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宋元話本小說中的名篇《碾玉觀音》中,與為了追求幸福的愛情與統治者頑強斗爭的女主人公秀秀相比,男主人公崔寧個性較為復雜,他對愛情、婚姻是充滿向往的,也大膽地與秀秀出逃,然而他在對待愛情上卻又是膽怯的、退縮的。本文詳細地分析了崔寧身上的矛盾性格,并分析崔寧矛盾性格產生的原因及社會背景。
關鍵詞:崔寧 碾玉觀音 形象 矛盾性
《碾玉觀音》是宋元話本小說中的壓卷之作,這個故事在明朝馮夢龍編著的《警世通言》中也能看到,該小說以愛情婚姻和日常生活為題材,直接反應了被奴役的下層民眾與封建統治者之間激烈的矛盾沖突。主人公秀秀是一個美貌出眾,擁有一手好針線活的女子,由于家境貧寒,被賣入侯門當繡娘,她為了追求幸福的愛情與統治者頑強地斗爭,相比之下,男主人公崔寧個性較為復雜,他一方面渴望愛情、追求幸福,他愿意與秀秀私奔,過著幸福的小日子,另一方面卻又步步謹小慎微,在他們的事情敗露后,遭遇主人的責問時,他將責任全部推到秀秀身上,崔寧可謂是一個性格極其矛盾的人物。
一、對愛情的向往
在《碾玉觀音》中,崔寧與其他的青年男女一樣,對愛情充滿著渴望,當成安郡王對崔寧許道:“待秀秀滿日,把來嫁與你”。崔寧的態度是:“是個單身,卻也癡心”。這“癡心”二字正透露出了崔寧對愛情、對婚姻是癡情的、是向往的、是愿意和秀秀共渡一生的。后來當秀秀要和崔寧一起出逃時,崔寧又說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寧做夫妻不防,只一件,這里住不得了,要好趁這個遺漏人亂時,今夜就走開去,方才使得。”在這句話中,崔寧所表現出的態度也是鮮明的,他的內心是愿意和秀秀出逃的,他很清醒地知道和秀秀出逃后若被郡王抓住的后果,那將是十分嚴重、相當殘酷的,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大膽地和秀秀出逃了,足見其對愛情的追求、對婚姻的渴望、對秀秀的癡心。而后他在和秀秀逃至潭州時,崔寧對秀秀道:“這里離行在有二千余里了,料得無事,你我安心好做長久夫妻”,這“長久夫妻”四字恰恰流露出了崔寧的真心。不可否認,他內心是愛秀秀的,若不愛,他不會冒很大的風險和秀秀出走;若不愛,他不會想安穩地和秀秀做一對長久夫妻。由此可見,崔寧雖是一個碾玉匠,雖被現狀束縛著,但他內心卻有著豐富的感情,有著愛,并且用出逃的實際行動表現出了內心對感情的追求、對美滿婚姻的向往。
二、對待愛情被動怯懦的個性
盡管崔寧心里是愛著秀秀的,也向往自由的婚姻,最后他也能夠大膽地與秀秀一起出逃,但在對待愛情方面,他是被動且怯懦的。成安郡王曾許諾將秀秀許配給崔寧,二者都心懷向往,郎有情妾有意,然而王府失火后,秀秀以躲避為由,讓崔寧帶她離開,她來到崔寧家中,先是要去崔寧飲酒,提到郡王許婚之事,主動提出與崔寧做夫妻,可見秀秀在對待愛情上的積極主動性,而崔寧在與秀秀的對話中,顯得較為被動與怯懦,當秀秀一再以話語挑明自己對崔寧的情意時,崔寧的反應卻始終唯唯諾諾,不敢應答。不可否認,崔寧對秀秀也是有意的,但卻顯得謹慎畏縮,欲愛不敢,欲罷不能。雖然最后還是和秀秀一起出逃,但在他出逃的背后卻顯得被動與無奈。崔寧和秀秀結為夫妻后,在秀秀的慫恿下,兩人逃到了千里之外的潭州,過上了美滿的家庭生活,然而這種安穩的生活并不持久,他們的一切被王府的郭排軍偶然發現,郭排軍告密后,兩人被捉回拷問,秀秀被帶入后花園,而崔寧面對咸安郡王的威脅,他一一從頭供說:“自從當夜遺漏,來得府中,都搬盡了,只見秀秀養娘從廊下出來,揪住崔寧道:‘你如何安手在我懷中,若不依我口,教壞了你!’要共崔寧逃走,崔寧不得已,只得與他共走,只此事實。”“不得已”三個字,崔寧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秀秀身上,這樣他落了個“從輕斷治”。可是秀秀卻被悲慘地打殺于后花園,后來崔寧在發遣去建康府的路上,當聽到秀秀的喊聲:“崔侍詔,且不得去!”時不但沒有生離死別后重逢的驚喜,而是心下“好生疑惑,傷弓之鳥不敢攬事,且低著頭只顧走”,這次當他聽到秀秀的喊聲時怯懦地退縮了,他想以“低著頭”這個動作避開秀秀,逃脫自己所有的責任。最后,當他得知秀秀是鬼后,不但沒有痛惜之情,反而怕得要命:“告姐姐,饒我性命!”顯得極其畏縮與軟弱。崔寧本來是向往愛情的,可當愛情真正地擺在他面前時,他又不能擺脫種種顧慮,不能沖破周遭環境的壓力,這使他在追求愛情時背負了沉重的心理負擔,進而顯得軟弱自私,缺少陽剛之氣,先前的愛,先前對于愛情的強烈向往頓顯無力。
三、性格中的大膽向往與怯懦退縮之矛盾
崔寧先后兩次接受秀秀,這足以說明他對秀秀是有愛的,他和秀秀出逃王府,先后兩次生活在一起,也說明了他真正努力地在追求自己的愛情和婚姻。然而他在面對統治階層的威懾時確實軟弱自私的,一味地將責任推到秀秀身上。在愛情上他被動地接受,面對郭排軍的告密又無可奈何,只能聽憑別人的宰割。他想和秀秀在一起,想擁有愛情,想去反抗不平的現實,可他又懼怕外界的一切。他反抗了,但反抗得不夠徹底;他追求了,但追求得有些怯懦。他一方面大膽地向往,一方面又膽怯地退縮。在他的身上充滿了這種大膽與膽怯的矛盾性,這與當時的社會現狀不無相關,崔寧就是當時社會許多男性的一個縮影,他們在對待愛情與婚姻方面,是被動的、膽怯的、保守的,雖然他們的內心也充滿了對自由愛情和婚姻的向往,但是在統治者的鎮壓下,他們對愛情和婚姻的向往也會很快地幻滅了。
