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平定“大小金川之亂”后,清政府在章谷建立屯兵制度。章谷屯兵制度的設立和發展推動了爐霍屯的建立,其后,清政府又利用章谷屯與爐霍屯的合力,趁勢廢除了革什咱土司等。因此,清代章谷屯的設立對于丹巴地區最終設立縣制具有重要意義。與章谷屯的設立與發展相伴隨的是丹巴地區在宗教、經濟、文化方面的融合與發展。宗教方面,墨爾多神山升格為國家神靈,同時,文昌閣、關帝廟、觀音廟等漢地傳統神祗傳入丹巴;物產方面,玉米、土豆等傳入,玉米餅、酸菜湯、老臘肉成為丹巴地區的特色食品;農業方面,章谷屯建立后,農業耕作轉向精耕細作,耕作工具大為豐富和發展;建筑方面,傳統的防衛型碉樓與宜居型的碉房相得益彰,形成獨具特色的丹巴民居畫卷。
[關鍵詞]章谷屯;丹巴;政治;宗教;農業;建筑
中圖分類號:C9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391(2013)01-0061-07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川滇藏區民主改革研究”(項目編號:11BDJ00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秦和平,西南民族大學西南民族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族史。四川 成都610041丹巴位于甘孜州東面,除以“千碉之國”、“美人谷”等聞名于世外,該地農業生產發達,飲食文化頗有特色,老臘肉、玉米饃及酸菜湯等,與關外藏區諸縣的習俗迥異,也有別于滬(瀘)定等地。再者,章谷屯屬于清代懋功廳治下五屯之一,接受成綿龍道的管轄。清末,則轉入川邊邊務大臣治下,而今隸屬甘孜藏族自治州,脫離了嘉絨藏族地區,其原因何在,也需要解釋。
此外,清末錫良等人移植兵屯制于毗鄰的霍爾章谷等地,創建爐霍屯,與章谷屯訊相呼應,互為犄角,加強了對康東及康北地區的控制。以此為基礎,該地又開展了改土歸流,裁撤革什咱等土司,廢屯建縣,合并其他地方地界,創建了丹巴縣,完善了地方政治的建制。然而,在清政府治理康區上,章谷屯曾起過什么作用或產生過影響,還需要深入分析。
本文以章谷屯的建立、建設為中樞,擬對以上問題略加剖析,以蠡測海,以井觀天,認識百余年丹巴政治、社會及經濟的發展變化。一、章谷屯的設立及影響(一)章谷屯的創立與建設
康熙初年,明正土司主動向清朝交納明代頒發的印信,輸誠納貢,表示臣服。清政府依據其實力與表現,沿襲傳統的方式,封長河西、魚通、寧遠宣慰使司,今丹巴東谷河及大渡河上游地帶為其轄地。接著,革布什咱、布拉克底等部落向清政府輸誠納貢,朝廷分別授予單東革什扎安撫使、巴底安撫使司,治理當地。
乾隆年間,大小金川土司持續擴張,侵擾周鄰土司,朝廷介入,金川土司莎羅奔(色勒奔細)等武力抗拒,清政府調集軍隊予以鎮壓,釀成著名的“大小金川事變”。
