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上海 201620)
在討論慣用語的功能時,有人提出慣用語沒有連貫功能,因為它不是表示連接的短語,因此它不能把語篇銜接起來。對此,我一直在想,難道只有那些具有銜接標記的詞或短語才能把句子銜接起來使語篇連貫嗎?帶著這個疑問我便開始思考連貫的真實含義,我們追求的是形式上的連貫,還是意義上的連貫呢?Halliday&Hasan[1](p3)認為銜接概念是一個語義概念,它指形成語篇的意義關系。有些表達可以從形式上通過連接詞把語篇銜接起來使其連貫,但是,有些表達從形式上看并沒有連接詞,但是從意義這個層面上是連貫的。那么慣用語能否把語篇銜接起來,并使語篇完整連貫呢?
慣用語是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語言的建筑材料,它的意義不是其組成的字面意義的簡單相加,而具有整體性。從某種程度上看,它是詞的等價物,有一定的固化程度,往往把它當作一個整體來使用。從構成形式上看,慣用語以三字格形式居多,如:“眼中釘”,“繞彎子”,“小聰明”等。除了三字格之外,還有多字格的慣用語,如:“耍嘴皮子”,“換湯不換藥”,“雞蛋里挑骨頭”等。從語體上看,慣用語具有很強的口語色彩,慣用語可用“耳邊風”或“風過耳”替代“置若罔聞”,用“拍馬屁”或“馬屁精”替代“阿諛奉承”,這顯現出慣用語的口語化個性。[2](p55-60)從內部語義關系看,慣用語是半固定半松散的,離合性是它的一大特點。如“炒魷魚”,可以說成“炒他的魷魚”,“炒老板的魷魚”;“捅馬蜂窩”,可以說成“捅了馬蜂窩”,“捅了他的馬蜂窩”等。這種離合式的用法,同語言中的離合詞一樣,并不影響它們作為詞或語的性質和地位。這些插入的成分,可以更細微地描繪出具體的情境,而使語言新鮮和不一般化。馬國凡等[3](p1)界定了慣用語的語義特點和形式特點,提出慣用語本身是一種定型的詞組。它的結構是詞組,意義卻是整體化了。定型的慣用語與一般詞組不同:慣用語是字面意義的虛指,一般詞組則是實指。呂冀平等[4](p468-477)認為慣用語構成成員相對穩定,結構形式相對固定;詞組的整體意義不是每個詞的字面意義的相加。根據對慣用語的分析研究,我們認為慣用語有以下三個特點:1)它是相對固定的短語,結構上可以有變體形式。2)它的意義不是字面意義簡單的加和,具有整體性。3)它通俗形象,具有很強的口語色彩,能產生一定的修辭效果。
慣用語是相對固定的短語形式,它是由一個個詞組成的,如:“紅眼病”,“吃鴨蛋”,“金鑰匙”等。“紅眼病”是由紅—眼—病三個詞組成,“吃鴨蛋”是由吃—鴨—蛋三個詞組成的,“金鑰匙”是由金—鑰—匙三個詞組成的。詞匯是有意義的,詞匯意義以概念為基礎,它可以反映客觀的真實世界和想象的虛擬世界。它一方面同相應的概念有關,另一方面同在詞匯體系中所處的地位,即一個詞同其它詞的各種聯系有關。[5](p115)在人的認識過程中,客觀世界在人腦中形成概念,概念與聲音結合后獲得語義,進入語言體系,并傳遞信息。例如:
1.2010年9月16日消息,廣州市紅眼病多發,日求醫患者近千,且患病人群蔓延。浙江省各地紅眼病發病出現上升勢頭,部分地區出現小范圍聚集性暴發,一些小學和幼兒園停課。
例1是網上發布的一則消息,在這則消息中“紅眼病”是指因急性出血性結膜炎而眼白發紅的病,是一種眼部疾病的名稱。在這個句子中,“紅眼病”所表達的意義就是字面意義所表達的內容。
2.別總看人家發大財,害紅眼病,要努力奮斗才能成功。
例2中的“紅眼病”不是指眼部疾病,而是給它賦予了新的意義,是“因羨慕別人成名或發財而心懷嫉妒的毛病”。傳遞的是整體信息。再看下面一則對話:
3.老李:小張,今天早上吃的什么啊?
