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業之癢 一位企業家的來電

進入1月中旬，春節前的聚餐活動就陸續開張了。建磊（國際）集團公司的老板胡家奇打來電話，說訂好了附近餐廳的包間，晚上一定要聚一聚，有些生意上的打算很想交流交流。

家奇是老朋友了，王涌和他在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結識，一直都很談得來。如果你到過我們公司，在前臺接待大廳有一個非常漂亮的紅木帆船，就是這間辦公室剛啟用時他送來祝我們一帆風順的。

說起來，胡家奇算得上是個商界奇人。他20幾歲就在國家建材局做了處長，1994年卻執意要辭職經商。害得他那遠在湖南家鄉的父母，難過得“如同辦喪事一般”。而在他的本意，經商竟然是為了賺錢以后可以有自由去寫他思考人類命運的書。為了寫書，他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賺到50萬就不干了。

辭職的第二個月，胡家奇簽了一張能賺100多萬的單子。然后他開始覺得，經商也是件有趣的事。就這樣，公司營收從第一年1500萬，做到了2012年的22個億，增長了150倍。

當然，這期間，他寫的《拯救人類》也在香港出版。

我上次和他見面是在半年前。那時他正在河北幾個地方考察酒廠項目，多年來一直做建筑裝飾，他開始想涉足一些別的領域。因為他考察的地方中包括滄州，我就和他說起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里關于“滄酒”的記述。他很感興趣，事后還向我索要了相關資料。

之后，我和他還通過幾次電話，知道他的酒廠收購進行得很順利。所以這次見面前我還想，家奇這回是要談談他的酒廠吧？

胡家奇真是個急性子，莫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剛一落座，他就讓我大吃一驚：“我想做電商。”

“那酒廠呢？”

“酒廠也可以，不過我覺得不如做電商有意思?！?/p>

家奇說他仔細研究了當年淘寶戰勝易趣的案例，認為馬云成功就是靠在市場策略上出奇招、出怪招，而他自己在建筑裝飾行業也一向以出奇制勝聞名。

“那什么叫‘有意思’？”我追問。

“你看，從2006年到現在，我基本每年都翻番，去年最差，也增長了30%，這種速度在哪個行業都算相當不錯了吧？可是照這樣走下去，就算做到老大，我的產值也占不到整個行業的1%。行業和行業的差別太大了。你們誰知道我們行業的老大是誰？可是馬云就不一樣，他做老大，能占據C2C行業80% 的份額。我起步不比馬云晚，我們行業競爭比他們激烈，我的市場策略自問不比他差，可是走到今天，我們在影響力上相差太遠了?！?/p>

“先不說這個，你在網上買過東西嗎？”

“沒有。”

“那平常你自己會去商場買東西嗎？”

“基本上不去?！?/p>

“我覺得你還是投資酒廠好?！?/p>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有點不歡而散的味道了。那天晚上王涌有個別的約，要晚點過來。而家奇8點半也約了人談借殼上市——他生意做得真不錯——不好遲到，所以最終兩人沒能見面。最后我用一點時間陳述了一下意見，就各自回去了。

我對家奇說，互聯網行業和傳統行業不同，馬云的成功，時機很重要，易趣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互聯網成功基本上都不具有復制性是因為它變化太快，所以他們崇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且說白了，互聯網就是一群“光棍兒”玩出來的。自己愛玩，用別人的錢，有可能會成功——不成功的，也沒人關心他們是誰；你自己都不會玩，還用自己的錢，多半要做試錯的炮灰。

晚上王涌和胡家奇通了電話，也對他強烈的“再創業”沖動感到詫異。

第二天，我們各自從最初的“詫異”中平復，在辦公室細細體會胡家奇的想法，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首先，我給他的那些分析雖然沒有錯，但那也只是分析，不是算命。分析基于概率，但在現實中，概率為千分之一乃至萬一的事，都有轉化為百分之百現實的先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家奇放棄前途遠大的公務員工作，在一個成熟行業展轉騰挪打拼出一片天地，而又從未放棄和忘記自己的知識分子情懷，靠的就是“不走尋常路”。

這個暫且按下不表。常言道意在言外，家奇這樣急迫的姿態實際上反映出一種我稱之為“愿景危機”的問題。發展的“天花板”即便還沒到，你也看見它在哪兒了；任你七十二般變化也出不了如來佛的手掌心——那就開發第七十三種吧！

導致“愿景危機”的“天花板”各不相同，有人賺夠了錢，有人做夠了惡，也有人急著交班出手，但“做著做著就沒意思了”的經驗是相同的。有人尋求影響，有人追求意義，也有人就此脫胎換骨。據說婚姻中有“七年之癢”，我們姑且叫它“實業之癢”吧！干點兒“有意思”的事兒來“止癢”，在企業發展中早已不是孤立的現象。

還有更“有意思”的一點是我后來忽然想到的。每年那幾場大型的企業家年會，內圈聚光燈下總是那幾十位大佬，外圍更大的一圈應該就是家奇這樣的人吧！媒體和公眾的注意力總是被內圈吸引和左右，但外圍這一圈也不容小覷。一次聽一位財經評論家閑聊，說你看那些大老板，真地讓他一下子拿出一個億的現金，恐怕沒幾個能做到。李嘉誠兒子被綁架，贖金也籌了三天。倒是那些小老板，沒準個個都能輕松拿出。

經驗告訴我們，長身體的時候會癢。小老板們的“實業之癢”，難說不是從“外圍”向“內圈”突進的先兆。十年來改革深化，貨幣政策又很寬松，我們已見慣那些暴富的故事。暴富不好聽，也顯得沒文化，不如叫“頓富”吧。不過比起“頓富”，我覺得從小老板到大老板，從老子到兒子，從小作坊到百年企業的“漸富”故事，其發展邏輯更“有意思”?！皩崢I之癢”，實則是中國企業家群體下一輪發展的新驅動力。不是有人說了嗎，不退休，不移民，留下來的都在考慮如何發力再創業。

這樣越想越覺得對家奇有些唐突而歉然。于是撥通電話，問他年前是不是還能安排出時間，我想找幾位做投資和IT的朋友和他再深談一次，另外雜志也想就這個話題做個深入的探討。

家奇說這一周還有公司年會，下周就沒什么安排了。

“那就下周一28號？”

家奇說：“好！”