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22年,教育部頒布《壬戌學制》,亦稱1922年學制,此后中國教育制度發(fā)生徹底改變,從仿日轉向仿美。這一過程中,胡適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結合胡適的教育思想,具體辨明他在各級教育變革方面的參與工作,方能完整認識胡適與1922年學制的關系,并正確定位胡適在此制制定中的貢獻和影響。
[關鍵詞] 胡適;壬戌學制;1922年學制
1916年,26歲的胡適進入北大任教,很快“爆得大名”,參與了中國近代一系列的教育變革。1922年學制頒布后,胡適很高興地說:“總統(tǒng)以教令正式公布新學制。除小更動外,全是依濟南大會的。這一次我們把學制案告一結束,總算一件快意的事”。作者已撰文論述了胡適在第八屆教育會聯(lián)合會(即胡適所提濟南大會)制定學制案時,在會議上所起的巨大作用,但學制變革,學校各層級的變革是關鍵,要完整認識胡適與1922年學制的關系,正確定位胡適在此制]制定中的貢獻,仍需結合他的思想,具體辨明他在各級教育變革方面的參與工作和影響。
國立大學與綜合大學的追求——胡適與1920年代初中國高等教育制度的變革
1920年前后,中國教育界展開了學制變革的大討論,此時,胡適已經(jīng)成為北大新派教授的領袖,一直在幫助蔡元培改革北大,他同時也是北京教育會會員和教育部的座上賓,擁有極大的話語權。他不僅寫文闡述自己對1922年新學制變革的意見,更積極參與制定新學制的會議,對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制度的變革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而增設國立大學與建立綜合大學始終是他堅持的方向。
1914年,尚在美國留學的胡適寫了《非留學篇》一文,詳細介紹了美國的大學制度。在文中,他把興辦大學,尤其是國立大學視為教育救國的重要方針。但民初學制取消了各省設立的高等學堂,削弱了各省進行學術文化研究的根基。對于取消各省高等學堂,胡適認為有一個缺點:“就是每一省會,沒有一種吸集學者的機關,使各省文化進步較緩”。進入民國以后,中國的大學基本上是北大一枝獨秀,就連高等師范學校和專門學校也不是每省都設有。各省沒有大學,對學生求學也有阻礙。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居于內(nèi)地的四川人就感嘆:因省內(nèi)沒有大學,該省學子“欲達高深學問,造就碩學閎才”,必須到省外求學,使貧窮者失去機會。
增設國立大學的呼聲在教育界得到了響應,1920年第六屆全國教育會聯(lián)合會在請教育部增設國立大學的呈文中論道:“查歐美各國,大學如林,用能人才輩出,國勢日強。反視我國,最高學府,僅一北京大學,以研究高深學術,成材勢必有限,以之作育各省學子,形勢猶覺偏植。際茲學戰(zhàn)時期,研究高深學術,實與推廣義務教育,同其重要,惟是推廣義務教育,各省區(qū)既已積極籌維,而增設國立大學,責在大部,……用特呈請大部,迅賜增添國立大學,以宏教育而順輿情。”雖然因為北洋政府無暇顧及國立大學的增設,但此后各省紛紛開始努力發(fā)展高等教育,增設大學。
胡適倡導設立在各地多設國立大學不僅只限于數(shù)量上的增長,在《非留學篇》里他同時寫道:“(國家大學)代表全國最高教育,為一國觀瞻所在,故學科不可不完也”。在文中,胡適從University一詞的詞源分析,認為大學應是綜合性的,大學的學科應盡量完備精全。而他就讀的康南耳大學是合九種專門學校而成。多科性的綜合大學的模式是美國高等教育中的重要模式,1916年胡適歸國后一直致力于在中國推行此一模式。
胡適回國后任教北大,恰逢蔡元培主政北大,開始推行教育改革。一開始,蔡元培是仿行德國高等教育制度,力圖將北大建為文理科大學,但隨著中國教育界整體仿行美國教育的潮流,蔡元培開始更多依靠胡適、蔣夢麟等留美歸國的學人推行北大改革。相較于影響了清末民初教育變革的日本留學生,留美生的學歷層次更高,學科范圍更廣,對國際學界動態(tài)更為了解,自然成為蔡元培改革北大的重要合作者。胡適、蔣夢麟都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生,深受美國綜合大學制度的影響。眼見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在校友郭秉文治下向綜合性大學發(fā)展,胡適等人也積極參與到北大變革中。針對蔡元培在北大的一系列改革引起的反對之聲,1919年7月9日,胡適發(fā)表《論大學學制》進行反駁。這篇辯駁里,胡適屢提歐美學制為證據(jù)。他能底氣十足批評“引中古相傳的學制”來非難北大的人,正是因于他留美歸國生的身份和他對歐美教育制度的熟悉。1919年12月3日,北京大學開始廢科設系,《申報》報道就認為此舉有利于“將來添一學門,多一系便可,不必設某科大學。”這一舉措實際是往綜合大學的目標發(fā)展。
