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進程述論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496（2013）02—093—07

[內容提要]抗日戰爭時期，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將史學納入革命和救亡的軌道，史學經世致用的功能進一步凸顯，并建立了評估和審視中國歷史的新標準，使之與救亡和革命的主題相呼應，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也形成了豐富的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思想：其一，將唯物史觀與中國歷史研究的具體實踐相結合，使馬克思主義史學實踐化；其二，在吸收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基礎上，實現馬克思主義史學的本土化；其三，采取中國民眾喜聞樂見的民族形式和通俗化語言，達到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大眾化。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就是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實踐化、本土化、通俗化和大眾化的一個漸進過程。

[關 鍵 詞]抗戰時期；馬克思主義學者；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

抗日戰爭的爆發，是近代中國社會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思想文化界也深受其影響。弘揚民族文化、發掘歷史遺產，強調一切服從救亡，成為這一時期思想文化界的潮流。這時期，中國共產黨地位合法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正式建立，馬克思主義成長為思想理論界的重要一員，這些自然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馬克思主義史學在抗戰時期成長壯大，初步發展為中國史學的主流，這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學術領域獲得的巨大成功。

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

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社會面臨著嚴峻的民族危機。從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戰爭轉變的革命形勢和任務，促使中共黨的領導人進一步回顧黨的歷史，克服“左”右傾錯誤思想，更加自覺地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社會實際、中國革命實際、中國歷史實際進一步結合。為此，毛澤東于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主張，并在《論新階段》中特別提出：“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中帶著必須有的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1]這就是說，對歷史遺產的批判總結需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而使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便是注重“中國的特性”，這既是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發展規律的總結，也是對探索學術研究規律的要求。何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從當時歷史發生的狀況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實踐化、具體化。即“把馬克思主義理論應用于中國具體的環境”，把“國際主義的內容”加以改造，與中國特點相結合，尤其是把實踐中總結的經驗與理論的指導思想融為一體，從而形成中國革命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其二，是指表現形式中國化。嵇文甫說“學術中國化運動，是伴隨著學術通俗化運動，或大眾化運動而生長出來的?！?“本來所謂‘中國化’就是要把現代世界性的文化，和自己民族的文化傳統，有機地聯系起來。所以離開民族傳統就無從講‘中國化’?！币簿褪钦f，形式中國化，就是民族化和大眾化。毛澤東的上述思想闡發之后，產生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引發了其后學術界“中國化”思潮和運動的開啟。廣大理論工作者進一步認識到，為了克服理論研究中的教條主義傾向，就要將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原則與中國具體的實際結合起來，而中國的具體實際又包括歷史實際和現實實際兩方面，中國歷史研究是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工作。[2]

首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對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影響，具體言之，體現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步伐是一致的。中國馬克思主義新史學“從五四運動前后開端”，[3]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蔡和森、李達等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在學習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對唯物史觀進行系統宣傳和廣泛傳播，奠定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基礎。至抗戰時期，在以毛澤東為領導的黨的抗戰文化政策和理論的指導下，郭沫若、范文瀾、呂振羽、翦伯贊、侯外廬等大批研究者把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中國歷史研究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從對中國歷史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研究中，建立唯物史觀的中國歷史基本思想，這也在實踐中創造性地運用了唯物史觀的思想和方法。

其次，抗戰時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一個首要任務，是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進而尋找出符合中國革命的正確道路。因此，這一階段的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任務，就是要中國學者開始注重深入研究歷史，總結和探索歷史的基本趨勢與規律，并用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進行理論闡釋。同時深入研究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把握其實質內涵，并與歷史研究的實際成果相結合，檢驗并發展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論等。

再次，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要求在歷史研究中探索人民創造歷史的作用，書寫人民的歷史，書寫民族的歷史，并使歷史走向人民，采取人民喜聞樂見的形式，使歷史源于過去的真實，走向現在的大眾，走向人民的生活，影響人們的實踐，這也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題中之義。總之，隨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運動的發展，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和進步知識分子將唯物史觀創造性運用于中國社會政治革命、思想學術領域，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思潮。

二、唯物史觀與中國歷史研究的具體實踐相結合使馬克思主義史學實踐化

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產生與發展的特色就在于：堅持重視社會經濟生活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基礎性作用的研究，強調階級分析方法的探討，注重歷史主義分析的原理、關注歷史研究中史料的運用等等?？箲饡r期的史學群體能夠較成熟運用唯物史觀揭示中國社會特點和中國歷史發展規律，把中國歷史當做客觀對象加以分析，對中國歷史和社會性質作全新解釋。

歷史唯物主義起源于歐洲，是以歐洲材料為依據加工和抽象出來的歷史發展原理，馬克思、恩格斯在進行一般的抽象時并沒有過多考慮歐洲以外社會的具體發展過程。正如1941年7月13日劉少奇在《答宋亮同志》的信中所指出的，馬、恩、列、斯諸領袖的著作都是用歐洲文字發表的，說到中國的事情并不多。“因此，要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要用馬列主義的原理來解釋中國社會歷史實踐，并指導這種實踐，就覺得特別困難些?！盵4]中國馬克思主義者一面用本國的話語系統介紹和闡發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的一般概念和理論，一面將其同中國歷史研究的具體實踐相結合，探索中國歷史發展的獨特道路。