在攻打金川土司時,明正、巴底、巴旺及革什咱等土司土目堅定站在中央政府一邊,持續提供人力及物資,積極支援,并派遣向導,指引道路,后方設防,有效防堵等。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清政府終于平定了金川土司的屢次反叛,取得了決定性勝利。
考慮到地理環境及歷史因素等,為防患于未然,清政府廢土司制,改設土屯制,設立美諾廳(懋功,今小金縣城)和勒烏圍廳(大金縣城),并選擇大小金川流域的勒烏圍、噶喇依、曾達、美諾、底爾達、大板昭、僧格宗等地留駐官兵,確保統治的力量。當然,小金川下游亦清軍的重點布防區,除選擇翁古爾壟作為汛地,駐兵300名,酌設都司管理外,還考慮到章谷的位置特殊,東北接壤攢拉約咱,西北接連革什扎(咱)、北接巴旺及巴底、南通康定及瀘定,是大小金川流域的匯流要地,增添駐防力量,提升待遇,千總管理①。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成都將軍特成額派員來此,實地勘察,認為在大小金川流域中,美諾至章谷的小金川流域尤其重要,上奏朝廷,請以美諾為重點,裁阿爾古廳(勒烏圍廳)歸并其中,改名懋功廳,同知掌管屯務,轄章谷、撫功、崇化及綏靖四屯;設立標營,增強力量,擬留總兵、游擊及都司等。其中章谷屯轄有攢拉、宅壟等屯及相關寨落,各屯有土守備,下設土千總、土把總及總寨首、寨首等,管轄屯練,承墾土地,繳納科糧等。清政府還飭令章谷屯務兼管革布什咱、巴旺及巴底各土司的寨落土千百戶等,其地位頓時凸顯。接著,清政府在此設汛(章谷汛),駐綠營兵兩百,派設千總一員,把總及外委各二員;約咱汛留兵150名,設把總及外委各一員②,加強其統治力量。
不過,當時扼制大小金川流域咽喉的地界還屬于明正土司管,清政府向其借地安置,將章谷屯設在大小金川匯合處的白蓋山下河畔,比鄰章谷汛駐地,唇齒相依,實施有效控制③。
嘉慶十三年(1808年),四川總督勒保得知章谷屯等屯務任職多年,仍未升遷,“查現在各屯員,如崇化屯候補州同王登墀、懋功屯候補州同黃其榮、章谷屯候補布經歷朱鼎、撫邊屯候補州判楊鳳集等四員,到屯均逾三年,其最早者并有五六年之久”。考慮官員任久習怠,疲憊誤事,不利統治,特此奏請朝廷,請求以三年任期為限,調入內地,列入升班之序,“嗣后委管屯務,仍照邊俸之例辦理,除有缺人員并到屯后得補實缺者,仍昭舊章外;其到屯之日起,已滿三年,未能得缺,應令其再管三年,扣足六年期滿,即準其報滿,撤回內地保題。俟該員一得缺后,亦歸即升班內。升用如此,與以年限,各該員知報滿有期,自必信加奮勉,而于屯政亦昭填(慎)重”。
嘉慶皇帝接到該奏折后,飭令吏部商議,制定措施。吏部同意了勒保的意見,將章谷等屯務員以任期三年或六年遷升內地為定例,激勵各屯務員更加效力,更好管理地方④。于是,章谷屯等因制度建設的規范而管理有效,規模擴大,統治深入⑤;清政府亦藉此延伸并鞏固了對大小金川流域的統治,保持了社會穩定、經濟恢復,族群融和。
屯制者,即屯兵制度,亦民兵制度也。寓兵于農,兵農合一,有事當兵而荷戈講武,無事歸農則從事生產,(對)國家盡納糧當兵義務;地土分配均勻,無寬狹肥瘠之弊,無巨富赤貧之分,實行耕者有其田,與共產主義相吻合,法良意美,長治久安,百年如一日。⑥
(二)章谷屯的影響