建立綜合大專,最快的方式就是將在一地的各類專門學校合并,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前期,合并各專門學校成立一綜合大學是一大潮流。1922年6月10日,蔡元培邀胡適等人談高等教育問題,胡適提議:“第一大學區(qū)(北京)國立各校合并”。胡適也建議武漢各高校合并為武昌大學。一些著名人士也贊同合并專校成立大學,如梁啟超勸河南人合并各專門學校為河南大學。直隸、奉天、四川、江西、湖南、浙江等省都有將現(xiàn)有的專門學校改組,合組大學的計劃。在學制變革的背景中,專門學校和高等師范學校是應維持原狀還是提高程度,如果提高程度是并入已有的大學成為一個科系還是自身升為大學,如果升為大學是升為單科大學還是發(fā)展成綜合性大學都直接關系到中國高等教育的轉型方向。但與其它省份合并各專門學校創(chuàng)設綜合大學不同,北京因為北京大學的地位獨特、實力雄厚,胡適等人倡導的國立綜合大學必然是以北大為本,并吞其它國立專門學校。
如果只是將專門學校提高程度辦為大學,爭議還不是很大,就如同蔡元培1917、1918年間提出大學應分為文理為基礎的大學本科和各類分科大學,并沒有遭到很多的反對之聲,特別是各國立專校都表示認同。但專門學校一旦要被合并到大學,反對的聲浪就很高了。在中華教育改進社第一屆年會的全體學術大會后,胡適在日記中寫到:“今天報告(指‘廢止法政專門學校案’的報告)出來,即有反對很烈的論調(diào)。后來,蔡先生與高等教育組商量,作為‘保留’,而反對的人還是悻悻不已。后來(朱)經(jīng)農(nóng)告訴我說,此案通過分組后,即有(國立)法政與(北京國立)高等師范的人在金水館開會商議抵制,今天的搗亂是有意的。總之,旁的事都可以做,奪人飯碗在中國人眼里是大不道德的。”有記者觀察到“各專校校長主任及職員與大部分之教員,以歸并成則飯碗將打破,所以出而抵制。”同時,在新學制改革的討論中,中學有延展為六年的傾向。蔡元培認為六年新制中學里,高中部的教師不是高師畢業(yè)生所能勝任的,只有北大本科畢業(yè)再修教育科目方能勝任。在制度上這是一種美國制度,要求改變中國原來仿照日本專門設立獨立師范院校培養(yǎng)師資的制度,并且包含了大學強于高師的前提。但事實上,當時北高師不但被視為與北大“并駕齊驅”,甚至“理科優(yōu)于北京大學。”
北京國立高校眾多,又都與北大有淵源,合并是建立國立綜合大學最快的方式,此法已被一些與北大不相關的人提出。但具體合并必然是以北大為中心,裁減它校,所以引起很多的矛盾。不論是處于真誠的教育追求,還是實際的教育決策,胡適等北大派學人偏重大學的觀念擴展對北大和北京整個高等教育界的構局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這不止限于北大內(nèi)部的變動,更涉及到北京高校全體的日后發(fā)展。在教育部的學制會議和第八屆教育會聯(lián)合會上,大學與高專之爭越演越烈。
各方爭論之下,1922年學制的章程中對于多科性大學、單科性大學、師范大學、高專、高師全都給予了一席之地,所以有研究者認為:隨著1922年“新學制”的頒布,“我國近代高等教育的體制才漸趨完備”。很快,地處南京的東南大學和地處廣州的廣東大學兩所多科性的綜合性大學建成,而北京大學卻止步不前。從留學時期,關心中國教育的胡適就為中國畫出了建立國立綜合大學的藍圖,并在歸國后多方努力,但這一目標一直遭遇到北京教育界復雜現(xiàn)實的牽制。當派系的利益得失浸入對教育理念的追求時,當教育的變革與學界人事派系藤蔓相纏時,其過程和結果就都很難說得上單純,那些在學制改革的決策中產(chǎn)生的北京國立高校的派系爭斗并沒有隨著新學制的頒行消失,反成為中國近代高等教育發(fā)展的頑疾。
尊重差異——胡適與1920年代初中國初等、中等教育的改革
在中國教育界一次又一次的外求后,信賴1912年創(chuàng)建的民國,并努力想建立一套適應共和政制的民主教育制度的中國教育家們將眼光投向美國,選擇了當時在美國興起僅數(shù)年的“六三三”制作為二十年代初全國新學制改革的藍本,以美國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的教育思想作為基本指導思想,以他的平民教育、生活教育作為教育變革的目標。作為杜威的中國弟子,胡適努力發(fā)聲,支持和推動了美制在中國的生根發(fā)芽。
1922年學制標準中指出要:“謀個性之發(fā)展;多留各地方伸縮余地”。“謀個性之發(fā)展”是為了尊重兒童差異,“多留各地方伸縮余地”則可充分尊重地方差異,這是胡適一直支持并努力倡導的目標。