小張:哦,吃了個鴨蛋,面包,喝了杯牛奶。
在例3這則對話中,我們知道“吃鴨蛋”就是指吃鴨子下的蛋,表達的是字面意義。再如:
4.我一聽“打”字兒心就顫,就想到上次打靶吃鴨蛋。
例4中的“吃鴨蛋”表達的意義顯然不是其字面意義,不是吃鴨子下的蛋,而是產生了新的意義,是“考試或比賽得零分,也泛指一無所獲”。這個例句中的“吃鴨蛋”表達的不是字面意義,是通過字面意義的轉義傳達出其整體概念,它的意義具有整體性。
因此慣用語的意義不是字面意義簡單相加的結果,它的字面意義已經淡化,其語義透明度相對較低,整體意義凸顯。然而慣用語的意義和它的組成部分之間仍然具有一定的邏輯語義關系,在原有的語義上增加了新的內容,賦予了它新的意義,使它的語義有所擴展。詞匯概念意義是一個表義單位,概念和它所反映的客觀實際存在著相關關系,與人腦虛擬的想象世界也存在關系。因此,慣用語是有概念意義的,它具有表義能力,因此它具有表義功能。
概念具有心理屬性,可以通過意義將客體表示出來,是意義的基礎。慣用語的概念意義能表現出一定的修辭意義,產生簡明、生動、詼諧、幽默、諷刺等修辭效果。具有通俗、簡明、生動、詼諧等修辭功能,使用頻率較高。[6](p111)修辭意義是語言單位的表情色彩、語體色彩和聯想色彩。[5](p120)慣用語多來自大眾口語,用于日常交際中,因此,絕大部分慣用語具有談話語體色彩。慣用語還具有一定的感情色彩,能產生各種聯想。例如:
5.他要是再搞個新招,尾巴就得翹到天上去了。
例5中的“翹尾巴”表示的不是字面意義,表達的意思不是把尾巴翹得高高的,何況人也不會長尾巴的。“翹尾巴”表示的意思是驕傲自大,讓人產生趾高氣昂,狂妄自大的聯想。在這個句子中使用“翹尾巴”比直接使用驕傲自大生動,會更加形象諧趣,具有譏諷戲謔的修辭效果。再如:“放冷箭”,表示的意思是“在背后散布流言中傷和陷害他人”,讓人聯想起陰險狡詐的形象。“拍馬屁”,表達的意思是“阿諛奉承,巴結討好他人”,讓人產生奴顏婢膝,沒有骨氣,沒有尊嚴的聯想。以上慣用語都具有貶義的感情色彩。表示貶義感情色彩的慣用語相對較多,但是,也有表示褒義和中性感情色彩的慣用語。例如:
6.他從職業大學畢業回鄉,就把技術傳給大家,成了家鄉生產發展的臺柱子。
例6中的“臺柱子”,原指“戲班中的主要演員”,現在多指“團體中的骨干”。這個慣用語具有褒義,給人以可以依賴,有能力,具有中堅力量的聯想。在這個句子中使用“臺柱子”就比直接使用“骨干”形象生動。再如:“金鑰匙”,它表示的意思是“解決難題的訣竅、經驗和方法;可以創造財富的知識或掌握這種知識的人”。這個慣用語表示的也是褒義,給人以智慧、無往不勝的相關聯想。“避風港”。它原指供船只躲避風浪的港灣,現在經常用來指供躲避或逃避的地方,具有中性意義,讓人聯想起安全,風平浪靜。陳望道[7]認為修辭原是達意傳情的手段。主要為著意和情,修辭不過是調整語辭使達意傳情能夠適切的一切努力。慣用語通過轉義表達一定的感情色彩,讓人產生聯想,進行信息的傳遞,通過修辭意義體現出修辭功能。
慣用語本身是有概念的,可以表示客體的意義,具有表義功能。它在構建概念的過程中通過概念構建得以制定,表達感情色彩,具有修辭功能。無論是表義功能和修辭功能都要通過語言表現出來,因而必然受到語言本身某些特征的制約。在我們討論慣用語的功能時,有人提出慣用語沒有連貫功能,因為慣用語不能起到連接的作用,它無法將語篇銜接連貫。但是語篇連貫的實質是形式上的還是意義上的呢?Halliday認為語言的性質決定人們對語言的要求,即語言所必須完成的功能。這種功能當然是千變萬化的,具有無限的可能性,但我們可以把它們歸納為若干個有限的抽象的更具概括性的功能,這就是“元功能”(metafunction)。這是種種語言用途所固有的,也就是說,是語言的普遍特征。[8](p169)Halliday的元功能都是語義概念的,是從非常抽象的層面概括出來的結果,是借助于語言系統得到體現的,是高度抽象、高度概括的功能,語言的功能與語言的表義方式有著密切的聯系。Halliday從語義功能來解釋語言事實,但他根據語義功能的不同層次的體現確認各個相應的語義系統。