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歷史上的包公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歷史上的包公與評書、演義、戲曲中的包公有何差異,包公形象為何深入人心,包公題材為何長盛不衰,總共有多少種以包公為題材或涉及到包公的戲曲、小說,包公戲與包公小說之間有著怎樣的關系?陳濤博士的新著《包公戲研究》給與全方位的解讀。
關鍵詞:包公形象;包公文化;文本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2
包公,在中國無疑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包公題材的戲曲、小說、影視作品層出不窮。只要說起包公,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面孔黝黑、額上一塊月牙的形象。他氣勢威嚴,鐵面無私,能夠“日斷陽、夜斷陰”審決陰陽兩界冤案。那么,歷史上的包公果真如此嗎?由歷史的包公演化為文學中的包公,是在什么樣的背景下、體現著怎樣的價值追求?包公形象及其文化意蘊對今天又有何重要啟示?曲阜師范大學陳濤副教授的著作《包公戲研究》對此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
在該著中,作者對包公的生平、政見作了詳細的考察。尤其是關于包公的思想、見解,作者可謂不憚于筆墨,埋首于卷帙浩繁的古籍資料,將包公的思想分為政治、經濟、軍事三大塊,條分縷析。通過這樣一種歷史還原,一個以“國泰民安”為己任的“清官”包公便清晰可辨地站在人們面前。作為古典戲曲方面的論著,如果脫離具體的原始資料一味空談理論,很容易陷入空洞和蒼白,難以讓人信服。該著史論結合,由史見論,以論統史,僅此而言,作者的心血和汗水是極有價值和意義的。扎實的考據工作貫穿該著的始終,比如對元、明、清以及近代包公戲的劇目,作者不厭其詳,從版本、作者到作品內容,均做了全面、細致的考證,從而為后文研究不同時代包公戲的變遷及其各自的特點奠定重要的基礎。
在研究包公戲的過程中,該著也始終堅持“著實”。包公被廣大百姓稱之為“包青天”,是一位享有崇高威望的清官。由歷史的包公到文學中的包公,包公形象不斷發展、深化最終至于完美而近于“神”。包公形象的這一演變,理應進行勘察和檢視。厘清不同時代包公戲的發展脈絡,不僅對包公戲本身是一種正本清源的工作,而且能夠更深層次地發掘包公戲與時代、社會、文化之間的復雜脈動。該著按照年代順序對包公戲逐一檢視,指出元雜劇中的包公具有多元復合的性格,一方面他是赤膽忠心的忠臣,“立心清正,持操堅剛”,執法如山,為民除害;另一方面他又看到了世情艱險,顧忌權豪的報復,有感情,有思想,有苦悶。元雜劇中的包公也不是一直面若冰霜,不茍言笑,對待下屬和百姓,包公又是談笑風生,詼諧親切。明代傳奇中的包公對元代包公戲既有繼承,又有豐富和發展。一個突出的方面是包公在明代被賦予極大的權力,不像元雜劇,包公靠巧智與權豪勢要斗爭,而是手持御賜寶劍、免死金牌,先斬后奏。同時,明傳奇中的包公戲也更多地流露出封建統治階級的思想意識,忠君、維護封建禮教的成分有所加重。到清代,包公這一形象越來越位高權重,成為忠臣賢相的典型代表。這方面的主要體現是包公審理的案件層次越來越高,不是一般的家庭糾紛或權豪勢要,而是涉及到甚至直接劍指帝王宮妃。清代的包公戲智勘的成分削弱,往往依靠刑具,對犯人使用酷刑而逼其認罪伏誅。同時,包公的神化色彩也越來越濃重。包公被描寫為文曲星下凡,且被宋王封為陰陽二官,能夠自由來往于陰陽二界為民申冤做主。該著分析每一時代的包公戲特點時,緊密結合具體作品,這使得相關論述充分有力,得出的見解令人信服。
該著在對包公戲采取以時為序,縱向研究的同時,又對包公戲進行了橫向的文本研究。作者運用敘事學理論,對包公戲文本的結構和語言作了細致的探討。包公戲結構細分為引線、布局、收煞三塊。而語言方面又對包公、貪官、苦主三種不同的角色分別予以解讀。這兩大部分占全書近四分之一的篇幅,這里面體現著作者對劇作深刻而全面的把握,一種扎實有效的文本內部研究。通過對包公戲文本的細讀,對包公戲展開多元的、多角度的透析。如在論述引線對全局結構整一性的體現時,作者把包公戲中的引線提煉為事、人、物。包公戲本來劇目繁多,內容各個不同,經過作者的理論概括,變得清晰、有序。扎實的文本細讀加之作者長期以來的潛心思考,使該著論述時有亮點。《蝴蝶夢》中,包公用處死盜馬賊代替了王氏的第三個兒子。這一細節很容易為讀者所忽略,然而作者卻不禁質疑:包公這一做法誠然是愛民的體現,但倘若上司追查“盜馬賊”哪里去了,又該如何處理?同樣的細節問題還發生在《魯齋郎》一劇中。包公是將“魯齋郎”改為“魚即齊”上報皇上的,但在具體操作上,元代法律無論怎樣粗疏,是否具有可行性呢?基于對這些細節問題的思考,作者認為,元雜劇中的包公戲屬于“場上之作”,主要供舞臺演出,是“一次過”,因而細節上未必做到“密針線”,作品不免粗疏。而到了明、清傳奇中的包公戲,由于更多的是案頭之作,其線索、關目、照應、埋伏等方面,就要較元代好的多。