除積極建設章谷屯外,清政府還擬移植此項制度,施于其他地方。前面曾敘,章谷屯除直轄攢拉、宅壟等土屯外,還兼管明正司在該地的土千戶、土百戶,以及革什咱、巴旺、巴底等土司所管寨落,控制范圍超過今丹巴縣境域。雖然,明正土司轄下各土千百戶的委牌由打箭爐廳造報申請,革什咱、巴旺等土司管轄人口仍報送該廳備案,其實這也是清政府布下的“棋子”,寓有特別的意義,既約束了明正等土司,亦視形勢變化將屯制逐步推行,替代土司土目,其潛在作用在清末得到充分顯現。
光緒后期,霍爾章谷土司逝世無嗣。為繼承之事,內部爭斗。霍爾朱窩土司聯絡駐瞻對噶廈藏官,謀占章谷土司的地界,“人民不服,糾紛重起”,社會陷于混亂。
當時,清政府已從噶廈手中收回瞻對等地(今新龍縣)的管理權,控制霍爾章谷等地,擬改土歸流,設立郡縣,直接統治。駐藏大臣文海考慮,設縣的力度過大,不妨借鑒屯制,設立軍屯,權作過渡,視形勢發展而進退。“至于朱窩、章谷、瞻對三處,均不必改土歸流,請照懋功五屯章程,設立屯員。屯員為差,可留可撤,與州縣迥乎不同”[1]。后因瞻對的管理歸屬發生反復,霍爾章谷等地設屯之舉暫時擱置。
光緒三十年八月(1904年9月),錫良考慮甘孜各地及西藏地區的社會形勢,治藏先治康,鑒于霍爾章谷的位置重要,“章谷實為霍耳適中要隘,上至德格,下至革什咱,為進藏北路。其全境近接三瞻所屬仁達地方,距道塢不遠,尤川藏出入之要津,而為瞻對通爐之咽喉”,決定在此設立軍屯,“擬仿照懋功分設五屯成案,在章谷特設屯員,派委修補州縣接管,更名爐霍屯務,兼管朱窩、麻書、孔撒、白利及東谷等土司,仍隸打箭爐廳統轄,使人心有所系屬,聲息可以靈通,強鄰不敢覬覦,似于邊圉不無裨益”[2]。
的確,設立爐霍屯,使得松散的羈縻聯系變成直接的管理,墾防結合,軍民轉化,增強力量,清政府控制住原霍爾五土司的地界,且與章谷屯聯成一片,相互照應,彼此支持,加強了對康北及康東地區的統治。接著,清政府利用收回瞻對治權的機會,對革什咱安撫司等采取行動,改土歸流,實施直接統治。
革什咱位于章谷(丹巴)以西,接壤道孚等地。其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投誠,納貢繳印,被清朝封為安撫司,聽從調遣,出征兩湖、四川涼山等地平息內亂,遠至后藏,抗擊喀爾喀的侵略,立下功勞。后因土司軟弱,統治乏力,土目崛起,虐待欺壓,百姓逃散。明正土司及駐瞻對藏官便乘隙擴張,侵噬地界,發號施令,打亂了清政府的施政格局。川邊邊務大臣趙爾豐認為“彼瞻番志在吞并,竟侵占章谷屯夷村一處、里塘夷村三處,近更占革什咱土司一全部落。此次到革什咱境,抗不支烏拉,未必非瞻番使之。詢問各土目支應烏拉、征納守碉銀兩,從何而起?據云:大皇上既將瞻對賞與藏中,彼來征索,土司等何敢不遵。瞻對未賞給藏人以前,固無此事云云”[3]。同一地域內,存在中央與西藏地方不同管理體制,必須解決。趙爾豐等采取措施,收回瞻對治權,廢除土司,再廢屯建縣,委派流官,制定規章,實現有效管理。
宣統三年八月(1911年9月),清政府廢除了巴底、巴旺、丹東及革什咱等土司、千戶或百戶等,設立縣制,名之丹巴,“以革什咱、丹東、巴底、巴旺及上、下它墊合并改為丹巴縣”;清理戶口,明定賦稅,分區設治,設立保正,選舉村長;推行清律,取締私刑,“查關外各地向有仇殺之風,名曰打冤家。現經建省,應遵國法,遇有冤曲,可向漢官伸訴,必秉公辦理。以后再有仇殺之事,無論曲直,先將為首之人拿辦正法,決不寬貸”[4],借助律法,樹立權威,確立統治。
