說集大成者，在這五百余篇的皇皇巨著中，作者是怎樣得來如此精湛的原始素材，又是經過如何加工的，這是歷來的研究者所關注的。因為現代的文學大家莫言先生，都自言在傾心“學習蒲松齡”，那我們進一步研究這個問題，更顯得必要了。蒲松齡在其《聊齋·自敘》中說：“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積益夥。”這段文字，是作者講述他寫《聊齋志異》原始素材的來源之渠道。但當我們讀過《聊齋志異》后，發現還有一些別的情況。如《蓮香》中所說：“余庚戌南游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劉生子敬，其中表親，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傳》，約萬余言，得卒讀。此其崖略耳。”又如《馬介甫》中說：“此事余不知其究竟，后數行，乃畢公權撰成之。”（畢公權，名世持，字公權，其父畢盛育，號怡庵。）《五羖大夫》中說：“畢載積先生志。”（畢載積，為蒲氏設館西鋪畢氏館東畢際有之字。）再如《鴝鵒》篇中說：“畢載積先生記。”這些都說明：有的篇章的創作，是作者讀過別人的草章后，經加工壓縮而成；有的篇章是與人合作，有的篇章為他人所寫。今天我要探索的《鴿異》篇為另類寫作方式。

《鴿異》篇，是通過另一種渠道創作而成。它的創作素材的來源，是本于張萬鐘《鴿經》一書，是對各種鴿子的名稱、習性、產地、養護等的記述而寫成的。因為《鴿經》這部書，社會流傳甚少，而張萬鐘其人亦知之者不多，故我想先將張萬鐘其人與其家族的概況簡單說明一下，以有利于該文的寫作。

《鴿經》的作者張萬鐘，字幼量，其書《鴿經》“縣志”不載。鄒平縣張氏，為明清時期的大家族，他們與當時新城王氏家族通姻好。王漁洋稱張萬鐘之子為“內兄”，由此可見他們關系之密切。據《鄒平縣志·選舉志》載：“張萬鐘，延登子，鎮江府推官”。其父張延登為明“太子少保，兩京都察院御史，誥授資政大夫。”張萬鐘之子張實居，康熙五十六年丁酉貢生。《鄒平縣志》張實居傳中，對其父、祖的概況及家中變動，有詳盡的記載，引錄于下，大家一看就明白。

張實居，字賓公，貢生，明末清初鄒平人。約生于明朝天啟年間，祖父張延登官至工部尚書，左右都御史，得宋版《昭明文選》，筑室寶藏，題“蕭亭”匾額，實居因以為號。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父萬鐘南遷，任鎮江推官，實居曾隨父任。后舉家北歸故里，家道中落。實居目睹明末清初戰亂之苦，無意仕進，遂居長白山大谷深處。因于山中采至五色靈芝，便構室為“采芝山堂”，青山為鄰，流水繞戶，一瓢一卷，吟嘯自娛，直至終老。有《蕭亭詩集》行于世。《蕭亭詩集》中山水詩居多，長白山之秀山麗水，皆繪于其中，可謂長白山水畫卷。其詩，文辭質樸，格調清新，旨趣純真，生機盎然。《會仙山》一詩中，“西來岳色孤煙秀，東望滄溟一勺流。”被譽為寫景佳句。王漁洋編《蕭亭詩選》，其作序云：“吾內兄蕭亭先生有古今詩千余首，樂府古選尤有神韻，擇其最佳者五百余篇，別為選集，后世誦其詩者，庶以知其人焉。”另有《篇詩問》二卷收入《四庫全書》。

（《鄒平縣志》）

蒲松齡在寫《鴿異》時，參考張萬鐘《鴿經》的一個重要的例證是，蒲松齡在寫幾種名鴿與其他幾種普通鴿子時，其排列的順序先后與張萬鐘《鴿經》中所介紹的順序完全一致。《鴿經》開頭寫道：

鴿類甚繁，晉有坤星，魯有鶴秀，黔有腋蝶，梁有翻跳，越有諸尖，皆異種也。又有靴頭、點子、大白、黑石、夫婦雀、花狗眼之類，名不可屈以指，惟好事者能辨之也。

張萬鐘《鴿經》中《論鴿》篇，在談及名鴿產地時說：

野鴿逐隊成群，海宇皆然。若夫異種，各有產地，坤星、銀棱產于晉，靼韃、鶴秀產于魯，腋蝶產蜀黔，翻跳產大梁，諸尖產于粵西。

普通鴿子，張萬鐘在《鴿經》中列于《花色》一章中。其排列順序：靴頭、點子、大白、皂子（即黑石）、石夫石婦（即俗稱夫婦雀）、狗眼（即花狗眼），《鴿異》其先后順序與此完全一致。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說：蒲松齡看過張萬鐘的《鴿經》才產生了創作《鴿異》的想法。所以說，《鴿異》的寫作是受《鴿經》的影響。

前面，我們例舉的六種名鴿，張萬鐘在《鴿經》中皆寫明其產地，所以，蒲松齡在《鴿異》中也據張氏所說在文中列名。其他諸鴿，張萬鐘在《鴿經》中就沒有說明其產地，蒲松齡在《鴿異》中亦只列其名。例：靴頭、大白、皂子（俗稱之黑石）、石夫石婦（即俗稱夫婦雀）、狗眼（即俗稱花狗眼）。