翔實的材料考證和細致的文本閱讀是一部學術著作的骨骼和經絡,但就包公戲研究而論,止步于此顯然尚不完善。該著在實證的基礎上,力圖向深處開掘,發掘包公戲背后更深層次的文化意蘊和人本主義價值。事實上,這也正是包公由歷史的包府尹演變為文學中的包青天的重要緣由。包公是歷史上的一位清官,這點毋庸置疑。然而歷史上的清官為數甚多,論官職、論功績高于包公的更不在少數,為何獨獨包公享有盛譽、歷久不衰?作者就此展開深入的探討。在分析歷代包公戲的特點時,作者指出,元代之所以大量出現包公戲,與元代吏治腐敗,地方上權豪勢要橫行霸道有直接的關系。包公由歷史走向文學的舞臺,成為救百姓于苦難的拯救者。對付豪強勢力又阻力重重,因而元代包公戲更多地采用的是“智勘”,而這正是中國悠久的崇智傳統。由元而明而清,包公的權力越來越大,神化的色彩越來越重。在元代,包公有御賜寶劍和金牌,可以先斬后奏;到明代包公又有了黃、黑、槐、桃四杖,能斷皇親國戚、三司九卿;在近世又有四顆印,十二口銅鍘,能夠“日斷陽,夜斷陰”,還有照魔鏡、追魂鞭、游仙枕,呼神驅鬼,無所不能。這一代代的演變體現著人民對公正的呼喚,表達的是最浪漫而又最素樸的愿望。包公已成為遭受壓迫、充滿磨難的老百姓心靈的寄托。在坎坷崚嶒的生存境遇中,人們期望有敢于主持公道的人,于是就有包青天昂然端坐于大堂之上。包公,是否是歷史的本來面目其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包公是一種集體性想象,正義的化身。正因于此,許多本來不屬于包公的斷案故事也統統歸于包公名下,包公由此成為一個“箭垛式人物”。
在闡釋包公戲的文化意蘊時,作者沒回避包公戲存在的迷信及鬼神色彩。作者指出,很多包公戲是靠包公能夠斷鬼魂的本領而使案情得以昭雪,這實際上大大降低了實現正義的可能,因為鬼神并不存在。同時,過分依賴鬼神,使得百姓更加逆來順受,從而泯滅了反抗強權的意志而安于現狀。古代民眾總習慣于用必然論來解釋周圍的事物,他們把許多難以理解的自然現象、社會現象都歸于鬼神意志的體現,非人力所能改變。他們通過人為地塑造出眾多的鬼神,幻想通過虔誠的供奉來求得福佑。我們知道,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儒家文化一直根深蒂固。從某種意義上講,以包公為代表的清官正是儒家文化的典型體現者。他們忠君、維護封建秩序、心系百姓。儒家文化致力于一個“和”,懲治貪官,挖除危害社會秩序的蠹蟲,還百姓公道和正義正是儒家思想的內在之義。百姓渴望這樣的清官,也更加愿意幻想這樣的清官權力無邊,上通天,下通地,能夠懲治人間一切奸惡。清官逐漸被神化由此而成為一種非常普遍的文化現象。包公正是這樣一位由民間崇拜逐漸發展而來的正義之神,他身上寄托著百姓的希望,也讓作惡者為之而膽寒。
除了實證研究和深層的文化分析,該著研究包公戲所持態度也不無可取之處。雖然鐘愛包公,但作者明顯并沒由此而忽略包公身上的缺點以及包公戲所存在的諸多不足,做到了“不虛美、不隱惡”。比如結合具體作品,指出包公也不是一直明察秋毫,有時也不免失于武斷而辦糊涂事。包公為代表的清官有時可以當救世主,有時又可以充當鎮壓者,因為清官從根本上講都有“忠君”思想。把改善生存的希望寄托于“清官”,寄托于“官清法正”,帶有典型的封建印記,等等。尤為可貴的是,作者看到了當下市場經濟的大潮對戲曲的沖擊,看到了戲曲的危機,然而作者并沒有被種種論調所左右。作者堅信,戲曲以廣大百姓為基礎,在老百姓那里,有“善”與“惡”的判斷標準,希望看到奸惡的人物最終覆滅,而忠善的人物得到“好報”。這一戲劇的母題所表現的美好愿望在現實生活中往往難以實現,但在戲劇中卻可以使人得到滿足。因而作為調節感情的工具,戲曲不會失去其魅力。同時,戲曲也是一個開放的系統,不是僵死不變的,它必將隨著歷史的變遷而不斷吐故納新、與時共進。以包公戲為例,當下各種版本的“包青天”在影視劇中層出不窮,這正是戲曲青春、活力的例證。
我們愿意看到包公文化永葆青春,中國戲曲永葆青春。也衷心希望陳濤的學術之路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