清代,丹巴的建制從土司到屯,從屯變縣,完成了制度的建設和管理的規范。再因章谷屯的“楔子”作用,又起到削弱明正土司、控制其他土司的效果。清政府挪用屯制到霍爾地界,設立爐霍屯,與打箭爐廳相呼應,控制了康北地區;再與章谷屯夾擊,趁勢廢除了革什咱土司等,設立縣制。由于清末川邊改革歸流行動由趙爾豐、傅嵩秌領導,屬于川邊大臣衙門的政治事務,自然,章谷屯也脫離了懋功廳管轄轉入邊務大臣衙門治下,這也是當今丹巴縣屬于甘孜州的歷史緣由。二、宗教信仰的豐富與融會當平定金川后,墨爾多山神的地位提升,從區域神上升為國家神,庇護清政府,受到祭祀,每年朝廷官員定期前來敬香致祭,虔誠供奉,祈求保佑。
過去,墨爾多神是嘉戎民眾,亦為大小金川等土司供奉的神靈,庇護蕓蕓眾生,屬于地方神祗。但當金川土司叛亂,清軍鎮壓時,山神立場發生“轉變”,順天應民,施展神力協助清軍打擊叛軍。“方金酋梗化時,大將軍阿廣庭相公由南路進兵,僧格桑負隅甚力,忽見山際有巨人揮戈直入,逆夷大潰,官兵乘勢破碉奪寨,進攻僧格宗,捷如破竹。事峻,疏以上聞,列入祀典,每屆春秋,歸懋功廳主祭。天威所至,山岳效靈,又不特興雨祁祁為錫福倉生”⑦。
既然墨爾多山神等列為清朝的國家神祗,當然要受到朝廷的供奉,每年懋功廳衙門必須備置牛、羊、豬三牲,以及酒、果、香、蠟、燈等供物,同知等官員代表皇帝專程赴山腳祭祀,頌唱祭文,其云:
墨爾多之神曰:井宿分隔,岷源溯潤。眾流并湊,青浮孟筆以東來;巨瀆遙連,碧峽峨眉而南注。屬王師之耆定,嘉祝貺之式憑。移營而沙篆浮痕,咸占利涉;振旅而披紋漾影,永志澄清。朕既贊武功,爰崇祀典。溥被資生之益,特申時祭之儀。答美報于靈源,春秋勿替;告普存于邊服,俎豆長新。尚克來歆,庶彰咸秩。⑧
此外,當設立章谷屯后,朝廷或民間祭祀的神祗也相繼傳入,增添了當地神靈的品種,文昌閣、關帝廟、觀音廟及城隍廟、龍王廟等相繼建立。春秋兩季,章谷屯務捐費致祭,官紳士民頂禮膜拜。
文昌神或稱文曲星,主持文運功名,掌管士人的功名祿位。文昌神的崇拜及文昌閣的建立,意味著傳統的儒家教育已引入丹巴,該地“分設義學館三處,客商賈逢源捐銀二百兩生息,由屯員經營,延師支給修金,訓迪兵民子弟,各回原籍應試”⑨。接著,建私塾、官話小學等,自此丹巴有了新型的讀書人,丹巴逐漸成為康東的主要文化區。關帝指三國時關羽,其忠義及勇武的形象被歷朝推崇,清代也不例外,朝廷尊封武義親王,系正祀之神,屢顯神靈,助清滅敵,“金川之役,關壯繆嘗于卡撒顯圣,赤面長髯,橫刀立馬,番兵為之辟易,軍中即其地建立廟宇”,官兵供奉,祈禱保佑。章谷等訊地駐有訊兵,供奉關羽作為保護神,唱頌忠義。城隍及龍王,指主管水旱疾疫、陰司冥籍及氣候水旱的神靈。土地及龍王等神的引入,建廟崇拜,配套文武兩神,建構起地方社會的完整諸神體系,對應地方的政治及教育等建制,這表明章谷已是清朝的直轄地,爾后改土歸流、設立郡縣是必然的結果,順理成章。