1921年第七屆教育會聯(lián)合會制定的《新學制草案》提出了“中國幅員廣大,地方情形各異,而社會要求亦至繁雜,故于設校分科取縱橫活動主義;教育以兒童為中心,學制系統(tǒng)宜顧及其個性及智能,故于高等及中等教育之編課采用選科制,于初等教育之升級采用彈性制”等新的理念。這一學制草案的出臺和一大批留美歸國學生的努力密不可分,同樣留美歸國的胡適就立刻發(fā)表了《對了新學制的感想》一文進行了支持。
第七屆教聯(lián)會草案與晚清民初學制相比,最大變動就在于中等教育段。中等教育段明確了中學的修業(yè)年限從一級制四年變?yōu)閮杉壷屏辏指淖兞爽F(xiàn)行的單科制中學,允許在一所中學內(nèi)分設普通科、師范科、職業(yè)科,而各科在規(guī)定的必修科目外可開設選修科目,這明顯是模仿美國的“綜合中學”(comprehensive high school)而來。中等教育段不僅在整體學制中變動最大,也是對美制模仿最為明顯的部分。在第八屆教聯(lián)會上,胡適是大會學制討論案的起草員之一,他始終堅持了第七屆教聯(lián)會草案的宗旨和精神,使得以上仿美的中學制度得以保持。經(jīng)過胡適及其他教育家們的支持,1922年學制規(guī)定中學由4年變?yōu)?年,提高了中等教育的程度;同時分為初、高兩級,年限分為三類,增強了學生升學就業(yè)的方便性;而且,中等教育段加強了職業(yè)教育,年限有一年至六年的不同,內(nèi)容有完全職業(yè)的與由普通而漸趨職業(yè)的兩大類,滿足了彼時發(fā)展中的中國民族工商業(yè)對各類初、中級專業(yè)技術人才的需求。
作為學制系統(tǒng)承上啟下的中堅,綜合中學制改變了晚清民初學制中普通中學是正軌、中等的職業(yè)和師范學校是旁枝的現(xiàn)象,將職業(yè)和師范教育納入正軌中,分為同等地位的科別。中學分科配合選科制度,是擬給學生更多的發(fā)展道路,改變舊制中學片面強調(diào)升學的弊病,意圖兼顧升學與就業(yè),促進學校教育與學生需要的對接。尊重學生的個性差異,這是對現(xiàn)代化教育多樣性和互容性特征的追求,所以被稱贊為學制改革的精華之處。
新學制另一個被眾人贊譽的是初等教育段的彈性升學和轉學制度,胡適力贊這是“一個大長處”,并說“這個彈性制是現(xiàn)在很需要的……我很盼望這個彈性主義將來能實行;我很盼望辦小學的人能隨時留心兒童才能的個性差別,使天才生不致受年級的限制與埋沒”。他還以自己12天升4級的經(jīng)歷說明制度不能過于死板。現(xiàn)代學校采取的班級教學制用同樣的教材、同樣的進度教授一個班的學生,必然不能滿足智力、職業(yè)期望和家庭背景不同的學生群體,選科制提供多樣化的課程,彈性升級制提供靈活的學習年限,皆是為保障學生個性的伸展。在學制內(nèi)部增加學習者的選擇機會和滿足他們多元的需要,在適應學生個性的基礎上培養(yǎng)學生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這一改革的深刻涵義在今天仍是教育發(fā)展的指向:“使每個人的潛在的才干和能力得到充分發(fā)展,這既符合教育的從根本上來說是人道主義的使命,又符合應成為任何教育政策指導原則的公正的需要。”
在近代中國西學東漸的大背景下,中國近代學制的建立不是由古代學制逐漸演變而來,而是向西方借鑒,希望以他山之石收改進之功。在晚清民初的學制變革后,1922年學制出臺,這是一個有很大變化的新制,整體學級系統(tǒng)更趨向單軌制。小學分段、中高等教育段的預科制度、單科中學、高等專門學校等仿日本學制的制度被取消或弱化,而六三三學級系統(tǒng)、小學一級制不分段、綜合中學、選科制等被認為是美國最新學制特征的條文出現(xiàn)。而留美歸來的胡適恰逢此一時機,他利用各種參會機會和努力發(fā)表文章,對1922年學制變革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同時也展現(xiàn)出近代以來,“外來”與“本土”因素交相作用下中國教育變革的復雜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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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為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自籌經(jīng)費項目“美雨與中土:胡適與1922年學制變革”(編號:102C002)成果。
作者簡介:李興韻(1978—),女,漢族,貴州遵義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近代教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