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明常常給人距離感,不僅跟媒體劃定距離,極少接受訪問,他對朋友也是如此。
正因為有距離,所以絕大多數人都是遠遠地看著他。這位老派演員與當下娛樂圈的氛圍格格不入,用馮小剛的話說,就是渾身透著清高氣。當然,也很“難搞”。
“我是文藝圈的,不是娛樂圈的”
作為中國影視圈最貴、最難請的男星之一,陳道明很少接受媒體采訪。實在推不掉,陳道明通常也會跟記者“約法三章”:
一是不喜歡概念性的采訪。“咱們找感興趣的東西聊,我可以說No,你也可以說不。”
二是不能像審問。“比如,你最近在干嗎?拍什么戲?多少錢一集”
三是采訪時要保持一定的距離。“距離太近有逼迫感。”
采訪中,他還常常糾正記者:“我是文藝圈的,不是娛樂圈的。”
倒不是說陳道明多么嚴肅、不近人情,相反,他只是先講原則,但在接下來的相處中你會發現,他甚至有點兒可愛。
馮小剛曾在《我把青春獻給你》里繪聲繪色描述過陳道明做人的直接、不會拐彎。他舉過一個例子:葛優如遇違章被警察攔下,必是先摸著腦袋嘿嘿地笑,然后做出一副“哥們兒認栽”的誠實表情,令警察心生憐憫;而陳道明若是被警察攔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結果也可想而知。
陳道明認為,這只是極端環境下的極端情況。大多數時候,他并不認為自己的性格有多大問題,所以至今也沒悔改。
在資深媒體人何東眼中,陳道明是國內頂級男演員中一個大異數,如果僅用“另類”形容,都委屈了他那一身特色和毛病。“無論演戲還是處事,他永遠內心糾葛無數,臉上卻常常一派理智與冰冷。偶爾,你也能從他的眼神和嘴角邊,讀出很大的調皮、很大的耍壞。”
與陳道明合作過的袁莉對他的直接有很深的感觸。她記得有一年,自己做金雞獎頒獎嘉賓。當晚,她從頒獎臺上下來的時候,遇見陳道明。大家萍水相逢,陳道明卻當著一大堆人的面,劈頭就說:“你怎么那么肥呀?”
頒獎禮結束,回北京的飛機上都是參加完金雞獎的電影人,彼此熟識,人聲喧嘩,只有陳道明一個人捧著一本厚書埋頭獨看。過了很久,他突然對袁莉說:“下面有部戲,你來演我妹妹怎么樣?”這部戲就是管虎執導的電視連續劇《黑洞》。
拍戲時遇到問題,袁莉想請教陳道明,但打電話很難找到他,需要幾番周折,才能聽到他的聲音。袁莉抱怨:“找到你這個‘皇上’真難呀,就差三跪九叩了。”
合作一段時間后,袁莉認為自己已經和陳道明成了朋友,聊起天來,有時就會問問他對自己的看法。結果,陳道明總是一臉嚴肅,鄭重說:“對不起,我對你不太了解。”
“他這一句話,一下就把人扔得遠遠的了。”袁莉在自傳《正午時分》里寫道。
馮小剛和陳道明算是老相識,從《一地雞毛》開始合作,此后的《唐山大地震》《1942》,陳道明都有參演。馮小剛說:“很多年前,陳道明曾跟我說過他不交朋友。他認為關鍵時刻出賣你的不是陌生人,都是你的朋友。”
陳道明的朋友不多,僅有的幾個,卻都是至交。著名作家錢鐘書就是其中一個。
因為《圍城》里的方鴻漸,陳道明和錢鐘書成了忘年交。老人在世的時候,他們一度走得很近。很少見人的錢鐘書經常在家和他聊天,還允許他把幾次有目的的談話用攝像機記錄下來,這可能是老人絕無僅有的影像資料。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公開,理由是“只是兩個朋友的私下談話”。
“當演員不是因為熱愛,而是無奈的選擇”
陳道明常說自己當演員,是入錯了行。
他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紹興,父親是燕京大學畢業生,后在天津醫科大學教英文。陳道明少年時期的理想是當律師、外交官、醫生。16歲那年,為躲避上山下鄉的熱潮,有個正經的城里飯碗,他報考了天津人藝話劇團。“進了這行并不是因為我熱愛,而是無奈的選擇。因為當時在中學學過畫畫,所以想考舞美隊,后來到了那兒老師就說,考什么舞美隊,考一個演員隊吧。然后我就在排演場上念了一段《毛主席語錄》,就入選了。”
進入劇團后,他并沒有一鳴驚人,多數時間都在舞臺上跑跑龍套,比如演個匪兵甲,在最后一幕出場,從舞臺左邊跑到右邊,臺詞就一句——“沖啊!”