至于觀音等諸神,我們毋須解釋。只是想說明的是,這些神祗的移植及崇拜,影響民眾的觀念,融合并塑造當地諸神,豐富了民眾的信仰生活,反映了丹巴多元文化的形成及發展,更促進了族群的融合與團結。當然,設立章谷屯等產生的后果遠不止此,還帶來其他的新變化。三、民族間交流增多,習俗改變章谷屯設立后,社會安定,生產恢復,各民族間交流增多,玉米、土豆、胡豆及蔬菜等各民族間引種成功,逐步成為當地主食,致使民眾的某些習俗亦發生了變化。
(一)玉米、蔬菜等傳入,食材及烹飪發生改變
丹巴處于高原向盆地的過渡地帶,山高坡陡,澗長溝深,大小金川等貫穿而過,匯流形成大渡河。乾隆四十年(1775年)前,當地農耕經濟雖有重要的地位,但作物數量不多,僅有小麥、青稞、蕎子及豌豆等。“查口外氣候,與內地迥殊,既據該道等查明,止宜種播麥子、青稞、荍子、胡豆、豌豆等”。其中胡豆還是新近從崇慶、灌縣等地引種推廣的。作物單一,繁殖倍數不高,產量有限。清政府平定金川后,屯兵設防,兵民結合,耕戰兼施。在屯兵中,有屯練、屯番、眷兵及單兵,還有從內地遷移的移民(屯民)。為鼓勵移民,清政府實施優惠政策,送土地、給路費、放農具,送耕牛等。如章谷“六甲屯民概系平定金川后由內地安插而來,小川北各縣之人居多,按戶授地,專以務農為本,穡事兼資婦功,土風尚敦樸,習俗亦勤儉”。同時,清政府也允許丹巴等地藏族民眾繼續到川西各縣“打工”(下壩子),雙向交流,促進發展。
隨著移民的來到,內地早已種植的玉米、土豆及瓜果蔬菜等也相繼引入,試種及傳播。同治年間(1865-1774),丹巴已有“小麥、牟麥(俗名春麥)、青稞、蕎麥、黃豆、黑豆、豌豆、芋麥、黍、粟、蜀黍、天粟米”;蔬菜有“萊菔、圓根、白菜、青菜、萵苣、莧菜、芹菜、擘(苤)藍、芫荽、海椒、菠棱、韭、山韭、山薤、胡蘿荸、蒜、蔥”,種類豐富,品種齊全,產量增加,拓展了山區,尤其是河谷地帶的開發。
新作物意味著新食材,部分民眾的生產生活習俗也因而發生改變,蔬菜替代了磚茶,成為維C的來源物,由此形成相應的烹調技術;以玉米混雜圓根酸菜、臘肉等制作的連麩面成為了特色食品。如宅壟等地民眾過去“麥面、蕎面等物用作餅錁,中餡以□(原注,呼為得木烏),入灰中炙,令熟,男女圍坐于地,手掰以食,隨啜茶數甌”。而今以玉米換蕎面,仍放灰中烤炙,“三吹三打”,形為“美食”。諺云“三吹三打,酒(韭)菜(圓根酸菜)不離”。玉米餅、酸菜湯等成為丹巴民眾,主要河谷及淺山區民眾的日常主食,進而“酸”又演化為當地飲食習俗的代名詞,諺語“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蹁蹁”,說明了民眾對“酸”的特殊需求。
丹巴崇山峻嶺,道路崎嶇,坡陡道窄,運輸不便,小麥、玉米及土豆等農產品外銷困難,大多數只得就地轉化,或喂養家畜,或制作臘肉、豬膘、香豬腿等。于是,老臘肉等便成為丹巴獨具特色的招牌產品,延續至今。
(二)精細農業初步形成
章谷等屯建立后,為鼓勵屯練及屯民等發展生產,以墾養戎,以戎衛屯,兵民合一,相互轉換,清政府發放土地、給予耕牛等,以恒產換取恒心,保家衛國。此外,相關官員還從內地引進大量作物及各色農具等,鼓勵生產。“奴才等查看蠻疆土性,亦可隨時栽種,并經令行內地,多覓各樣菜種,搭解前來應用。至農具如犁頭、鋤、耙等,皆系鐵筋鑄造,因未便以身輕腳重之物,仍由內地遠輸,徒滋糜費”等等。
