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風是中國古老的家具,隋唐五代時期床上屏風應用非常廣泛。成于五代時期的《花間集》中有不少描寫屏風的詞句。本文對《花間集》中的屏風進行了分類,發現集中描寫最多的為床上折疊屏風和書畫屏風。同時本文也對《花間集》中屏風的功能和使用也進行了分析,認為屏風和當時人們特別是女性的起居和生活方式有著直接而重要的聯系。《花間集》描繪屏風,正是對女性生活狀態的最真實再現。
關鍵詞:花間集 ;屏風; 繪畫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2
一、屏風的起源及分類
《物原》說:“禹作屏。”《三禮圖》說,屏風之名出于漢世,故班固之書多言其物。據《春秋·后雨》記載:“孟嘗君屏風后,常有待使記客語。”可知屏風之名戰國時期就已有之。但屏風的使用則早在西周初期就已開始,不過當時沒有屏風這個名稱,而是稱其為“邸”或“扆”。《周禮·掌次》中的:“設皇邸”之“邸”,即是指屏風。漢代鄭玄曾有注:“邸,后板也。”后板者,為大方板于坐位后,裝飾以斧紋,即專為天子所設之屏風。皇邸,就是以彩繪鳳凰花紋為裝飾屏風。屏風也可稱為“戶衣 ”或“紬坐。”是專指御坐后所設的屏風。《師古注》:“白與黑畫為斧紋謂之扆, 扆之形如屏風而曲之。
春秋戰國時期,屏風的使用已相當廣泛。不僅有高大的屏風,也有“床屏”“枕屏”等小巧之物。漢代屏風的形式也較前代有所增加,由原來的獨屏發展為多扇拼合的曲屏。屏風多與茵席、床榻結合使用,有兩面圍和三面圍的。這種屏風由三屏連接而成,又稱疊屏,可開合。在出土的文物中,以長沙馬王堆出土的漆屏風最為典型。屏身黑面朱背,正面用油漆彩畫之龍圖案。龍紋綠身朱鱗,體態生動自然。背面朱地上滿繪淺綠色棱形彩邊。在下面的邊框上安有兩個帶槽口的承托。
漢代以前的屏風多為木板上漆,加以彩繪。自從造紙術發明以來,便多用紙糊。作法是先用木做框,然后在兩面糊紙,上面繪畫各種仙人異獸等。這種屏風比較輕便,用則設置,去則收之。一般由多扇組成,每扇之間用鈕連接,可以折疊,人稱曲屏。四扇稱四曲,六扇稱六曲。也有以多扇拼合的通景屏風。當時的史書常有這種屏風的描繪。如《鄴中記》中提到的“石虎作金銀鈕屈屏風。南朝宋《元嘉起居注》:“十六年,御史中丞劉楨奏,風聞前廣州刺史韋郎于廣州所作銀涂漆屏風二十三床,又綠沉屏風一床。”
隋唐五代時期盛行書畫屏風, 史書及當時的繪畫中屢有記載。《新唐書·魏征傳》中有:“帝以旗上疏列為屏障。”《新唐書·李絳傳》記:“李絳元和二年為學士, 憲宗命與崔群、錢徽、韋弘景、白居易等, 搜次君臣成敗五十種, 為連屏。”“舊紀元和四年, 御制君臣事紀十四篇, 書于六扇屏風。”還有的屏風雙面有圖, 可以隨意陳設。單面就不然, 只能靠墻陳設。這種連屏還不受數量限制, 可以根據需要隨意增加。五代時,后蜀孟知祥晚年“作畫屏七十張,關百紐而聯之,用之寢所,號曰‘屏宮’。”足見屏風在當時的盛行。
屏風種類甚多,按其功用及材質可分為以下幾類:
按功用:地屏風:一般形體較大,多在廳堂陳設,位置相對固定;
床上屏風:與床榻或茵席組合使用;
梳頭屏風:鑲有鏡子用以梳妝的一種小屏風;
燈屏風:專為燈盞遮風的小屏風,可以防止燈火被風吹滅,還可以控制燈光的方向。
按材質:玉屏風,雕鏤屏風;琉璃屏風;云母屏風;綈素屏風;
書畫屏風:早期以木板上漆,在漆面上作畫,造紙術發明后,則多用紙質。
