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死亡詩社》(Dead Poets Society,又名《春風化雨》),講述的是1959年發生在福蒙特州威爾頓預備學院的故事。這所學院是一所大學預備學校,堅守著“傳統、榮譽、紀律、卓越”的校訓。家長們對學校寄予厚望:他們把孩子送來接受教育,期待著他們成為未來的律師、銀行家、醫生。但學院固定的課程以及刻板的教育方式,讓學生精神備受壓抑,在他們心目中,這學校如地獄一般,單調、束縛、凝重。英文老師Keating的出現以及他與眾不同的教學方式,讓學生們體會到了自我的珍貴、理想的崇高。他告訴學生珍惜時間,抓住現在;要求學生撕掉刻板的前言,學會自己思考;他讓學生站在講臺上,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問題,并努力尋找自己的聲音;他帶領學生創作詩歌,引導學生認識自我、表達自我;他告誡學生順從的危險,鼓勵學生堅持自己的信仰,找到自己的路……這群年輕的學生在Keating的帶領下,發現自我、崇尚自由,恢復了追求夢想、做真正的自己的勇氣和激情。“一生都在冷靜”的諾克斯勇敢地追求愛慕的女孩,膽小的托德在課堂上當眾說出連貫的詩句,尼爾發現了自己真正的夢想是演戲。但是現實是殘酷的,父親的反對,讓才華橫溢的學生尼爾因為無法實現做演員的夢想而開槍自殺。深受學生尊敬的Keating被迫離開學校。悲劇的結尾,引發了人們對教育的思考。
一、人的失落——傳統教育的弊端
威爾頓預備學院是全美最優秀的預備學校,備受美國家長們的尊崇,但卻是學生心中的地獄學校。這所學校為美國重點大學培養了眾多的優秀人才,包括Keating老師這樣具有創新氣質的畢業者。可以說,以威爾頓預備學院為代表的傳統教育為社會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社會發展的需要。那么,它又為何備受家長歡迎的同時,成為學生們心目中的地獄學校呢?
首先,學生受學校的控制。這所學校秩序森嚴,對學生實施嚴格的管理,課程固定、教育方式刻板,其目的就是為了把學生送入大學,因為升學率是社會、家長認可這所學校的關鍵。在這里,學生不需要獨立思考、不需要自由思想,只要接受學校教給的升學知識。當Keating老師向校長解釋他在廣場的教育行為是“為了讓學生知道順從的危險”“教育的根本是學會自我思考”時,受到了校長諾蘭的反對。他對Keating說道:“這兒的課程是固定的,已經過檢驗并很有效,這種年齡的孩子很容易受人影響,所以遵從傳統、紀律……送他們上大學,其余的就不用管了。”為了教給學生升學所必需的知識、達到高的升學率,學校需要學生的順從。其方法便是最大程度地控制學生,控制的手段就是備受推崇的“傳統、紀律”。學校的意志強加于學生身上,壓制著學生自由豐富的思想,磨滅了學生鮮活的個性,學生成了沒有自我的客體,被當做抽象的接受書本知識的“器具”,因此倍感“地獄”學校的壓迫之苦。
其次,學生受家長的控制。現代社會,紛繁復雜、競爭激烈,家長往往會基于自己的經驗、判斷,把他們的意志強加于孩子身上,為孩子規定好未來的道路,并且不容置疑。他們認為自己為孩子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對孩子的關心和愛,孩子只需順從,其內心的真實愿望沒有價值、無須關注,只是以“愛”的名義控制孩子。影片中尼爾的父親為尼爾規定好了未來的道路是上醫學院、成為一名醫生,因此“做了很大的犧牲”,讓兒子在全美最好的預備學院上學。他不希望看到兒子做任何看似與學習無關的事兒:直接通知尼爾已經幫他辭去了校史助理編輯的職務,堅決反對兒子參與演出話劇這“耽誤前途”的活動。當尼爾堅持參加戲劇的演出,并希望以自己完美的表演與對戲劇的熱情打動父親時,卻引發了父親強烈的憤怒:“我們不會讓你毀了自己一生,明天我就會讓你從這所學校退學,上布萊登軍校。你要上哈佛,你要成為一個醫生。”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我做夢都沒想過的好機會”。從尼爾父親的角度來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的未來,出于對兒子的愛。但是這種愛是忽略兒子內心真正需求情況下的愛,這種愛也就成了對兒子嚴格的控制。在父親的眼中,孩子只需順從他們的安排,而孩子在順從的同時,失去了作為獨特個體的自我的存在。