但他并不著急,因為那時大家收入差別不大,每天晚上演主角和龍套都拿2毛5,沒什么區別。一個月都拿這么多工資,吃大鍋飯,餓不著,也不會下崗。跑了六七年龍套,他也沒有太多出人頭地的愿望,覺得出名這事離自己比較遙遠。
多年后,陳道明認為,正因為起步階段沒有經歷過急功近利的熏陶,思考方式才有所不同。而現在的演員接受了太多以競爭為主,甚至強調“你死我活”的教育。
23歲,他考入中戲進修,進入北京影視圈。33歲,他憑借出演電視劇《末代皇帝》溥儀一角走紅,此后《圍城》《我的1919》《康熙王朝》等熱門影視劇,奠定了他當紅演技派的地位。
“不想演的片子,你給再多錢,我也不演”
雖然身在娛樂圈,但陳道明一直保持著娛樂圈人少有的習慣——他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不讀小說,彈一手好鋼琴,寫一手好書法,通繪畫,讀古籍。對于接戲,他也始終堅持自己的原則:“我永遠看片論酬,不想演的片子,你給再多錢,我也不演。”
《圍城》之后,他幾乎保持著拍一部歇兩年的節奏。他從不串戲、趕工。接一部戲,就在劇組踏踏實實待幾個月。他拍戲從不遲到,也從沒有因為臺詞不熟,半天拍不過的情況。“一個演員拍戲遲到、不認真、不做功課、現場擺譜,這叫不好合作。”他說。
馮小剛說:“陳道明是只有在戲里才會放下清高、才會低頭的那種人。”當初拍《一地雞毛》時,陳道明在里面飾演小職員小林,這是個需要左右逢源、處處討好別人的角色,馮小剛起初擔心這個“皇帝”不肯放下架子。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進了劇組后,陳道明就像變了個人,殷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收工了還幫助收拾東西。但戲拍完,吃散伙飯的那天,連過渡都沒有,唰地一下,他就離開了“小林”,那種不陰不陽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臉上。
“這是角色需要。”陳道明說。進組就變成角色,他這套演戲方法,幾十年都沒變過。在近期熱播的《楚漢傳奇》里,陳道明演草根開國皇帝劉邦。拍戲的6個月里,劉邦的那幾套戲服,他一直穿在身上。拍完戲回到家,跟朋友在一起,他照舊穿著劉邦的褲子、上衣。事實上,這期間他就沒穿過別的衣服。
他的理由是,衣服是有神韻的,他必須要想一個辦法,把戲服變成自己的衣服。“很多電影、電視劇,你一看就知道衣服是假的,是服裝,因為這衣服沒有長在演員身上,永遠都像是借來的。拍古裝戲,穿古代的衣服,我認為應該有一個‘化身’的過程,就是這個衣服要化在你身上,怎么看都是你自己的衣服,而不是給你的一件戲裝。所以,我會把這個衣服附在我身上,拍6個月,我就附6個月。”戲一拍完,脫掉這些衣服,陳道明又立馬做回了自己。
《楚漢傳奇》的導演高希希透露,陳道明在片場有個癖好——他沒有自己的椅子,就老站著。確切說,陳道明在片場從來都不帶工作椅,他也不覺得自己在現場有坐下的機會。每天拍戲,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天。他覺得站著,自己的精神狀態才能保持一種亢奮。要是往那里一坐,太陽曬舒服了,就開始犯困,到該起來演戲的時候,怎么演?“為了不讓自己犯懶,我干脆就不給自己這種機會。”陳道明說。
實在站累了,他就索性席地而坐。哪里有臺階,哪里有箱子,他就坐哪里,“我的屁股沒那么金貴”。
“這并不說明我就有多么偉大,我也不是非逼著人家不要坐椅子這只是我的工作習慣。”講完了自己的工作原則,他還要一再解釋,這并非是擠對別的演員。
即便如此,《楚漢傳奇》基本就是一部站著拍完的戲。高希希說:“大牌藝術家陳道明都站著,我們誰還敢坐下?大家就集體陪站。”
“你要尊重這個行業,這個行業才能尊重你”