二、《花間集》中的屏風分類
《花間集》收錄了晚唐五代18位詞人的500首詞作,其中約有五分之一的詞言及屏風。詞中標明“屏”字的就有94處;還有未標明“屏”字,實際也是詠屏的,如顧夐《臨江仙》“象床珍簟,山障掩,玉琴橫”,“山障”即床上折疊屏風。18位詞人無一例外地都提到了“屏”,使用“屏”字最多的是顧夐,在他的54首詞作中,有23首提到了“屏”。
《花間集》中的屏風和床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系。《花間集》的時代,所用主要有三種:一是擋在床背的落地屏風,一是用于枕畔的小屏風,而《花間集里》吟詠最多的一種是床頭折疊屏風。
第一,擋在床背的落地屏風。
傳世的唐宋繪畫中,常常可以看到床、榻背后,豎有一座落地大屏風,如宋畫《風檐展卷圖》中所描繪的那樣。這種屏風主要用來擋住從背后襲來的涼風;但在《花間集》中,并沒有對這種床背的落地大屏風的描述。
第二,床頭小枕屏。
枕屏是用于枕畔的小屏風,就是在枕頭所在的床頭,放一張小屏風,專為頭部擋風。使用枕屏的風俗并非宋人獨有,至遲在唐代,就已使用枕屏,當時叫“枕障”,如李白就有《巫山枕障》詩,顧況《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一詩則說:“杜生知我戀滄洲,畫作一障張床頭。”可知枕障與枕屏同屬一物。它主要是在夏天使用,設在床頭,為頭部擋風。白居易《貘屏贊》前小序就明確說:“予舊病頭風,每寢息,常以小屏風衛其首。” 正如宋畫《風檐展卷圖》、《荷亭兒戲圖》所描繪的那樣,夏天,唐宋人喜歡在開敞的空間中休息,如水亭、涼殿、除去門窗的堂閣、小樓二層上的閣子等。他們在這些地方安設碧紗櫥,把藤或竹的涼床設在其中,鋪上竹席,擺上石、瓷或竹的硬枕,就在這碧紗櫥里午休、過夜。而床頭會設一張小屏風,替頭部擋一擋風。這種小枕屏體積不大,屏面一般用絹等絲織品制作。
《花間集》中也有關于小枕屏的描述:
銀字笙寒調正長,水紋簟冷畫屏涼。(和凝《山花子》)
翠疊畫屏山隱隱,冷鋪紋簟水潾潾。(李珣《浣沙溪》)
“紋簟”也就是竹編涼席,詞人把“畫屏”和“紋簟”放在一起,又有“水”、“涼”、“冷”等詞,表明這里所說的“畫屏”就是枕屏,放在夏日的涼床上。
第三,床上折疊屏風。
《花間集》中提到最多的是床上折疊屏風。
拂水雙飛來去燕,曲檻小屏山六扇。(顧夐《玉樓春》)
曉堂屏六扇,眉共湘山遠。(孫光憲《菩薩蠻》)
“小屏山六扇”、“屏六扇”,都表明在《花間集》的時代,床上屏風是由六個扇屏相連形成的聯屏。“曲檻小屏”的說法又表明扇屏之間應設有聯紐,可以開合。
在床上安放多扇聯屏的習慣,在晉代就已有之。《東宮舊事》記載:晉代“皇太子納妃,有床上屏風十二牒,織成、漆連、銀鉤紐;織成連地屏風十四牒,銅環鈕。”這里的“床上屏風十二牒”,應和《花間集》里描述的“曲檻小屏”相似,只是前者有“十二牒”,即有十二扇聯屏,后者只有六扇。這種“十二牒”的床上屏風,出現在相傳為顧愷之所作的《女史箴圖》上。在“同寢以疑”一圖中,一對夫妻坐在床上,彼此懷疑地凝視、打量。這里的床,沒有安裝木制床欄,在床欄的位置、床沿四周,安放了一圈聯屏式的多扇屏風。從畫中可以看到,床正面有四扇屏面(那么床背面顯然也是四扇屏面),左右相對各有兩扇屏面,加在一起,正是十二扇屏風,與《東宮舊事》里記載的“床上屏風十二牒”完全吻合。史料的記載和圖繪資料互相呼應,說明起碼在晉代,就有了在床上安設多扇聯屏式屏風以代替床欄的做法。《東宮舊事》中還說,床上屏風配有“銀鉤鈕”,“銀鉤鈕”推測就是“交關”,即金屬合頁。這就意味著,床上屏風是可以開合的折疊屏風。