（一）抗戰時期的史學工作者對唯物史觀中的群眾史觀給予普遍關注，根本上否定了傳統史學“精英史”的價值觀

郭沫若在《歷史人物》序言中寫到，“我就在這人民本位的標準下邊從事研究，也從事創作。”[5]他以人民史觀的角度分析古代思想，認為孔子“是站在代表人民利益的方面”，他分析孔子的“仁道是大眾的行為，是為大眾獻身，犧牲自己為大眾服務的精神”，[6]這種以人民立場分析思想史，開了一個先例。同樣，呂振羽強調歷史研究就是要“把人民的歷史面貌復現出來”[7]，其《簡明中國通史》一書充分肯定人民的革命斗爭精神，對農民起義軍的英勇精神給予由衷贊揚，還對近代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者“不知從行動上推動和組織人民”進行了總結。翦伯贊的《歷史哲學教程》中論述了“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這一唯物史觀命題，其《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史》等研究成果就充分體現了這一立場和方法。吳澤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借卡爾主義者（即馬克思主義者）的觀點認為：“人民創造英雄并推動歷史的前進。”[8]嵇文甫指出：“歷史是廣大人民的歷史，推動歷史前進就是廣大人民的最高利益，而廣大人民也正是歷史發展的最大推動力。[9]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不但詳細地分析了歷史上人民反抗斗爭對歷史發展的推動作用，全書還以大量篇幅描述勞動人民的生產和社會活動等，說明勞動人民是社會物質財富和精神文化發展的源泉。可以說，范著通史的出版，最終確立了人民群眾在歷史中的主體地位，用充分的歷史事實說明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是人民。毛澤東也充分肯定人民群眾在歷史上的偉大作用，他在《論聯合政府》一文中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毛澤東這一論斷，把當時的人民史觀最終法典化。

（二）在強調中國歷史發展規律與世界歷史發展規律一致性的同時突出對中國歷史個性的研究，強調歷史發展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

抗戰時期，馬克思主義史家逐漸扭轉了30年代前期在各種論戰中忽視中國歷史特殊性的傾向。翦伯贊在《歷史哲學教程》中指出：“歷史的研究，不僅探求一般法則，而且探求特殊法則，即研究其一般性與特殊性?！币虼?，必須從歷史發展的一般性和其特殊性的統一研究中，才能復現各民族與各時代的歷史之具體內容。呂振羽認為由于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人類史的發展過程之一般的合法則性的規律的發現已經是“鐵則”，“這種一般性的規律，雖不能排除個別國家個別民族歷史發展的特殊性，但卻是最基本的決定的法則?！盵10]華崗的《中國歷史的翻案》中指出：“歷史或歷史科學本身，是有其一定的發展變化的普遍的特殊的規律，是即歷史的發展規律……我們如能運用實事求是的科學方法，還是可以研究出歷史內在的發展規律來。”[11]翦伯贊、呂振羽、華崗等人關于歷史規律一般性和特殊性關系的論述，表明中國學者此一時期對歷史規律觀的變化，逐漸擺脫了早期“公式主義”的傾向，對歷史研究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例如，侯外廬提出“特殊的民主制度”和不同的民主道路；何干之提出“中國自己的道路”和不同的民主運動形式；胡繩提出社會主義的不同方法。[12]馬克思主義史學工作者提出了中國的特殊道路和關于社會主義在各國有不同模式和不同的形式的觀點。

（三）階級分析法在歷史學中的運用

階級斗爭是唯物史觀的核心論題，階級分析法也是唯物史觀歷史分析的基本方法之一。但自唯物史觀傳入中國以來，階級斗爭始終作為社會革命的理論而被學者們反復論述，作為歷史研究方法之一，階級分析法被用于歷史學研究之中則是在抗戰時期的事。

華崗是最早從理論上論述階級分析法的學者之一。他強調歷史科學“就是要從歷史上各社會階級之相互斗爭的具體歷史事實中發現歷史發展規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要堅決站在人民的立場，把許多被歪曲的歷史加以辯證?！彼裕鲝堄斜匾獙σ酝臍v史進行“翻案”，還其被剝削階級歪曲的歷史真面目，給被剝削階級以應有的地位。[13]范文瀾在其《中國通史簡編》中注意從歷史上生產關系的變化說明階級關系的變化，從階級斗爭來說明中國歷史的發展?？傊?，中國“整部歷史只是階級間、階層間相互斗爭的歷史?！彼悦珴蓶|也說“階級斗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拿這個觀點解釋歷史的就叫做歷史的唯物主義，站在這個觀點的反面的是歷史的唯心主義。”[14]

綜上，抗戰時期，馬克思主義史學在探索社會歷史發展的理論基礎上，運用階級分析方法，對唯物史觀中的群眾觀點進行了普遍的關注，對人類歷史發展的普遍性與特殊性進行了認真地辨析，進而在深入研究歷史問題的同時也積極促進了中國史學由傳統向現代的轉變，并進一步從學理上支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必要性與科學性。（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

[1][1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534

[2]洪認清.抗戰時期的延安史學[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6：47

[3]呂振羽.中國社會史諸問題[M].北京：三聯書店，1979：140

[4]劉少奇.劉少奇選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221、222

[5][6]郭沫若.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1、87

[7]呂振羽.簡明中國通史[M].大連：光華書店，1948

[8]吳 澤.中國歷史論集[M].北京：東方出版社，1945：6

[9]嵇文甫.嵇文甫文集（下冊）[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114、115、118

[10]呂振羽.本國史研究提綱[J].讀書月報.1940（4～5）.

[11][13]華 崗.中國歷史的翻案[M].北京：作家書屋，1946：28-33

[12]（德）羅梅君著.政治與科學之間的歷史編纂[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陳洪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