2012年11月,他零片酬出演話劇《喜劇的憂傷》,回到自己最初的舞臺。過去在天津人藝,他從沒有在一部戲里擔任主角;現在他回來,與何冰兩人完成了一場長達2個多小時的嬉笑怒罵。該戲在北京首演,提前一周18場票全部賣光;而在天津,票房更創下當地紀錄,家鄉人用最熱情的方式歡迎他回家。
《喜劇的憂傷》因為陳道明的加入,成為北京人藝近幾年最賣座的話劇之一。陳道明卻說,他做這事情不是回爐,也沒什么初衷,甚至沒人看都沒關系。“我不是為了要證明什么,或者要達到某種成功,才去做這個事情。這個事情的成與敗對我都不重要。”
接這部話劇也是機緣巧合。起初,陳道明和何冰準備出演馮小剛導演的話劇《特務》,因為劇本出了問題,上不了,檔期、劇場都空出來了。北京人藝的青年導演徐昂就在這個時候出現,拿著《喜劇的憂傷》的劇本,打動了陳道明。
收到劇本兩天后,陳道明就給徐昂打電話說:“劇本還不錯,但我希望何冰和我一起演,我演審查官,何冰就演總不能過審的小編劇。
徐昂說,多年后站在話劇的舞臺上,其實陳道明也緊張。演出前他就不斷檢查自己的道具、服裝,背臺詞,生怕出錯。
在徐昂看來,陳道明是比賽型的演員,在比賽時成長得特別快。第一場,他的音量有點兒低,后來很快解決了,并不像一個多年沒上舞臺的人;等演到第五、第六場的時候,就是飛速在進步。戲中有一段像趙本山附體的表演,是他自己設計的,當眾獻丑,讓觀眾很意外。“明星一般都怕出丑,他愿意設計這么一場戲,擺明了去出丑,引大家笑,對于一個成名演員是需要勇氣的,但他不怕丟人。”徐昂說。
“你要尊重這個行業,這個行業才能尊重你。”陳道明最無愧于心的是他對職業的認真。
對于走紅,他則歸功于命好:“我沒有積極地做過一件事情,一直處于消極和被動狀態。有人找我,合適我演就接;不合適,我就這么歇著。”
陳道明解讀演藝生涯諸多角色
1984年,《末代皇帝》中飾演溥儀。這部戲我們拍了4年。那時每天騎個自行車就從東城跑西城排戲去了,像上班一樣,偶爾攝制組用汽車接一次,特高興。當時伙食補助一天好像是10塊錢,結果最后我們伙食補助費比片酬拿得多得多。這個角色讓我獲得第九屆全國電視飛天獎優秀男主角。
1990年,《圍城》中飾演方鴻漸。我靠這個角色拿了很多獎。拍《圍城》過程特別愉快,時間長,很從容,大家在創作上有來往,很有空間,也有余地,沒有現在拍電視劇這么倉促和匆忙。
2000年,《康熙王朝》中飾演康熙。我想在這個電視劇里解放康熙,當時我跟導演商量,說別這么拘著,撒開手來演。康熙的重點就在兩點,一是政治化,二是人情化。至于他皇權化這一塊我不太重視,我更注重于人物心理的轉換和對政治事件的敏銳。對群臣和對手,他有那種男人式的智慧和狠勁兒,對于后宮,他又有很多無奈,我的著力點在這上面。
2002年,《大漢天子》中飾演東方朔。這是我演的第一部片酬比較高的電視劇。現在來看,東方朔演得有點兒緊,不放松。其實這個人應該是亦正亦邪式的角色,帶有一點兒智慧的壞。如果現在演,我可能會用另外一種演法,會比這個好看。
2003年,《無間道3:終極無間》中飾演沈澄。這是個沒有多少戲份的角色。因為林建岳(《無間道》投資人)一直對我挺好的,所以答應接演,但電影出來后我并不喜歡。所以在新加坡宣傳期間,我就跟林建岳說,以后這種片子別找我,因為我在里面就是一塊狗皮膏藥。
2010年,《唐山大地震》中飾演王德清。電影最后只保留了我1/3的戲份,所以父親王德清和女兒方登這條線在情節上有點兒硬。我后來跟小剛說,你回頭給我寫一份書面檢查,一共就這么點兒戲,你給我剪掉七八場,我以后更不拍電影了。但小剛也確實無奈,片長就這么點兒,每個人物都要拎一下,可能全盤的鋪排只有我的能剪,所以就剪了我的部分。
2010年,電視劇版《手機》中飾演費墨。原來導演想讓我演王志文扮演的嚴守一,但我覺得費墨這個人更有得可演。他有一個好的指向性,現在知識分子的很多問題都可以囊括在他身上,但是劇本里這個人在社會問題上的作用沒寫到位,沒有起到他真正功能性的作用,有點兒淺嘗輒止。哪怕你把費墨寫成一個被人唾棄的知識分子也行,或者是變種的知識分子也行,都比現在要好。(據《外灘畫報》《新民周刊》相關資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