與折疊屏風同時使用的是床帳。屏風是放在床的邊緣以代替床欄,同時床四角還有帳桿,支撐起床帳,床帳垂放之后,是圍護在屏風之外。那么睡在床上的人,起床時首先要拉開屏風,再打開床帳;而就寢時則要先放下床帳,再掩上屏風。
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一套完整的床設是床、帳和折疊屏風三物的組合,屏與帳同為床不可缺少的附屬物。屏風和床、床帷關系如此密切,《花間集》中寫到就寢或起床,總離不開“屏風”,也是極其自然的了: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溫庭筠《菩薩蠻》)
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溫庭筠《菩薩蠻》)
日映紗窗,金鴨小屏山碧。(溫庭筠《酒泉子》)
鴛枕映屏山,月明三五夜,對芳顏。(溫庭筠《南歌子》)
畫屏重疊巫陽翠,楚神尚有行云意。(牛嶠《菩薩蠻》)
寂寞對屏山,相思醉夢間。(毛熙震《菩薩蠻》)
小屏屈曲掩青山,翠幃香粉玉爐寒,兩蛾攢。(顧夐《虞美人》)
畫簾垂,翠屏曲。滿袖荷香知馥郁。(顧夐《漁歌子》)
香閤掩芙蓉,畫屏山幾重。(牛嶠《菩薩蠻》)
翡翠屏開秀幄紅,謝娥無力曉妝慵。(張泌《浣溪沙》)
錦屏寂寞思無究,還是不知消息。(顧夐《酒泉子》)
因為屏可以折疊、可以“掩”、可以“開”、可以“屈曲”(即來回折疊),所以它又被稱為 “曲屏”、“屏山”。“小山重疊金明滅”,“小山”應指“屏山”,小山而“重疊”,說明此處所言是擋在床正面的幾扇折疊屏風。起床時要把這些折疊屏扇推開,所以它們是重疊的;重疊的屏風有點像山的形狀,所以稱為小山”。“金明滅”,應是指屏扇上有金泥裝飾,陽光照耀在屏風上,金光明滅閃動。
“枕上屏山掩”、“鴛枕映屏山”,把“枕”與“屏”連在一起,“掩屏”即臨睡時將屏風“掩”上,四面如同樹起了一圈矮墻;“映屏山”則是睡在床上時,從枕上看到四面圍合的屏風。“翡翠屏開秀幄紅,謝娥無力曉妝慵”是起床時的情態:先推開屏風,再掀起床帳,接著主人公出現在我們面前。“小屏屈曲掩青山”、“ 畫屏山幾重”,可以說是屏風屈曲時重重疊疊的形態,如山一般;也可以說是屏風上的山水風景映入人的眼中而得的印象。
《花間集》中的屏(主要是指床上折疊屏風),按其材質,可大致分為三種。
一是以絲織品為屏面,有的還在上面繡出各種各樣的圖案,《花間集》中稱為“綿屏”、“繡屏”或“綺屏”。如:
畫簾垂,金鳳舞,寂寞繡屏香一炷。(韋莊《應天長》)
有個嬌饒如玉,夜夜繡屏孤宿。(韋莊《謁金門》)
何處是遼陽,錦屏春畫長。(牛嶠《菩薩蠻》)
獨立寒階望月華,露濃香泛小庭花,繡屏愁背一燈斜。(張泌《浣溪沙》)
錦屏香冷無睡,被頭多少淚。(張泌《河傳》)
錦屏綃幌麝煙薰。(毛熙震《浣溪沙》)
隔幃殘燭,猶照綺屏箏。(毛熙震《臨江仙》)
羅幕下,繡屏空,燈花結碎紅。(毛熙震《更漏子》)
驚夢斷,錦屏深,兩鄉明月心。(牛嶠《更漏子》)
二是在屏上作畫,稱為“畫屏”、“粉屏”或“翠屏”。“畫屏”一詞,是《花間集》中提到最多的屏風樣式,共出現了19次。“粉屏”或“翠屏”應是指屏上風景繪出后顯出或粉或翠的顏色。