在考慮了這些因素后,清政府調整了方法,除內地繼續制作輸送外,更出資鼓勵隨軍工匠化刀矛為農具,就地鑄造,方便利用。如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各項農具內需用熟鐵拒(鋸?)齒鐮一萬八千把,于內地制解外,其余生熟鐵筋,俱于口外制造。……至口外鑄造鏵頭、犁、鋤等項,系撥用內地雇解出口鐵匠制造,生熟鐵筋即于軍需存剩鐵內運用外,其夫匠工口糧,俱照奏案,每名日支工價銀八分,口糧米一升,按日支給”。為節約成本,清政府就地鑄造新型農具,補貼發放,各類農具迅速增加,使用面擴大,還帶動對傳統農具的改良,提升了生產效率,轉入對土地的精耕細作,促進了丹巴、尤其是河谷地及低山地的農業發展,自此,丹巴每年可收兩季,農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當我們比對吳德煦、任乃強及莊學本等人對丹巴農業的記載后,這個變化的歷史軌跡非常清晰。
當然,精細的農業提高了土地單位產量,剩余物品出現及增多,促進農副產品的加工,帶動了商貿的發展。到1929年前后,丹巴“各區農產,以小麥為最多,本縣消費不盡,輸售于懋功及康定者約千余石。其次為玉蜀黍,輸往懋功者,年亦千余石。又次為蕎麥、馬鈴薯、圓根、青稞、大麥,皆消費于縣境。豆類及油茶,雖皆微量,大豆與青油,亦皆為輸出商品之一”。于是,在今甘孜州各縣中,丹巴是農業強縣,更是農產品輸出的大縣。溯其原因,與該縣自清代中期以來的精細農業生產直接相關。
(三)從碉樓到碉房,民居建筑改變
歷史上,岷江上游及大小金川流域,當地民眾就地取材,利用石片堆砌房屋。古蜀國時,就有“蠶叢始居岷山石室中”的記載,石室就是壘砌石片構建的居室。這種石砌民居在當地長期沿襲,到漢代時,則稱“邛籠”。
其后,當地爭斗激烈,石室越筑越高,護衛的功能越來突出。如《隋書·附國傳》記載當地“無城寨,傍山險,俗好復仇,故壘石為巢而居。其巢高至十余丈,下至五六丈,以木隔之。基方三四步,石巢上方二三步,狀似浮圖,于下級開小門,從內上通,夜必關閉,以防盜賊”,形成十余米的碉樓,直插云霄,易守難攻。
到清代中葉,碉樓的建筑式樣在丹巴各地有了新的發展。除碉體的高、大、堅而外,還考慮火槍的運用,窗戶的形狀改變,內寬外窄,方便觀察,更有利攻擊。“明正夷人廬舍呼為寨子,辛卯以前,番民多住石碉,形制有二,或如方幾,或以菱花,下寬上銳,自五六丈至十數丈不等,悉以亂石徹成,碉底方廣丈余,中棧以木,下臥牲畜,中置鍋莊(即炊饌之所),上數層貯糧糗、什物,碉頂設經堂,供佛像焉;四隅插番經布旗數枝,四面有窗隙,內寬外窄,了望四方,極為清晰。凡遇劫盜,窗隙中施放火槍最便”。
清軍攻打大小金川土司時,頻頻受到碉樓內土兵的阻擊,因碉樓高大堅固,居高臨下,形成牢固的防御網,清軍寸步難行,攻打受阻。反之,清政府亦借用碉樓加強防守,步步逼近,以物克物。 丹巴“縣境由五大河流與五大山脈,錯列為菊花式之碟形地盤”[5],而章谷則位于五大河流的匯合點,咽喉所在。于是,清政府便在各條河流的出口處(如梭坡、中路)修建起大量碉樓,控制要隘,防止大小金川土司外逃或其他土司增援等(參見清代丹巴地圖),構建起形式嚴密的防御線。
新筑碉樓,加上舊碉樓,新舊相配,碉樓的數量驟增,幾個要隘點上連片密集,火力交叉,防御嚴密,形成“千碉之國”。