學校和家長以愛的名義控制學生的行為,他們沒有意識到“控制并非愛……并以被控制者個性泯滅為代價”[1],從未與孩子進行平等的心靈上的對話,總是以自我的意志束縛著孩子們的身心。影片中的學生在遇到Keating之前,其行為完全處于學校和家長的控制與壓迫下,順從與接受成為了習慣、自我思考與自我選擇被壓制,是傳統教育制度和家長控制下的“被壓迫者”。而作為一個“有意義”的人,個人的自由抉擇對人的存在具有重要意義,一個人如果從來不作抉擇,就沒有本質可言,因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安排的,他所做只是接受。一旦接受成了習慣,本質就是虛浮的,因為這等于這個人從來沒有真正存在過,也就從來不曾認真考慮要成為什么樣的人[2]。學校和家長以愛為名義的控制讓學生遺忘了自我、失去了選擇成為自我的可能性,成為別人意志控制下的毫無個性的客體。這就是傳統教育中人的失落,喪失了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意義,因此學生們并不快樂,把學校比作悲慘的“地獄”。
二、人的回歸——Keating的教育理念
Keating老師的出現,無疑給備受壓抑的學生帶來了一縷明媚的曙光、一絲甘潤的春雨。他熱情、真誠,對學生總是充滿關愛,備受學生們的尊敬;他是一首自由的詩歌,總是給學生們無限的驚喜。Keating以學生的“船長”為己任,在他的引領下,學生們用充滿驚喜的眼光重新認識、參與到生活的世界之中,迸發出了生活的熱情和生命的活力,發現了真正的自我,并為真實的自我而努力。Keating老師在和孩子們的交往中,體現出來的教育理念無疑是“人的回歸”,因為“人是教育的對象”“人是教育的目的”,他告訴學生生活的意義是因為“你的存在,因為生命和個體的存在”。他喚醒了“被壓迫”著的學生從未真正意識到的自己,讓學生從“昏睡”中醒來,覺察到自己內在的本質、天性中潛在的可能性,找回了“失落的自我”。
在第一節課開始的時候,Keating帶領著學生來到校史室,讓學生們看著那些曾經和他們一樣年輕的生命被定格在泛黃的照片之中,告誡學生要“卡匹迪恩”(Carpe Diem),即“抓住當下”。“卡匹迪恩”并不是意味著讓學生隨意地享受今天、及時享樂,而是“抓緊時間,讓你的生命不同尋常”。因為人是生活在當下的,人的過去和未來都在現在之中,并在現在中不斷地形成過去、走向未來。那么如何讓學生“抓住當下”以避免生命結束之時只是毫無意義的“花下之塵”呢?Keating讓孩子們稱呼他為“我的船長”,而他正是以學生們的船長為己任,通過四個步驟的領航,喚醒學生們的潛在本質、產生自我要求的力量,促使學生回歸生活世界、體會真實的生活與自我。首先,啟發學生要學會自己思考。在詩歌欣賞課上,Keating首先讓學生尼爾朗讀教科書前言的“詩歌鑒賞”部分。學生本以為他會講授與此相關的鑒賞知識,所以認真地做著筆記、學著運用書本教給的詩歌鑒賞方法。然而,Keating卻要求學生把整個前言撕去,因為這樣的前言會限制學生的思想和靈魂,會讓學生無法思考和感受語言與文字的魅力。而要感受生命的意義,就要學會自我思考,感受那些能改變世界的文字與思想的力量,并且思索“你的詩是什么”。其次,要求學生尋找自己的聲音。在講述莎士比亞戲劇的課上,Keating讓學生站在講臺上,讓學生體會觀察世界可以用不同的眼光;提醒學生不要僅僅考慮別人的想法,還要向內關注自己的聲音。他讓學生課后寫一首自己的詩歌,以“沖出平靜的絕望”找到自己的聲音。第三,鼓勵正視自我、表達自我。布置學生寫一首自己的詩歌之后,Keating讓學生在課堂上當眾朗讀。