[9](p408-402)對語義進行區分時,不同的學者在采用不同說法的同時,都能看到事物的實質,如王德春[10](p172)的“語法意義”、“詞匯意義”和“修辭意義”,賈彥德[11](p15-17)的“語法意義”、“基本意義”和“附加意義”,Grice[12](p225-242)的“句子意義”、“單詞意義”和“發話人意義”。這些意義還會以其他的名稱存在于一些理論模式中。如 Newmark[13](p133)的“信息意義”、“表情意義”和“稱呼”。雖然這些與Halliday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所描寫的語義范圍不盡相同,但都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重疊,它們都是為解釋語言及其使用的重要概念。
銜接語篇的一種形式是通過連詞表示的,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語篇都是通過連詞的銜接使其連貫的。銜接概念用以解釋基本的語義關系,這些語義關系使任何口頭或書面話語具有語篇功能。所以連貫的語篇不僅僅是靠詞語將其連接起來的,最主要的是語篇中的語義是否連貫。篇章語法必須是功能的、語義性的,而不能是純粹形式的、句法的。[14](p29-37)我們知道慣用語可以表示概念意義和修辭意義,如果通過它的概念意義和修辭意義可以使句子之間的語義銜接起來,形成一個連貫的整體,使語篇具有完整性、一致性和銜接性,那么慣用語就具有連貫功能。下面我們通過例子進行分析:
7.“福貴這個人,在村里比狗屎還臭。村里人說他第一個大毛病是手不穩;比方他走到誰院里,院里的人總要眼巴巴看著他走出大門才放心。”
例7是趙樹理小說《福貴》中的一段話,雖然是文學作品,這是對談話語體進行了藝術加工,很接近談話語體,口語色彩濃郁。在這段話中使用了“臭狗屎”、“手不穩”這些慣用語,通過慣用語的概念意義描繪出福貴這個人有偷竊的陋習,品行惡劣、名聲很壞,表達出客體的意義。由于福貴的品行與名聲很差,導致了“他走到誰院里,院里的人總要眼巴巴看著他走出大門才放心”,在語義上具有內在的聯系,銜接緊密,因此在概念上是連貫的。“臭狗屎”、“手不穩”都具有貶義,形象生動地表達出輕蔑、鄙夷的意味。語篇自然隨意,表述安排合理,準確傳達了信息內容,使用了恰當的語體,體現出貼切的表情色彩。整個語篇在概念意義上是連貫的。
一個語篇是一段連貫的話語,語篇的連貫性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語篇與它的情景語境是連貫的,也就是語域的一致性;另一方面,語篇自身是連貫的,即是銜接的。二者缺一都是不充分的,一方也不能包括另一方。[1](p23)慣用語具有概念意義和修辭意義,通過概念意義引申出修辭意義,并將整個語篇銜接起來使其連貫,這樣慣用語就達到了連貫功能所需要的必要的充分條件。銜接和語篇一樣,是一個語義概念。[15](p179)語篇意義把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同時組織成連貫的語篇。[16](p103-109)由此可見,慣用語具有連貫功能。
慣用語是語言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廣泛使用。慣用語具有概念意義,通過概念意義表達客體意義,具有表義功能。慣用語也表達語言單位的表情色彩、語體色彩和聯想色彩,體現出比普通詞語形象生動的特點,具有褒義、貶義和中性意義,表達出人的情感色彩,具有表情功能。慣用語雖然不是表示連接的短語,但是它通過概念意義和修辭意義能使語篇銜接起來,使整個語篇銜接的完整連貫,形成一個完整意義的語篇。連貫實際上表達的是一種語義關系,而不是依賴語法或形式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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