以上是我根據蒲松齡在《鴿異》篇中所涉及到的鴿的種類與特點，參照張萬鐘的《鴿經》對蒲松齡寫作上的一些取材的特點，作了一些對照考證。據史料記載，清代張萬鐘所撰《鴿經》是我們目前所知的我國最早的一部記載家鴿情況的專著。以上我們提到的幾種家鴿，其意是在詮釋說明《鴿異》中有關的幾種。另外，張萬鐘在《鴿經》中，記述了二十二種家鴿的形態、特點，因與我要研究的《鴿異》與《鴿經》的關系不大，故從略。

另外，在《鴿異》最后一段，蒲松齡寫到張幼量所贈送父執二只，并被其烹之的白鴿——韃靼。據《鴿經》載：

韃靼，夜分必鳴，聲可達旦，因以名之。雄聲高，雌聲低，高者如撾鼓，低者如沸湯，千百方止。有菊花鳳、遮眼鳳、后鳳三種。腳羽如扇，故飛不能出墻垣，較大白稍遜鴿中之大者，此其次也。宜金眼豆眼，有藍豆眼、白金眼者佳；紫豆眼、土合豆眼、雪頭、純黑、頭有白羽，一名落雪，五色。

蒲松齡此處有引文之誤。《鴿異》中，在寫到張幼量將心愛之鴿恭恭敬敬贈送父執某公，后來當得知此公將珍貴之鴿烹而食之，“張大驚曰：‘此非常鴿，乃俗所言“靼韃”者也。’”此“靼韃”在早期我校注《聊齋志異》時，就發現其中的疑問，但當時未尋到張萬鐘的《鴿經》，所以，我在詞語的注釋時只說：“‘靼韃’，疑當作‘韃靼’，蒙古族之別稱。此為鴿子的一個品種，產于韃靼者。”據張萬鐘古版本《鴿經》，方知先生此鴿名是引文之錯，其錯是源于《鴿經》的原刻本。《鴿經》第一部分《論鴿》之“地產”中說：“野鴿逐隊成群，海宇皆然。若夫異種，各有產地。坤星、銀棱產于晉，靼韃、鶴秀產于魯。”該文中，將“韃靼”誤刻為“靼韃”，此誤在《鴿經》的后文中，就沒有再出現。例在《鴿經》談到鴿子的“花色”時說：“韃靼，夜分即鳴，聲可達旦，因以名之。”此外，張萬鐘之解，又出現問題。“韃靼”，并不等于“達旦”。“韃靼”，是指鴿之產地；“達旦”是指其特色，這對我們研究《鴿異》，也提供了佐證。

在《鴿經》中，張萬鐘記錄了一個珍貴名鴿差一點被食的情節，在《鴿異》中，也有一段寫非常珍貴品種之鴿被烹而食之：

有父執某公為貴官，一日見公子，問：“畜鴿幾許？”公子唯唯以退。疑某意愛好之，思所以報而割愛良難。又念長者之求，不可重拂。且不敢以常鴿應，選二白鴿籠送之，自以千金之贈不啻也。他日見某公，頗有德色，而其殊無一申謝語。心不能忍，問：“前禽佳否？”答云：“亦肥美。”張驚曰：“烹之乎？”曰：“然。”張大驚曰：“此非常鴿，乃俗所言‘靼韃者也！’”某回思曰：“味亦殊無異處。”張嘆恨而返。至夜夢白衣少年至，責之曰：“我以君能愛之，故遂托以子孫，何以明珠暗投，致殘鼎鑊！今率兒輩去矣。”

張萬鐘在其《鴿經》中所錄之有關鴿的傳說，對蒲松齡創作《鴿異》謀篇構劃，可能有所參考。現引錄于下供閱讀參考：

顏子四十八世孫清甫，嘗臥病，其幼子偶彈一鴿，歸以供膳。於梢翎間，得一小函，是云：“家書付男郭禹。”禹乃曲阜尹也，其父自家寄至者。時禹改授遠平，去鴿未之知，盤桓尋覓，蓋被彈云。清甫深責其子，更取木匣，函死鴿抵禹官所，獻書且語其故。禹戚然曰：“畜此鴿已十七年矣。凡有家音，雖隔數千里，亦能傳致。”命左右瘞之。

昔薩達婆王，普施眾生，恣其所索，天恐奪位往而視之。帝釋即現，命邊王曰：“薩婆達王，慈潤滂沛，福德巍巍，懼奪吾位，即化為鷹，邊王作鴿，趣王足下。”恐怖告曰：“哀哉大王，吾命窮矣。”王曰：“莫恐，吾今活汝。”鷹尋后至云：“鴿此來，鴿是吾食，原王見還。”王曰：“鴿來逃命，終始無違。茍欲得肉，即當相與。”鷹曰：“唯原得鴿，不用余肉。”王曰：“以何等物，令汝置鴿，歡喜而去。”鷹曰：“若王慈惠，憫眾生者，割王肥肉，而以易鴿，吾當欣受。”王乃大喜，自割髀肉，對鴿而稱之，令與鴿等。鴿之愈重，割身肉盡，故未能敵，瘡痛無量。王以慈善忍，又命近臣曰：“殺我稱髓，令與鴿等。”……

張萬鐘《鴿經》附“典故”三十則，皆為愛鴿事例，這對蒲松齡結構《鴿異》篇章，自然提供了許多參考資料。

（責任編輯 譚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