當清軍平定金川后,設立章谷汛等,維持治安、保持穩定。碉樓雖高大堅固,但居家生活頗不方便。畢竟民眾希望安居樂業,其間小金的民居(碉房)式樣引入這里,被廣泛接受,碉房替代了碉樓,成為丹巴的主要民居式樣。
天戈西指,俘馘金酋后,陬谷安居,盡皆另造平廬,至今石碉尚存,然無有居其內者矣。平寨凡數層,四面甕以石,制作與攢拉無異,惟牲畜處外,室家處內。凡入鍋莊,必由牛畜圈中經過,積穢熏騰,恬不為意。不解作灶于寨中,掘土坑深尺許,方二尺許,以石三條,琢如牛角,崎立三隅承鼎釜,即所謂鍋莊也。以木作架,懸塵間若庋閣,炊具乾糇悉置其上。……鍋莊之旁為婦女所寢處,男子宿樓中,父老宿經堂,寨頂作場圃焉。。
不過,受引進渠道或時間差異的影響,丹巴多數民居(碉房)建筑式樣雖基本雷同,但高度、色彩及功能則有差異,寨與寨不同,溝與溝差別,各具特色。碉房配碉樓,高低錯處,相得益彰,形成丹巴獨有的精彩紛呈的民居畫卷。四、結語近代康區,清政府設立及建設章谷屯是值得重視之事,其價值非同小可。
從政治角度講,章谷設屯建汛,增強了清政府的統治,作用重要,影響更加深遠,移植屯制,扼守爐霍,控制康北地區;繼而改土歸流,設立縣制,丹巴的隸屬關系改變,列入西康范圍。還因為設屯建汛,移駐雜谷五寨屯練、綠營屯兵及內地屯民,使得當地的族群構成發生變化,交流融合增多。
從宗教視角認識,因建立章谷屯而移入的新神祗,在當地構建起全面的諸神體系,各司其職,滿足了各類民眾的精神訴求。
在經濟方面,因設屯建汛引來了新移民,安居樂業,加快了族群的融合。而且,持續而來的新移民傳入了玉米、土豆及各類蔬菜瓜果,豐富了群眾的食材品種,改變了烹調方式,形成迥異他地的飲食文化;食材品種的變化,刺激了耕作方式的提高或改變,精細農業逐步形成等等,從而演繹出丹巴百余年來社會、經濟及文化等變化的軌跡。
注釋:
①《兩金地方留安官兵地點數目》,載中科院四川少數民族調查組復印《金川案》,1963年印。
②《軍機處議復新疆裁撤官兵及安設屯練等事宜》,載《金川案》。
③吳德煦《章谷屯志略》,同治十三年刻本,天時疆域·衙置。
④《總督勒具奏無缺人員以六年撤回》、《總督常批準委管屯員》、《總督蔣具奏五屯及五臺事務分別試用實缺》,載《金川案》。懋功等屯飭三年任滿內遷是定例,所謂六年任期系前三年為署理,代理屯務。
⑤清末,章谷屯定制是眷兵27名,單兵77名,屯民197戶,屯練62戶,屯番381戶,共科糧133石3斗。周詢《蜀海叢談》(巴蜀書社,1986年)第122頁。
⑥四川省檔案館藏1952年3月別思滿守備古仕忠、宅壟屯守備雍鶴齡致毛主席信件。
⑦吳德煦《章谷屯志略》,同治十三年刻本,《天時疆域·山川》。乾隆年間,清政府冊封墨爾多山為神山的封(初祭)文是:皇帝遣官致祭于墨爾多山之神曰:“參旗下指,輔赤真墨子之微;井絡遙分,襟帶擅翠警之勝。溯神庥之勛順,緬疆索之求(永)寧。石灰(仄)永(冰)橫,始負隅而首禍;蝸爭俱附,終有藪以藏逋。夾內(攻)爰勵夫兩胠,全境遂收于數月。泊乎(至)遄馳勁旅,載靖蠻氛。擇振長風,密箐勘藩籬之固;梯蟠絕磴,連峰資震雷之威。膚奏克功夫永靖,靈貺久垂乎默佑。言稽令典,肇錫明煙。石棧餉聯,速置郵而布德;芳塍綺錯,資保障以酌庸。式薦惟馨,庶其昭鑒。”該祭文載《金川案》。又,僧格桑是小金土司澤旺之子,在抗拒清軍、打擊其他土司上的態度最強硬。