看斷畫屏深,舊歡何處尋。(李珣《菩薩蠻》)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韋莊《菩薩蠻》)
翠屏欹,銀燭背,漏殘清夜迢迢。(鹿虔扆《思越人》)
畫屏幽,寶帳慵薰蘭麤薄。(毛熙震《木蘭花》)
斜日照簾,羅幌香冷粉屏空。(歐陽炯《鳳樓春》)
三是以云母、金、銀、翡翠等貴重物品來裝飾或制作的屏風,稱為“云屏”、“銀屏”、“金粉小屏”或“翡翠屏”(也有人說,翡翠屏是指屏風上青綠山水的圖案給人的視覺效果而言)。
夢覺云屏依舊空,杜鵑聲咽隔簾櫳。(韋莊《天仙子》)
翡翠屏深月落。(韋莊《思帝鄉》)
倚著云屏新睡覺,思夢笑。(張泌《柳枝》)
惆悵恨難平,愁坐對云屏。(毛文錫《訴衷情》)
翠翹慵整倚云屏,轉娉婷。(顧夐《虞美人》)
畫堂鸚鵡語雕籠,金粉小屏猶半掩。(顧夐《玉樓春》)
手挼裙帶,無語倚云屏。(鹿虔扆《臨江仙》)
紅燭半條殘焰短,依稀暗背銀屏。(尹鶚《臨江仙》)
何時休遣夢相索,入云屏。(尹鶚《杏園芳》)
春歌斷,掩銀屏。(李珣《酒泉子》)
當然,“錦屏”、“云屏”等也可能只是泛指床上的屏風,而非著意于屏的材質。
“綿屏”、“繡屏”、“綺屏”、“畫屏”、“云屏”,材質貴重、圖案精美,似可以隱喻屏風中主人公外貌的美麗與內在的品質;華美綺麗的屏與“寂寞”、“孤宿”、“香冷”、“殘燭”、“驚夢”等聯在一起,,似乎更能反襯出主人公的孤寂悲傷。
三、《花間集》中屏風的使用
在《花間集》中,描繪最多的是“掩屏”和“倚屏”的女性形象。當時女子生活空間狹窄,她們呆在內室的時間較長,室內就是她們日常生活的空間;而屏風之內,是女子最為私密的生活空間,吟詠屏風,吟詠女子“掩屏”、“倚屏”,實際上已經進入到她們最為私密的生活空間,觸及到她們最為隱密幽微的內心情感。
“掩屏”一詞在《花間集》中出現了19次。掩屏,掩合屏風,意味著就寢,所以,單提屏風之掩,就可以暗示男女間最親密的交往:
掩銀屏,垂翠泊,度春宵。(溫庭筠《酒泉子》)
何時解珮掩云屏,訴衷情。(毛文錫《訴衷情》)
即此是高唐,掩屏秋夢長。(孫光憲《菩薩蠻》)
“掩屏”也可以體現獨宿的凄涼:
閑掩翠屏金鳳,殘夢,羅幕畫堂空。(韋莊《荷葉杯》)
云淡風高葉亂飛,小庭寒雨綠苔微,深閨人靜掩屏幃。(顧夐《浣溪沙》)
九疑黛色屏斜掩,枕上眉心斂。不堪相望病將成。(鹿虔扆《虞美人》)
《花間集》中,“倚屏”的形像出現了14次,多為表現女子思念愛人的愁思。在《花間集》的時代,床、便榻上普遍設置單扇或多扇屏風,坐在床上的人不經意間依靠屏風,也是很自然的。
欲別無言倚畫屏,含恨暗傷情。(韋莊《望遠行》)
月色穿簾風入竹,倚屏雙黛愁時。(顧夐《臨江仙》)
閉寶匣,掩金鋪,倚屏拖袖愁如醉。(魏承班《木蘭花》)
凝思倚屏山,淚流紅臉斑。(李珣《菩薩蠻》)
“倚屏”與“含恨”、“傷情”“愁如醉”、“淚流”同時使用,展現出來的是憂愁苦恨的思婦形象。
《花間集》中,屏風的“出鏡率”很高,伴隨著屏風同時出現的,是美麗的女子形象。這些女子大都艷麗嬌饒,卻為相思所苦。在她們狹窄的生活空間內,屏風是她們最親近的陪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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