四、造就崔寧矛盾性格的原因
崔寧這種性格的形成,一方面是當時社會文化背景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其自身的原因。
《碾玉觀音》是一部宋代話本小說,宋代是理學昌盛的時代,盛行的是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精神統治,在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下,人性的渴望與自由自然而然地就受到了無情的壓抑。程朱理學明確地提出“存天理,滅人欲”,“理”指倫理綱常,就是一種社會關系,人倫關系的倫理準則,這種觀念把維護封建君權的道德準則看成是永恒的真理,要求人們克服“人欲”,保持以“天理”為內容的本性。以咸安郡王為代表的統治階級是兇狠且殘暴的,他們以自己的意志為中心,殘忍地壓迫下層勞動人民。企圖從思想意識上控制勞動人民,將他們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中,在這種背景下生活的青年男女是絕對不允許有個人情感的,更不用說私自出逃,更觸了倫理綱常的大忌,被發現是要受到嚴重處罰的,秀秀的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因此,崔寧雖有著一己之私,可礙于倫理綱常他是矛盾的、軟弱的,雖然他有一定的反抗,但這種反抗是怯懦的,在專制統治的威懾下,很快就陷入了封建倫常的樊籬之中,再也無法拔出。愛情是人類最基本的情感之一,追求愛情,享受愛情所帶來的幸福,也是當時像崔寧這些青年男女所渴望的。在愛情面前,他們想努力地去追求,然而,理學、倫學思想無疑成了禁錮性情的工具,面對強大的倫理道德力量,他們猶豫了、彷徨了、膽怯了,這種非人性的倫理關系,像一張細密的巨網,從各個方面鉗制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使人們想逃而無法逃,最終屈服于這張巨網之中。
在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中,根深蒂固的封建專制統治及維護這種統治的傳統思想,在人們的心理上形成了長期而沉重的積淀,精神上受著束縛,即使有一些不滿現狀、渴望幸福自由的人們,對現有秩序也會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屈從和認同。正如崔寧,他最大的悲劇就在于尊崇權勢,趨從世俗,進而導致了他的精神被奴役,自我意識的減弱,自我人格的泯滅。他雖然有著自己的愛情追求,但卻是以尊崇權勢、服從主子為前提的,他的思想是在那種封建背景下一步步被奴化的,因而當成安郡王派人將他抓來逼問時,他便以羞恥和懺悔的姿態,將責任全部推給了秀秀,出賣了秀秀,但這是一種不自覺的出賣,他的精神被奴役著,這就導致了他雖渴望愛情,但又因懼怕周遭的一切而將愛情拒之門外,釀成了其精神的悲劇。
崔寧雖然渴望愛情,心系秀秀,可當秀秀真的在他面前大膽表白時,那被桎梏著的頭腦使他變得猶豫、被動,面對著封建倫理的樊籬,他是那么地軟弱無力,無可奈何。世上有一種東西很可怕,那就是習慣,一旦存活的條件允許,它會不知不覺地進入人的血液循環、神經細胞,繼而彌散到人的整個精神世界。崔寧在他當時生存的時代里就有著一種習慣,他習慣了服從上層,習慣了趨從世俗,習慣了精神被奴役。同樣,作為當時社會群體中的一員,秀秀不可避免地也遭遇了這種習慣,然而,秀秀和崔寧的最大區別就是她發現了這種習慣后,當即勇敢地、全力以赴地力爭去改變它,而且是以生命去改變它。而崔寧的可悲之處就在于他沒有發現這種習慣,這種惡性習慣已經讓他的神經麻木了,他的精神已經讓習慣不自覺地侵蝕了。只有發現了才會去改變,去抗爭,連發現都沒有,改變和抗爭就無從談起。崔寧就是這樣被習慣地奴役著,這種奴役性注定了他欲往卻止的怯懦,他內心的那絲愛情在習慣面前顯得是多么的蒼白無力!
人類在精神層面的奴役與毀滅是最可悲的,而宋代那種“存天理,滅人欲”的精神統治桎捁著人們的思想,奴役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它壓抑著人們正常的欲望和自我追求,像是一張精神之網無情地束縛著每一個人,崔寧就是被毒害的千萬人中的一個,他有著正常男女共有的愛情追求,有著對平凡婚姻生活的渴望,然而這種追求和渴望與封建倫理綱常是水火不相容的,可以說,他就是那個時代這種典型矛盾的統一體。在對君權神圣的膜拜中,在對封建倫理道德虔誠的依奉中,勝利的是統治者,犧牲的卻永遠是千千萬萬普通的民眾。這種犧牲是一種實現人生價值的自我否定,這種犧牲是一種正常欲望和情感的壓抑、一種自主意識和獨立人格的泯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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