⑧《祭祀儀注、祭品、祭文》,載《金川案》。與墨爾多山同受清政府祭祀者還有索烏山神、甲索山神和金川大河河神(大渡河)。
⑩《章谷屯志略·學校》。
李心衡《金川瑣記》,嘉慶三年(1798年)刻本,卷六。
如1943年新塑的墨爾多山神廟,就集中了漢藏民眾信仰的諸神。神廟大殿的墨爾多山神騎黑馬、披黑氈,前后兩隨從,牽馬持刀,并有兩千手觀音引路;二樓塑太上老君、鎮江老爺神像;三樓有玉皇大帝、蓮花生大師、白若雜那佛、女媧圣母等神像。引自《丹巴縣志》相關記載。
《松建二道詳議善后事宜》,載《金川案》。
《采買胡豆事宜》,載《金川案》。
屯練,指隨征金川的理番(縣)五寨(屯)的土兵(練)同,事平后,給地耕種者;屯番指當地投誠的民眾,平定后給地耕種者。眷兵及單兵指內地各綠營調戌各屯的兵卒,其中留屯耕種者,有家眷者,稱眷兵;反之,稱單兵。
《章谷屯志略·屯民風俗》。
如乾隆三十七年三月(1772年4月),乾隆皇帝指示“前年阿爾泰奏,恐有奸人至內地探聽信息,故禁絕番人進口。朕思所辦原未妥協,番民每年下壩傭工,借以糊口,幾視為常業。若因征剿小金川禁止傭工,致失謀生恒業,實為非計。朕意下壩之事,似應仍循其舊”。就是說,即使在戰爭時期,仍然允許丹巴等地民眾到內地打工。《上諭應循舊準番民下壩傭工》,載《金川案》。
乾隆末年,爐定及汶川雖有種植玉米的記載,但尚未傳入嘉絨地區,相關記載參見李心衡《金川瑣記》。
《章谷屯志略》土宜物產·糧食蔬菜。其中小麥,原書注“俗名冬麥”;牟麥,原注“俗名春麥”。
據《章谷屯志略》記載,屯民“平時以麥、稞、雜糧為饔飧,計食畢必以面炒令焦,入茶葉、酥油少許,熬以佐飲。蓋終朝食面,須飲此始消化,因地取宜,非蹈夷習也”。之后,以相關蔬菜,主要是圓根制作的酸菜替代酥油茶面。
《章谷屯志略·屯民風俗》。
所謂“三吹三打”形容丹巴民眾將玉米餅放入爐灰中炙烤,拿出放在手中,口吹餅上熟氣、拍打沾附餅上的柴灰。
《辦理子(籽)種農具等情形》,載《金川案》。
《有關屯務事宜》,《金川案》。該奏折是成都將軍明亮于乾隆四十一年八月(1776年9月)上奏,乾隆皇帝于乾隆四十四年正月(1779年2月)批復。
賀國光編《丹巴縣概況資料輯要》,產業·農業。該資料主要是任乃強于1929年調查所得材料。參見任乃強《丹巴視察報告》,《邊政》第3期。
《章谷屯志略》風俗。據作者撰寫《章谷屯志略》時間推算,辛卯年應是道光十一年,即公元18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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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任乃強丹巴視察報告[R]邊政,第3期。
收稿日期:2012-11-27責任編輯:許瑤麗DOI:10.3969/j.issn.1674-9391.2013.0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