諾克斯朗讀了自己為心愛的女孩而寫的詩,而在朗讀的過程中集聚了追求女孩的勇氣。而膽小內向的托德卻無法做到這一點,但在Keating的鼓勵引導之下,托德當眾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詩歌。之后,在Keating離開學校的時候,托德首先站起來和Keating告別的勇氣也正是源之于此。第四,告誡學生順從的危險,堅持自我的可貴。在廣場上,Keating通過學生們一致的步伐和無意識的拍手,讓學生體會到群體中個人的順從的危險。他告訴學生,堅持自我是困難而又必須的,雖然“我們都有一種被人接受的需要,但是你們必須堅信自己的信仰是獨特的,因為是你自己的”。
Keating這一系列獨特的教育,如春雨一般滋潤著學生們的靈魂,“書本世界”不再是學生們唯一的世界,他們進入到了一個真正充滿活力的生活世界,并在生活世界之中實現了自我的回歸,由此體會到了生活中的美好,逐漸恢復了生活的激情、堅守自我的勇氣。雅斯貝爾斯認為“沒有一個人能意識到自己天分中沉睡的可能性,因此需要教育來喚醒人所未能意識到的一切”[3],這正是Keating教育的閃光之處。
三、選擇之困境:尼爾的死亡
年輕的生命選擇自殺,是人類永恒的悲劇。存在主義的先驅克爾凱郭爾基于人的存在狀況,提出了“人生三絕望”:不知道有自我、不愿意有自我、不能夠有自我。尼爾的死亡正是由“不能夠有自我”之絕望引起的。
尼爾是影片極力刻畫的人物形象之一。他是學校品學兼優的學生,是父親聽話的兒子,是同學中的領袖,也是較早一個受Keating教育影響的學生。在他的帶領下,孩子們追隨Keating學生時代的步伐,恢復了“死亡詩社”這一組織。在“船長”的啟發下,尼爾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欣喜地發現了自己真正的理想是做演員。于是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持參演了戲劇《仲夏夜之夢》,希望以自己對戲劇的夢想與成功的表演來獲得父親的諒解。當尼爾走下光芒四射的舞臺時,等待他的仍是父親嚴厲的訓斥,并要求他轉學。在和父親的對抗中,尼爾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弱小,以至無法實現自我、成為自我,產生了“不能夠有自我”這一深刻的絕望,尼爾的心靈無處安頓,于是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尼爾在戲劇正式演出之前,曾經把自己的困惑向Keating傾訴,希望能夠得到老師的指導。令人遺憾的是Keating只告訴尼爾“必須跟他談”“必須讓他明白你是什么人,你的心在哪兒”“用你的堅定和激情向他證明這一點”。雖然尼爾嘗試著這樣做,但這些建議對改變尼爾的父親毫無意義,也無法根本上解決尼爾的選擇之困境:父親堅持反對,自己無法選擇成為自己的時候該怎么辦。或許Keating本身也體會過個人力量的弱小、堅持自我的困難,于是選擇浪漫主義詩歌來作為自己生命的歸宿和靈魂的棲居地。
《死亡詩社》雖是以悲劇結尾的影片,但其中Keating的教育理想與教育嘗試無疑是具有相當價值的,體現了“人的回歸”這一教育理念與嘗試,表現了人們對傳統教育的沉痛反思以及對教育改革的強烈呼喚。它雖然是一部電影,但絕不是幻境,從未離開過現實。至今,我們還能從我國當下的學校教育中看到它的影子。因而,我們有必要呼吁我們當下的教育要繼續進行改革,真正重視“人的回歸”,即“從人自身或人的生活出發來看世界”[4],而不是從社會生活的零部件需要而存在。人是社會生活的主宰者,而不是社會生活的被主宰者。
【參考文獻】
[1][3][4]雅斯貝爾斯.什么是教育[M].鄒進,譯.北京:生活·教育·新知三聯書店,1991年.
[2]傅佩榮.哲學與人生[M].上海:三聯書店,2008年:145.
(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